計算機字庫書法字體與書寫字體述辯

文／楊新忠 （南昌大學 藝術與設計學院）

計算機字庫中文書法字體和書寫字體是兩類既有聯系又明顯不同的字體。計算機字庫書法字體一般是指以不同歷史時期書法名家、善書寫者書體為原樣開發制作的字體。選用名家書體作印刷字體，在唐、宋、元、明、清各朝各代都有實例。當代，不僅是書法名家的書體，文化名人、政治偉人以及普通書寫者的書體也開發制作成了計算機中文字庫書法字體，并一步步轉化為普通人能在計算機、手機等平臺上自由使用的字體，成為新時代背景下中文字體的一道靚麗風景。尤其是近些年藝術設計領域使用得比較多的計算機字庫書寫字體，憑借字體突出的視覺效果和時尚氣質受到了很多人的青睞，贏得了很大的市場，可謂是計算機字庫字體中的一類新秀，影響頗大，具有廣泛的商業和應用價值。然而，這類字體的出現，文化界、書法界、設計界等對其評價褒貶不一。究其原因，主要是在計算機字庫書法字體和書寫字體的認識上存在概念界定、審美標準、價值取向的混沌。

為此，本文就計算機字庫中文書法字體和書寫字體作一些梳理和述辨，以期帶來一些認識和評價上的啟示。

一、字體源頭與概念界定

計算機字庫中文書法字體和書寫字體，由于兩者的審美標準、價值取向有所不同，導致對兩者的概念界定不同。要理清楚兩者的概念，得從字體的源頭說起。計算機字庫中文書法字體的源頭多為經典的傳統書法原作，力求最大程度地保留書法原作中用筆、結體、氣韻所表現的美學思想和形式，在凸顯書法藝術特征和美感的同時兼顧字庫字體的實用性和規范性。而計算機字庫中文書寫字體的源頭，一般是指以普通善書寫者、設計師、美工等人直接書寫、開發成的字體，這種字體有意脫離傳統書法藝術的審美法則和追求，注重用筆、結體和氣韻的獨特和隨性，強調個性化書寫感覺的表現和視覺張力的發揮。

1.1 計算機字庫中文書法字體

計算機字庫中的書法字體，通常是指以各個歷史時期的優秀傳統書法作品為樣本，結合計算機字庫字體模件化、標準化、數字化等技術標準開發成的一類字體。其以最大程度地體現書法原作的傳統法則、面貌特征、精神氣韻為追求，強調實用功能，兼顧傳承、普及傳統書法藝術。當下，計算機中文字庫中書法字體種類豐富，楷、行、草、隸等種類繁多，異彩紛呈。從開發對象和時代看，有以古代書法名家瑰寶開發的字體，如顏真卿、柳公權、歐陽詢、米芾等名家的書體；也有據現代書家作品開發的字體，如舒同、啟功、沙孟海、劉炳森等；近些年則有以政治偉人、文化名人書法開發的字體，如毛澤東、孫中山、康有為、于右任、魯迅等人的書體；甚至普通的書寫者、底層“草根”的手跡也被開發成計算機字庫書法字體，可謂層次豐富，百花齊放。

計算機字庫中文書法字體成了傳統書法藝術傳承發揚的重要途徑，使博大精深的書法藝術在高科技、新技術、新工具、新媒體的支持下散發出信息時代的應有風采。

1.2 計算機字庫中文書寫字體

計算機中文字庫中的書寫字體，是近些年興起的一類字體，是書寫者依據自己的志趣愛好、書寫風格、審美標準，對傳統書法進行大膽創新、變革甚至顛覆而創寫的字體。在書寫技巧、視覺特征、審美指歸、價值取向上，與計算機中文字庫中傳統書法字體有很大的不同。計算機中文字庫書寫字體不強調遵守傳統書法古訓，追求傳統書法不落窠臼，隨性流暢、靈動活潑的個性化書寫本質，是將書寫表現與藝術設計融為一體的字體藝術，注重創意特點和應用性。當下，各式個性獨特的計算機中文字庫書寫字體如雨后春筍般地呈現，斗艷爭奇、五彩繽紛，普遍應用在書刊雜志、品牌廣告、宣傳標語，以及影視、動漫和游戲標題字等各種媒介上，個性時尚張揚，效果出眾，引人注目，可謂風靡一時，彰顯出獨特的視覺魅力和時代信息。

