地心的瓶口

老井

走入地心，關上礦燈

眼前只是濃稠的黑暗。一大片蒼茫

的空，適宜種植任何的作物

移來一片大海，畫出浩瀚的波紋

種上抒情的白帆

卸下靈魂的水壺，喂養幾株桃花的艷麗

意識迥異的香氣，蕩滌著

驚詫的煤壁

地心之黑暗是緩慢的，隱秘的

無數的玄牝之門

在于無聲處輪回旋轉

巨大的想象空間

可以加工灰色的哲學

無數烏黑的詞匯和哲學擠在一起

再撒上一把光明的鹽，就會像

信仰一樣幽深而又恒定

人生一世草木一秋

地球不停地翻滾

萬古長存的樹木和泥土都被

埋在了負八百米深處

我們借助電力和機械的力量

將歲月的瓶口擰開

進入到其悶熱的胸腔里

大地沉睡的心靈被鋼釬敲醒

石門轟然洞開。烏金和瓦斯夢一般地涌現

從青春到白首，坐井觀天的我

一直都在遙望，一直都堅信

自己被熱汗打濕的目光在

穿透八百米厚的土石后

就可以帶回兩輪月亮

春天里煤壁釋放出撲鼻的豆花香

夏天時淮河的怒濤會拍打在堅硬的巖體上

秋天里忙碌的礦車落葉般飛旋

冬天時轟鳴的移動變壓器就是電力的太陽

遠離廟堂之高，身處江湖之底

遍體沾滿歲月的淤泥

擦汗的一瞬間，我把白頭貼近了黑炭

一顆怦怦跳動的少年心

在高聳的煤壁中得到了呼應

理想的光芒短暫把

烏黑深邃的地心照亮

我們總有辦法去對抗地心深處

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除了頭頂的礦燈

和巷道里的照明

通過勞動也可以

逼出體內積攢的亮點

剛干上一會兒活

一個個半裸的男人軀體上便掛滿了螢火

在烏黑的稻穗中閃爍

當他們濕透的工作服被大風一吹

汗斑便會浮現在老布的表面

“雞聲茅店月，人跡板橋霜。”

工友老韓伏下身子去清理巷道時

望著其雪白斑駁的背部

我念出了兩句古詩。巷道里一陣清涼

一片詩意。像是秋風和唐朝

同時踩著他彎曲的脊梁行走

并撞了個滿懷

幾根粗大的彈簧，作為緩沖器

被安放在礦車的碰頭內

能伸能屈的身體里

充溢著綿長的內力

它一定善于吞食和消化所有的喧囂

它才變得如此沉寂

只要打上一圈太極拳

就可以化解掉兩個時代野蠻的撞擊

在地心巷道的鐵軌旁

我撿起兩條被撞出的彈簧

把這些正值盛年的好鋼

悄悄地裝進工具包里

帶出礦區，來到一家鐵匠鋪

準備央求師傅，將這兩塊好鋼

打成一支長劍

只為了讓它一下子

斬斷自己滿腹的愁怨

打成一條鎖鏈，準備給體內豢養的猛虎

建一個豪華別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