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墨自見性情真
——馮夢龍書畫作品探析

□文 武

[明]馮夢龍 五言排律行書冊 35×56cm 紙本 婺源市博物館藏款識：大道無分別，俗情自升墜。冥冥若循環(huán)，悠悠孰趨避。譬之飲酒者，醉醒代為治。當吾惡醉時，應受醒者恚。及吾既醒后，醒者還復醉。眾迷行如馳，忮求靡所忌。一旦執(zhí)先鞭，千秋夸得意。五染墨子啼，九曲王陽畏。丈夫無奇窮，松柏標晚翠。不與朝爭華，不與夕同瘁。眾醉固足悲，獨醒亦所愧。以醒醒彼昏，是乃后也志。后學馮夢龍敬題。鈐?。厚T夢龍?。ò祝?猶龍（朱） 始平次公（白） 花萼樓（白）

馮夢龍（1574-1646），字猶龍，又字子猶，號龍子猶、墨憨齋主人、顧曲散人、吳下詞奴、綠天館主人等，經(jīng)歷了明代萬歷、泰昌、天啟、崇禎四朝及南明時期，為明晚期杰出的文學家、戲曲家、思想家。他出生在蘇州城內的一個書香世家，兄弟三人，兄馮夢桂為畫家，弟馮夢熊為詩人，馮夢龍居中。三兄弟中，以馮夢龍的文學藝術成就最大，所以才有“吳下三馮，仲者為最”之說。在家族多年形成的濃郁文化藝術環(huán)境的熏陶之下，馮夢龍同他的兩個兄弟一樣，不僅具有文學、歷史方面的深厚學養(yǎng)，也不乏書畫方面的才華，他又處在晚明江南地區(qū)初期資本主義萌芽興起的特殊歷史時期，這為他文學藝術的成長提供了極為深厚的土壤和生存條件，所以他才能創(chuàng)作出如此豐富的文學作品，才能有如此深厚情感和精湛造詣的書畫藝術。由于馮夢龍的文學影響太大，導致他的書畫造詣被有意無意地忽略，不若他的小說、戲曲那樣廣為人知。且其傳世的書畫作品沒有得到后人系統(tǒng)地收藏、保護、整理和研究，也很難正確認識、評估他這一方面的造詣和才華。所幸，目前在婺源博物館和南京博物院發(fā)現(xiàn)了三件馮夢龍的書畫作品：一為婺源市博物館所藏《五言排律行書冊》，二為南京博物院所藏《顧隱亮像》題跋墨跡，三為南京博物院所藏《垂柳落雁圖》。從這三件存世書畫中可以窺見晚明如此卓越的一代文學家、戲曲家、思想家書畫造詣之一斑。

馮夢龍的一生較為坎坷，57歲才被增補為貢生，58歲破例授予丹徒訓導，61歲時才升任為福建壽寧知縣，這樣的仕途際遇確實很難在政治上有所作為。馮夢龍在政治抱負不得實現(xiàn)、仕宦生涯困頓中度過了大部分時間。所謂“國家不幸詩人幸”，由于仕宦上的困頓，使得他有較多可以自由掌握的時間，終于以其穎悟、聰明和勤奮，在文化藝術領域結出了累累碩果。他一生勤于著作，其創(chuàng)作、編撰的小說、戲曲、民歌等通俗文學作品以及歷史著作頗為浩繁，作品總數(shù)超過50種，包括擬話本、戲曲、傳奇、民歌、筆記小品、詩詞、散曲、歷史著作等，尤其“三言”《喻世明言》《醒世恒言》《警世通言》，更是成為我國晚明以來白話短篇小說的經(jīng)典。其中的《杜十娘怒沉百寶箱》是最為優(yōu)秀的一篇，也可看作是明代擬話本的代表性作品，在明清通俗小說中占據(jù)突出地位。馮夢龍這些文學作品、歷史著作以及筆記的完成，確實反映出他過人的文學天才。