計算機中文字庫中書寫字體的出現，應該是受到了近當代我國香港、澳門、臺灣等地區，尤其是日本書法與設計藝術的影響。這些地區現代書法與設計藝術的發展比內地早得多，不得不承認，日本早年在挖掘傳統書法藝術價值和創新運用上所取得很多成就，看看日本大街小巷琳瑯滿目的店面招牌、產品包裝、機構標志等的現代書法字體，將漢字書法字體之美發揮到了極致（見圖1）。日本在傳統書法的傳承和創新上似乎更為靈活，對書法中用筆、結體和章法的認知較為開明、大膽，沒有被傳統書法要領和規矩所束縛。除毛筆之外，利用各種不同的書寫工具書寫出豐富多彩、千變萬化的現代書法設計字體（見圖2）。這類字體有意在文字結體上淡化傳統書法的固有認識，追求結構上的奇逸和強勁，以及字體筆畫上的力度和氣勢，注重字體視覺個性的表現。這種做法廣為中國許多年輕設計師和書法愛好者所借鑒、學習和吸收，取得了不俗的成績，并有超越的趨勢。比如，計算機中文字庫里的“漢儀天宇風行體”“漢儀迪升英雄體”“漢儀秦川飛影體”“方正字跡朱敬一體”等（見圖3）。這些計算機字庫書寫字體，有明顯受“日風”現代書法字體影響或啟發的痕跡。

圖1 20世紀80年代中期日本商品名和標志書法字體

圖2 日本米酒品牌標志書法字體及書寫過程

圖3 計算機字庫書法字體與手寫字體

二、技術應用與開發難度

2.1 3類書法字體模式

目前，計算機字庫中的書法字體種類多姿多彩，從開發技術層面看，歸納起來主要有設計型書法字體、仿寫型書法字體和復刻型書法字體3大類。這幾類字體，分別從不同的立場、方法和維度傳達出了對傳統書法的傳承與發揚。設計型書法字，顧名思義，就是參照書法原作特征一筆一畫在稿紙上描摹、設計出來的字體稿，再借助計算機設計軟件工具輔助處理而產生的字體。這類設計型書法字體相對于書法原作有很大的創新變化，雖然吸收、借鑒了書法原作特點，但只傳承、保留了主要特點，具有很強的設計者個人風格和時代特征。仿寫型書法字，是指在熟練掌握書法原作特點和神韻的基礎上胸有成竹地仿寫的書法字，然后輸入計算機借助輔助設計軟件進行修正，再編碼入庫。因為仿寫過程中加入了仿寫者個人的書寫風格和創新見解，所以與書法原作相比存在一定的不同，但其既有書法原作的特征，又有仿寫者個人的書寫個性。仿寫型書法字由于整套字體一般為仿寫者一人書寫完成，因此整體面貌和風格較為協調統一，有較強的書法意味。仿寫型書法字在形態上不刻意追求和原作之間的惟妙惟肖，有時甚至特意與原作拉開距離，這樣才有所創新。“不過，確保書寫的字稿更加符合印刷字體的設計要求，使書法字體的藝術性與功能性能夠平衡”[1]，是仿寫者努力追求和把握的。復刻型書法字，是指將書法拓本、字帖等原作掃描進入計算機，再進行描摹、修正的字體。缺失的字從已有字中提取部件拼合、擴充完成整套字體。復刻型書法字較真實地體現了原作的風貌和特點，修改、變化不多，強調對書法藝術原貌的傳承。

計算機字庫中的3類書法字體，無論是設計型、仿寫型還是復刻型書法字體，都是以書法原作為樣本。然而，要將多則一、二千字，少則幾百字的書法原作，擴充成6 763個（簡體字國家標準字數）風格統一的漢字，并在滿足計算機字庫規范性的同時，生動再現書法原作的個性特征和靈動性是十分不易的。計算機字庫中的3類書法字體開發模式是目前對傳統書法字體原作開發傳承的主要方式，它們各具特色又各有優劣。

2.2 人機結合開發模式

計算機字庫書寫字體是直接以毛筆或其他書寫工具揮寫而成的字體，有著鮮明的工具特色和書寫者個人特色。計算機字庫書寫字體與我們印象中的傳統書法大有不同，更像是以設計思維但又采用傳統筆墨完成的設計字體，富有濃厚的設計趣味和構成特點。計算機字庫書寫字體，由于是書寫者不經意甚至有意脫離傳統書法藝術規律、法則規范下的個性化書寫嘗試，不需要多深的傳統書法功力支撐。只要在滿足計算機字庫字體基本技術要求的前提下，可以盡情、隨意發揮自己的書寫特色、創新見解和設計意圖。相對于計算機字庫書法字體來說，其技術應用和開發難度要簡單、容易得多。無需像計算機字庫書法字體那樣，不僅要考慮最大程度地傳承書法原作的藝術特征，還要將原作中缺失的字依原貌來拼合、擴充完成整套字庫字體。法國著名設計師菲利普斯塔克說過：“設計是拒絕任何規則與典范的，本質就是不斷地超越與探索。”[2]計算機字庫書寫字體作為一種帶有很強設計和探索意味的手寫字體，無疑是對傳統書法規則與典范的創新嘗試和超越改變。計算機字庫書寫字體具有巨大的開發空間和應用市場，將是未來計算機字體開放的一條重要途徑。

