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尚意,闞天悅
(北京師范大學地理科學學部,北京 100875)
文化景觀是文化地理學的重要研究話題。從20世紀20年代索爾(Carl Ortwin Sauer)研究文化景觀以來,已有諸多學者展開了長期的相關研究。20世紀后期新文化地理學出現,它更為強調對景觀意義的發掘,因此探討系統地挖掘景觀意義就成為熱點。研究景觀意義發掘方法的背后,其實是有認識論指引的,這也是批判地理學的一個特色,即強調景觀意義的發掘還需要景觀意義的選擇和判斷。目前雖然已經有學者開始討論,但是還不夠充分。本文則希望從文化地理學角度給出答案。此外,本文還有助于針對歷史文化景觀意義固化的情況,將今人感悟的景觀意義呈現出來。
本文研究對象為圓明園中的部分景觀。圓明園坐落在北京西郊海淀,與頤和園緊相毗鄰,是北京重要的歷史園林景觀。它始建于康熙四十六年(1707年),由圓明、長春、綺春3園組成,是清代政治地位最為突出、綜合藝術價值最高、修建持續時間最長的皇家園林。同時,圓明園是北京“三山五園”的重要組成部分。《北京市城市總體規劃(2016—2035年)》提出 “加強三山五園地區的保護”的要求,其中包括“深入挖掘三山五園地區的文化資源”“進一步挖掘應納入保護對象的文化遺產”等內容[1]。因此, 圓明園具有重要的研究價值。同時,目前對圓明園景觀意義挖掘豐富,也十分適合用于展示觀察的四對視角。
景觀意義研究較為復雜,引發了諸多學科的討論。其中,現象學強調景觀意義的心物一體,需要通過本質研究來剖析現象。如人文主義地理學者、建筑設計教授西蒙(David Seamon)認為,若研究人們對景觀的意義感知,需要考慮不同相遇(encounter)模式下人的心境差異導致的看待景觀意義的不同[2]。此外,從主體性角度考慮,斯卡佐西(Lionella Scazzosi)提出不同文化傳統下成長起來的人會對同一景觀賦予不同意義,如文學家、畫家、旅行家、自然學者、歷史學家、地理學家等對相同景觀有不同的賦意[3]。
符號學將景觀看作是由“能指”表達的“所指”,此方法的源頭來自瑞士語言學家索緒爾(Ferdinand de Saussure)的語言符號學,他強調語言與言語、貫時性與并時性、語構關系與聯想關系、能指與所指[4]。而相同的能指并非代表相同的所指[5],地理學和歷史學則可分別說明共時性的景觀意義和貫時性的景觀意義為何存在。根據這種符號與指稱對象之間的不同關系,美國哲學家皮爾斯(Charles Sanders Peirce)從邏輯學出發,將符號分為圖像符號、指示符號和象征符號[6]。這3種符號也成為景觀符號元素表意的3種類型。運用圖像符號的例子有中國古典園林中的“一池三山”,這種設計使人聯想到蓬萊三島仙境;運用指示符號的例子有古典園林中常見的匾額,其運用文字引導觀賞者了解景觀設計意圖;運用象征符號的例子有蘇州私家園林中花窗 、漏窗、鋪地等處常見的冰裂紋,以冬去春來之兆,象征一切不順暢之事亦將冰釋消融。
在凝視理論指導下,學者利用循環漸進的“觀看—想象—賦義”的 “凝視”過程來探究景觀的意義[7],如有學者通過“凝視”,發現東交民巷不僅是歷史文化保護區,還是人們伸張正義的地方[8]。在非表征理論指導下,國內外學者主要從情感與日常生活兩個角度分析景觀的意義[9]。如有研究發現,意大利東北部山地公園白云巖景觀的意義不僅在于其自然屬性,還應包括社會文化屬性,如個人與集體之間的利益關系[10]。