南京博物院所藏《顧隱亮像》手卷，通過行樂圖和名家題跋的形式，形象、全面地再現(xiàn)了顧隱亮的相貌、性格和精神特質，可視為我國明清肖像畫藝術的一件精品。像主顧隱亮為江蘇常熟人，晚明時期著名的書畫家、收藏和鑒定家，也是著名收藏鑒定家、《平生壯觀》的作者顧復的父親。顧隱亮多與文學藝術家交往，如董其昌、文震孟、馮夢龍等人都曾與他往還，進行書畫交流和鑒賞，因而在江南收藏鑒定界、文學藝術家群體中具有相當聲望。顧隱亮專門邀請肖像畫名家皇甫鈍創(chuàng)作了這件肖像畫作品，并請同代著名文士申紹芳、虞大定、阮大鋮、袁晉、馬光、文從簡、陸世廣8人為之揮翰題跋。從這些題跋亦可以看出，馮夢龍與以上諸文學家、戲曲家、書畫家都有所交往，在文化藝術上有所交流也是可以肯定的?！额欕[亮像》是肖像畫家與書法家、文學家、戲曲家一同參與完成的一件書畫作品，他們共同見證了顧隱亮肖像的誕生，尤其名家名筆，使此書畫藝術品成為一代杰作，能作為顧氏家族珍視的家族信物、文化象征傳承下來，雖然繁華消歇，但此作品卻形象地記載了一段夢幻般的歷史歲月，給后來觀賞者以無窮的想象。從畫面收藏印“兵燹所馀顧言收拾”來推斷，此件作品顯然經(jīng)歷了晚明以來的多次兵災戰(zhàn)禍才得以保存下來。又經(jīng)過無數(shù)次的歲月滄桑，此件作品終于穿越歷史的時空，傳遞到現(xiàn)在。

由于馮夢龍《顧隱亮像》墨跡題跋是和晚明文士們的墨跡題跋書寫在同一畫作上，此8人中還有不少人的真跡存世，可互為佐證，就排除了此件墨跡題跋作偽的可能，可證馮夢龍的題跋墨跡無疑。馮夢龍的這一題跋對于了解他的書法藝術和文學藝術的特色與成就，顯然都具有十分重要價值。馮夢龍墨跡題跋如下：

爾非儒，談諧博有馀。爾非俠，肝腸一何熱。爾非僧，瀟灑絕塵情。爾非藝，手口俱靈異。繪爾容，外樸而中通。圖爾貌，氣和而骨傲。匠爾心，城市即山林。誰知爾？里人馮

仲子。馮夢龍。

鈐“馮夢龍”朱白文印、“猶龍”白文印、“墨憨齋”朱文印。

在此卷墨跡題跋中，馮夢龍題跋位于第四，緊隨阮大鋮之后，袁晉之前。該跋通過形象化的描述，再現(xiàn)了顧隱亮的精神世界和外貌特征。顧隱亮所具有的廣博的文化知識素養(yǎng)，俠客一般熱心為人解困的衷腸，通達樸素的性情，清高而狷介的品行，高曠洞達、超越時流的隱逸志向，均獲得了馮夢龍的高度評價，堪為晚明一代理想髙士的縮影和寫照。馮夢龍如果沒有對顧隱亮如此熟悉，沒有對晚明文士群體的清晰認識和高度概括，確實很難總結出顧隱亮如許的性格情態(tài)、精神特質、胸襟氣象。顧隱亮的真實形象不僅通過皇甫鈍的畫筆栩栩如生地表現(xiàn)出來，在馮夢龍優(yōu)美的文學筆觸中也呼之欲出。對顧隱亮做出如許的高度評價，也委婉地流露出馮夢龍本人的情感體驗、精神追求和價值評判。