三、字體審美與價值取向

有字體設計者曾說過，現在的計算機“書法字庫”，如果改稱為計算機“書寫字庫”，應該會比較合適。書法，必須是嚴格的傳統書法，即使是創新也是基于傳統書法基礎上的、帶有個人氣質的寫法。書法家，必須通過傳統書法古訓的熏陶和訓練，在長期大量臨摹、研習各家精華、提升自身修養后，才能修成帶自己風格的書法。其他借用新技術、新材料、新工具等各種方式試圖改造書法“創新”，還談不上是書法，頂多是書寫而已。當下計算機字庫中出現大量貌似“書法”的字體，其實，并不能稱作為“書法字體”，稱作書寫字體更為恰當。原因是這類書寫字體幾乎沒有傳統書法的筆法規則、章法氣韻，在字體審美標準和價值取向上更是大相徑庭。

計算機字庫中的書法字體，楷、行、草、隸、篆等，無論是哪種字體，都是以書法原作為藍本，在滿足計算機字庫字體標準化、規范化、數字化等技術的基礎上，竭力追求書法原作的本來面貌，傳承原作的筆畫特點、結體架構乃至章法神韻，哪怕是在開發成計算機字庫書法字體的過程中，加入了字體開發者、設計者或創寫者的個人風格特點、創新見解和工具技術痕跡等因素，也仍然以書法原作本身的美為核心審美標準。計算機字庫書法字體是承續了傳統書法審美法則，具有顯著傳統書法美感和特征的字體。這些字體承載著傳承、發揚、普及傳統書法藝術的使命，同時又美化人們的視覺環境，豐富精神文化生活。計算機字庫書法字體作為書法藝術傳承發揚的一種重要途徑，具有普及性、廣泛性和方便性的意義。尤其是將歷代經典的、優秀的名家名作精品瑰寶開發成計算機字庫字體，具有珍貴的藝術價值、實用價值和教育意義。使經典的書法作品在現代科技的助推下走出展館，走向大眾，貼近生活。打通古代與現代的時空區隔，實現了創新中傳承，傳承中創新，挖掘傳統書法深處的當代性。

當下計算機字庫書寫字體，相對于計算機字庫書法字體來看有很大變化，變的不只是視覺圖式，更是形式來源、生成方式和價值判斷。相信這種爭論還會因為各種字型的出現而爭論下去。[3]計算機字庫書寫字體以大膽創新的用筆、活潑灑脫的字形等為審美追求，回歸輕松的手寫本質，沒有過多的修飾和刻意的表現，側重個性手寫和設計意味的表達，體現出一種手寫的張力美。不以傳承傳統書法藝術為使命，而以服務時尚化、個性化和商業化用字為宗旨。其實，書寫字體早在中國香港影視作品片名和大街小巷的招牌中備受追捧，近年來內地也有很多影視作品片名流行與書寫字體結合，帶有獨具風格的感染力。客觀而論，大部分的書寫字體還是存在有人喜歡的，也有人不喜歡的維度，否則也不會贏得大量支持，而獲得廣泛市場。

四、結 語

計算機字庫中無論是書法字體，還是書寫字體，均以藝術性和功能性作為創寫、開發的核心指向，“其藝術性和功能性的統一當是其能夠被廣大用戶所接受的最大因素。”[1]計算機字庫中的書法字體和書寫字體，有不同的字體來源、概念界定、技術應用、開發難度、審美尺度、價值取向，是兩種不同的字體類別。所以不能拿計算機字庫中書法字體的標準來衡量書寫字體，也不能拿書寫字體的標準去評價書法字體，各有各的評價標準。其實，計算機字庫書寫字體根本就不是書法，是在一種新的書寫機制影響下嘗試書寫的字體，因此沒必要拿書法標準去評判。若換成書寫字體的標準去評判，不但沒有負面影響和不同聲音，反而有更多正面意義。對于當下視覺環境中應用計算機字庫書法字體和書寫字體，應該理性看待，且不可偏頗，更不能簡單地說誰優誰劣。沒有統一的評價標準難以對兩類字體作出客觀、合理的判斷，計算機字庫書法字體和書寫字體沒有固定的優劣之分，只有各自目標取向的不同。當然，追求計算機字庫書法字體和書寫字體兩者的互攝互鑒，是未來計算機字庫書法、書寫字體發展的科學、健康、正確之路，而不是二元對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