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章花卉團扇軼事

代明

金章花卉團扇正面

金章花卉團扇背面

2016年，我曾經在孔夫子舊書網上拍過一件文物，是金章繪畫的一柄團扇，內容為花卉題材：翠綠的水仙當中，綻放著幾朵粉的、紫的、黃的花瓣，宛如嫵媚生姿的海草，在波浪中搖曳，很見藝術功底。旁邊有兩行金章的手書：“恒卿大姊雅正，丁巳秋日作于京師。”團扇背面亦題有兩首詩，其一為“獵獵風旗出水隈，沙鷗靜夜亦驚猜。老漁占慣閑風月，可要防江戍卒來”。其二為“冬后幽園見海棠，折來還帶一螳螂。不辭充作釵頭玩，更有何人愛晚妝”。詩后有注：“《螺洲雜詩》之二，恒妹屬錄，懋鼎作于辛酉。”

這里就需要詳細解釋一下，它里面隱藏的故事。

金章，字陶陶，浙江潯陽人，1884年生于金氏家族，是被稱為“京城第一玩家”、著名收藏家王世襄的母親。金章自幼有才，又極有抱負，少時在上海貴族學校“中西女塾”念書。1902年，年僅19歲，即被家里送至英國倫敦“英王學院”攻讀西洋美術，一待就是三年，正所謂“閨秀昔遠征，異域驚娟娟”。就是在那里，金章的繪畫功底獲得突飛猛進的發展，回國后，她繼續鉆研國畫，最終成為一代著名的花鳥畫家。1909年，她遠赴北京，與同樣是名門望族之后的王繼曾成親，從此定居北京。

金章以畫花卉、蟲鳥、金魚見長，尤擅繪團扇，迄今留下不少作品，前述在孔子舊書網上拍的那柄團扇，即出自金章之手。

再說團扇背面的題字，書寫者叫“懋鼎”，那么，他又是何許人也？跟金章又有著怎樣的關系呢？

懋鼎，全名陳懋鼎，字征宇，福建閩侯人，光緒庚寅進士，一直在外務部供職，1902年初作為清駐英大使參贊，跟隨張德彝前往倫敦，一待也是3年。既然在大使館，免不了與在英的中國商人、學者、留學生多有接觸，就在那段時間，陳懋鼎認識了當時正以自費形式留學的金章。初次相識，他就非常欣賞這個女孩子的才華，和她遠赴重洋來異國學習的勇氣。因此，他不僅在金章求學一事上極力相幫，還利用對方寒暑假期間，邀其共游英倫三島，“女士昔同游英倫”。陳懋鼎在后來一首詩中，還提到過這段難忘經歷：“弧帨方爭一代新，全憑福慧作天民。稍知昔日談瀛意，幸有當前畫扇人。”

也正因此，他們在回國后，一直沒有斷了來往;而且，還因為金章新嫁給這個夫君的緣故，相互之間走動得更加頻繁。

金章的丈夫王繼曾，也就是收藏大家王世襄的父親，字述勤，出生在福建閩侯一個大家族。他的父親，是做過蘇州糧道的王仁東，他的伯父，是清朝狀元王仁堪;他還有一個更厲害的姑姑，叫王眉壽，是溥儀的老師陳寶琛的原配夫人，是有名的女教育家。而陳懋鼎的父親陳寶瑨，正是陳寶琛最親近的二弟，從這個角度講，陳懋鼎要管王眉壽叫一聲大伯母，他自然與王繼曾有著扯不斷的連襟關系。不止如此，他與陳懋鼎還是多年的同事。王繼曾因為有在法留學經歷，1909年，曾擔任留法學生監督，那時，他剛與金章結婚，夫妻遂雙雙遠赴法國就任。民國成立，王繼曾是外交部僉事（司長助理），陳懋鼎則是外交部秘書長。1912年10月31日，中國紅十字會在上海成立，就是陳懋鼎和王繼曾代表外交部，前往與會的。到了1914年1月，王繼曾升任外交部政務司司長，在升遷的頭一年，他特意邀請陳懋鼎到他在京城剛租的新居，品茗話舊，就在那次王繼曾和金章的熱情招待中，陳懋鼎深受觸動，寫下一首題為《王十述勤北池子新居招客茶話，因感舊事，漫成二十韻，并呈陶陶女士》的詩，以記此事。詩中提到他們夫妻的相識和恩愛：“過海來一見，此情今十年。豈期雙寶劍，會合歸龍淵。燕婉愜所求，書畫樂其天。”

陳懋鼎還提及他們租住房子的狹窄，并安慰他們：“賃居何用廣，略如梁孟然。”只是沒想到次年，剛擔任政務司司長的王繼曾，就花巨資購買了位于朝內小街的芳嘉園大宅院，自此，那里又成了陳懋鼎經常來往的地方。陳懋鼎每次來這里，除了聊天，就是欣賞金章在屋里作畫;當然，作為多年相識的老友，金章也免不了拿出剛繪制好的團扇，送與他做個紀念。

轉眼，到了1917年秋天，陳懋鼎又出現在芳嘉園那座三進大宅院，這次，他是專門向金章求一柄團扇的。原來他有一個小妹叫陳懋恒，對她非常寵溺，雖然她還在遙遠的福建老家讀書，但有什么要求都會滿足她。不知怎么，她聽說京城有個叫金章的女畫家，繪制團扇非常厲害，就想求兄長幫她要一柄。金章聽罷，當即笑著滿口答應，于是，就在扇面上繪了水仙、菊花這些花卉;為表示對同輩中親友的尊重，又題字：“恒卿大姊雅正”。果然，1921年冬，當陳懋鼎回福建省親，把這柄團扇親手交與陳懋恒時，小妹又驚又喜。可這樣小妹仍不滿足，她知道兄長這次回家，還寫了一組《螺洲雜詩》，其中有幾首是寫她的，她非常歡喜，就纏著兄長把詩也題在團扇背面，好保留一份思念之情。陳懋鼎只好照做，這就有了文章開頭那兩首詩，其中第二首，寫小妹陪兄長游園時，曾折下一朵海棠花，上面還趴著一只螳螂，宛如是插上了一支別致的釵頭鳳，兄長把這情景描寫得繪聲繪色。正因為有了陳懋鼎的詩配畫，才使得這柄團扇詩畫結合，相得益彰，饒有情趣。

除了上拍過的這柄團扇，陳懋鼎還送過自己大妹陳蘊貞，金章繪的一柄團扇，上面也有他題的兩首詩，名為《為蘊妹書金陶陶畫扇》，只是金章畫的什么題材，已經無從知曉了。

注：陳懋鼎是筆者的外曾祖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