[明]皇甫鈍 顧隱亮像 32.2×90.6cm 紙本設色 南京博物院藏[明]申紹芳題識：人生墜地，本來面目。幻影推遷，倏焉枯髑。勘破閻浮，夸父空逐。在昔長康，寫照擅獨。歷千百年，生氣滿幅。越有耳孫，達觀素熟。游戲三昧，忽笑忽哭。點染須眉，翩翩野服。莞蕈乍施，蕉雨如沐。茶冽香清，門無剝啄。紈扇不揮，倚絲待肉。梧月松風，愁消萬斛。朝市山林，安靜為福。悟此因緣，形骸土木。卷而懷之，伊人空谷。介園申紹芳題。鈐?。荷杲B芳?。ㄖ欤?維烈父（白） 跡隱不巖（白）[明]虞大定題識：身從無象中受生，猶如幻出諸形相；幻人心識本來無，罪福皆空無所住。此七佛偈之一則也。余生平喜繪父母未生前面目，于無相中以此四句偈寫照，直令吳道子無設色著筆處。隱亮索像贊，余拈此作，頰上三毫形骸之外，余兩人有相視莫逆者，昭昭乎進乎象矣。隱亮勖哉。時丙子下元前一日。金沙友人虞大定題。鈐印：字元靜（白）[明]阮大鋮題識：有節(jié)秋竹竿，無波古井瀾。斯其人豈戔戔者與？而空海潮音，嶰谷清響，則又從勺水現(xiàn)寸碧，傳宇韻輒月裊而霞鮮也，其進藝于道人而侔于天者乎？崇禎辛未陽月，為隱亮兄題于豫林之拄笏樓。伋人阮大鋮。鈐印：阮大鋮?。ò祝?集之（朱） 深心托豪素（朱）[明]馮夢龍題識：爾非儒，談諧博有馀。爾非俠，肝腸一何熱。爾非僧，瀟灑絕塵情。爾非藝，手口俱靈異。繪爾容，外樸而中通。圖爾貌，氣和而骨傲。匠爾心，城市即山林。誰知爾？里人馮仲子。馮夢龍。鈐印：馮夢龍（朱白相間） 猶龍（白） 墨憨齋（朱）

從馮夢龍對此件肖像畫所作的墨跡題跋看，他的書法無疑有著二王筆法的因襲和繼承，呈現(xiàn)出疏朗通透、瀟灑健秀的美感，同時也具有黃庭堅用筆的一些特質，同沈周、祝允明的書法有相近之處，如字勢的開張勁拔、筆畫的飛揚靈動，都很見這一路書法的用筆特征和審美趨向，呈現(xiàn)出綿勁遲澀、古拙蒼渾的用筆風神。馮夢龍的書法顯然從糅合二王筆勢和宋四家之一黃庭堅一路的筆風而來，流露出晚明以來娟秀、文雅、瀟灑的文人氣息。從同時其他人的落款時間推斷，馮夢龍此件題跋當為1636年62歲時所作，故有著馮夢龍晚年書法的個性特色，從用筆的疏緩和不時出現(xiàn)的蒼拙感上可以看到，已經(jīng)具有了老年人用筆手顫的一些生理特點，有著老人書法行筆特有的狀態(tài)特征。

此件墨跡題跋用墨也極見特色，以淡墨為之，若夢似霧，更見蒼?？绽?、簡遠靈動的韻致。行筆時用水亦較多，更見流動灑脫、清明溫潤的特色，儒雅文秀的氣息撲面而來。這是馮夢龍獨特的個性和才情在用墨上所流露出來的個性特質，有著他本人精神氣息的微妙呈現(xiàn)。總之，此件題跋筆墨秀雅明潔、流暢奔放，見情性，見格調，不愧為出自一代卓越的文學家之手，有著文學家特有的筆墨氣性和才華。

婺源市博物館所藏馮夢龍《五言排律行書冊》為冊頁，紙本，全幅縱35厘米，橫56厘米。書五言排律一首，是馮夢龍36歲左右為余杭縣令婺源人程汝繼《后醒子詩集》所作的詩跋，釋文如下：

[明]袁晉款識：布衣之中，胡乃有爾？巧于治生，嚴于守己。氣高于云，性直如矢。言不過擇，暢意乃止。禮不貴繁，率真而已。松風石泉，寄其嘯傲。舞榭歌臺，半屬桃李。爾推我為顧曲之周郎，我謂爾為知音之鍾子。幔亭峰歌客袁晉。鈐?。涸瑫x之印（朱白相間） 字令昭（白） 幔亭（朱）[明]馬光題識：爾玩世者，以世為戲。顧盼生姿，諧謔為趣。爾多材，爾多藝，爾有熱腸，爾有心計。排難解紛，特其馀緒。指掌古今，胸有傳秘。寄興茶香，了無俗諦。眈而視之，古貌古心，可與相游于象帝。涑庵馬光。鈐印：馬光之印（白） 君先氏（白） 涑庵（朱）[明]文從簡題識：寓跡侯門，怡情丘壑。身溷乎塵埃，志托乎寥廓。晤語無非謔浪，任事絕有擔當。時而熱腸，能排人難，或將白眼，竊笑人癡。開口即堪解頤，見面便生歡樂。當場絕技，殆游戲也。遇物真誠，其情性乎？若而人，吾將比之玩世之東方、逍遙之南郭也耶？而何愁乎末俗之倉忙。枕煙樵者文從簡。鈐?。簭暮喼。ò祝?字彥可（白） 開云樓（朱）[明]陸世廉題識：吾儀古人，藝亦道名。李慕壓笛，成連鼓琴。是虎頭者排調縱橫。或據(jù)梧而隱，或挾瑟而鳴。進退乎衣冠劍履之間，而逍遙乎風花雪月之辰。人以其身世為幻局，孰知其游戲皆天真。整其襟，綸其巾，其詡詡欲語者，似尤有本領之存也。吾請移之于東海之濱。陸世廉。鈐印：太古矜民（朱白相間） 陸世廉字起頑（白） 天生我材必有用（白）

[明]馮夢龍 垂柳落雁圖 17.3×52.5cm 紙本水墨 南京博物院藏款識：颯颯垂楊自欲衰，小船深系草堂隈。即今景色猶如默，何處秋橫一雁來。畫圖似宗默禪瞾詞宗并正。子猶龍。鈐?。鹤营q（朱） 尺木堂（朱）

大道無分別，俗情自升墜。冥冥若循環(huán)，悠悠孰趨避。譬之飲酒者，醉醒代為治。當吾惡醉時，應受醒者恚。及吾既醒后，醒者還復醉。眾迷行如馳，忮求靡所忌。一旦執(zhí)先鞭，千秋夸得意。五染墨子啼，九曲王陽畏。丈夫無奇窮，松柏標晚翠。不與朝爭華，不與夕同瘁。眾醉固足悲，獨醒亦所愧。以醒醒彼昏，是乃后也志。后學馮夢龍敬題。

鈐印“花萼樓”引首白文印、“馮夢龍印”白文印、“猶龍”朱文印、“始平次公”白文印。

此幅作品作為馮夢龍中年的精心之作，將其師承、審美追求以及風格面貌、個性特色極為自然地展現(xiàn)出來，充滿穎秀、遒勁、挺拔之氣；章法上布局嚴謹，空間安排上疏略空闊，繁密布置頗為合理，兩行之間，作者有意將其距離拉大，更增加了全幅的空曠幽邃之感；尤其注重豎行行距的布置，行文圍繞中軸線漸次展開，進一步帶來節(jié)奏分明、簡潔明快的空間感受。全幅行文自然流暢，不疾不徐，于跌宕起伏間將自我情感約束在行文間徐徐展開，造成了游刃有余而又一瀉千里的審美感觸，有著馮夢龍自我精神情感的內在蘊藉。作為行楷書，馮夢龍將楷書、行書乃至草書筆法融匯進來，以之進行空間的處理與安排，因而獲得嚴謹整飭、奇峭雄偉的審美效果。在結體上則非常注重大小、偏正、欹側、肥瘦的變化，不顯呆板、逼仄，給人以秀穎、明麗而跌宕自然的審美感觸。

《垂柳落雁圖》扇面為馮夢龍親筆所繪山水扇面小品，上有馮夢龍本人詩跋：

颯颯垂楊自欲衰，小船深系草堂隈。即今景色猶如默，何處秋橫一雁來。畫圖似宗默禪瞾詞宗并正。子猶龍。

鈐印“尺木堂”朱文起首章、“子猶”朱文方印，收藏印“京江張氏圖書印”朱文長方印、“南京圖書館藏”朱文方印、“張則之”朱文方印，可見《垂柳落雁圖》為馮夢龍一件流傳有序的作品。

圖中作草堂微露屋頂，一小舟停泊在屋前河汊的蘆葦叢中，一株垂柳默默靜立，老丫枝杈支撐挺立在秋風中，柳葉已經(jīng)掉光，柔韌的枝條左右搖擺披拂，寬闊的水面亦不見波瀾，只聽見緩緩流動的水聲傳來，秋風依稀正從遠處吹來，蘆葦不住地在秋風中晃動，更增添了秋日落寞蕭疏寂靜的氛圍。一只秋雁正從遠處高空云際間掠飛而下，“飛力已困日且晡”“便欲就宿依寒蘆”，似乎正要尋找棲息之地?！昂翁幥餀M一雁來”，雁影在天邊的出現(xiàn)，進一步為畫面增添了更為濃郁的秋日氛圍，“平沙落雁”的詩意也在畫面上體現(xiàn)。此圖立意確實極見匠心，僅僅以天空、落雁、秋水、疏柳、茅屋、小船、蘆葦，幾件簡單的物象就將寥廓的秋日詩意氛圍營造出來。

此件山水小品畫面構圖亦頗為巧妙，近處為俯瞰式構圖，作從高處向下觀看坡岸、河面情景，取山下水際柳岸洲際情景進行描繪，因而深得平遠、幽遠的繪畫意境，也使觀者從畫面上很容易激發(fā)出生活的經(jīng)驗和印象，為進一步鑒賞和展開豐富的想象力提供了生活基礎和觀賞的興趣。中景部分，則作水面彌漫的情形，三兩沙洲、漁渚、汀岸疏落，緩緩伸入水面之中，由之分割中景部分的畫面空間，給人以空闊、疏落、幽深之感，遠景則作高空、云氣流動情形，更見高遠、遼闊的氣象和氛圍，不愧為小中見大的小品之作?！洞沽溲銏D》雖然是山水小品，但在構圖上能呈現(xiàn)出如此深邃、豐富的精神氣象和富于詩意的畫面空間分割，構圖小中見大，顯然與馮夢龍本人的精神格局與藝術胸襟分不開的。

《垂柳落雁圖》在用筆、用墨、用水上尤其有特色，全幅用筆主要以濕筆淡墨為主進行物象的勾勒與渲染。馮夢龍在運用減筆大寫意筆法進行物象的塑造方面顯然極為熟練，全幅以濕筆淡墨勾勒線條，給人以流暢動蕩之感，雖然筆墨極為簡略，畫家僅僅抓住物象的輪廓和結構運筆，卻獲得了筆簡意豐的效果，氣韻幽然，深得山水小品的精髓和妙趣。此作在用水上亦呈現(xiàn)出獨特的韻味，無論汀坡、煙柳、流云、葦岸，都以濕筆為之，水汽浸潤，給人以清潤淋漓之感。尤其景物的渲染，多用淡墨、清水進行潑染，深得減筆寫意用墨、用水的精魂。馮夢龍的這一畫面格調，也很容易使人想到畫史上宋代畫家米芾、米友仁、牧溪、玉澗，以及元代畫家高克恭、方方壺等的畫面意境，格調頗為可貴?！洞沽溲銏D》的題跋在畫面中也并非可有可無之筆，尤其用筆的緊勁、幽邃、深密，詩意點撥，無論在形式和內容上，都為畫面增添了極為豐富的內涵，起到進一步解讀深化、點醒畫面的作用。由于《垂柳落雁圖》不是出自專職畫家之手，所以畫面多呈現(xiàn)出業(yè)余文人畫家特有的古拙、細秀、清新的筆墨意境和繪畫意象。總之，全幅無論用筆、用墨、用水，給人以簡和、明雅、蒼渾、幽深的感觸，不愧為晚明頗為精致的小品之作。

作為一位文學巨匠、書畫藝術家，馮夢龍一生書寫文稿無數(shù)，竟然沒有留下來浩繁的尺牘、手稿、筆記、題跋和大幅書畫作品，確實令人遺憾，這對于我們全面了解認識馮夢龍的文學藝術無疑會造成相當?shù)睦щy。即便如此，馮夢龍目前存世的文學作品以及有限的幾幅書畫作品，也足以使我們從中感受馮夢龍的絕代風華。

從馮夢龍的書畫藝術造詣可以看出，無論文學創(chuàng)作還是書畫創(chuàng)作，都必須具有深厚的文化素養(yǎng)和綜合的文化知識儲備，才有可能在某一領域做出突出的貢獻，卓然名家，古今中外，概莫例外。馮夢龍以其特有的文化情蘊、精神感觸為晚明高手林立的書畫藝術帶來了特有的清新感受。窺一斑而見全豹，“淡墨幻出無聲詩”“筆墨自有音容在”，在這目前僅存的馮夢龍三幅書畫作品中也確實呈現(xiàn)出了馮夢龍夢幻般的審美意象和藝術格調，有著馮夢龍內在心境和精神世界的真實反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