風景園林學科的研究也涉及景觀研究。景觀被視為是風景園林的一種,作為其研究對象,同濟大學劉濱誼教授提出風景園林(園林、風景、景觀的統稱)具有三元意義:一元意義是由自然和人工要素組成的物質環境和資源;二元意義是人類等生命體的戶外感受和行為;三元意義是這類環境和行為賴以存在的時間和空間[11],以此作為風景園林規劃準則。
此外,基于景觀含義的多元化,有學者對其進行了概念梳理,進而可以幫助人們理解景觀意義為何。例如,梅寧(Donald W.Meinig)提出了同一景觀的10個版本定義:①景觀是自然;②景觀是棲居地;③景觀是人造工藝品;④景觀是系統;⑤景觀是問題;⑥景觀是財富;⑦景觀是意識形態;⑧景觀是歷史;⑨景觀是地方;⑩景觀是美的體現[12]。俞孔堅從景觀與人的物我關系及景觀的藝術性、科學性、場所性及符號性入手,提出景觀是審美的、景觀是體驗的、景觀是科學的、景觀是有含義的[13]。
以上研究展示了不同視角下景觀的多種意義,但卻較少討論何種意義容易被忽視,以及在挖掘出多種意義后,應如何平衡景觀的多元意義,以實現大眾認同。在文化地理學者看來,景觀是一系列矛盾的集合體。2007年,懷利在《景觀》(Landscape)一書中,系統梳理了景觀發展脈絡,并以近視/遠觀(proximity/distance)、置身/觀察(inhabitation/observation)、眼睛/大地(eye/land)、文化/自然(culture/nature)四對視角解釋景觀。本文采用了懷利見地的精髓,即展示景觀意義生成的活力[14],并探索懷利尚未分析的問題,即用什么來平衡每對視角。
新文化地理學認為景觀意義既是變化的,也是多主體的,甚至是矛盾的。《景觀》一書將景觀的內涵歸納為四對視角:近視/遠觀、置身/觀察、眼睛/大地、文化/自然。由于在原書中“observation”是不帶功利目的的,因此下文將之譯為“超然”。其中,近視與遠觀的區別是:景觀意義賦予者是具身還是非具身地感受景觀;置身與超然的區別是:景觀意義賦予者是成文法還是不成文法確定的景觀所有權擁有者;大地與眼睛的區別是:將景觀意義看作是唯一的客觀描述還是多元的表達;文化與自然的區別是:承認景觀意義是心物一體的產物還是獨立于人的意識的存在的(圖1)。

圖1 觀察景觀的四對視角(來源:作者自繪)
正如懷利所說,四對視角也是四對矛盾,矛盾的雙方是相輔相成存在的。本文將四對視角應用于景觀意義挖掘,指出各個視角存在的合理性,同時展示在景觀規劃中可以此為指導,以幫助規劃者系統地分析景觀。
人文主義地理學是文化地理學的重要視角,它提倡人對景觀的感悟力。如研究者對意大利東北部白云巖世界遺產(Dolomites World Heritage Site)的理解不只停留在自然之美,還體會到了景觀與當地人日常生活交織的非表征意義[10]。人文主義地理學代表人物段義孚曾從地方的感受質量、強權心理學和文化想象力3個方面對感悟能力展開論述[15], 而景觀是地方的外在表現[16],因此可以從感悟力角度出發,看到從四對視角出發觀察景觀的價值。
在人性“感悟力”的指導下,可以看到四對視角中“近視”“置身”“眼睛”“自然”的重要意義,而這些往往是現實規劃中容易被忽視的視角。
第一,“地方感受價值”從人類普遍擁有的官能感知、通感和語言入手,了解地方。人們可以借助常用的視覺、聽覺,甚至是味覺、觸覺和嗅覺來感受地方,而不只是將其作為遠處冷冰冰的圖像。此觀點體現了第一對視角中“近視”的價值,“近視”的觀察能讓人更真實地了解景觀,不斷追求對景觀更真實的感受是景觀規劃設計者的感悟目標。
第二,“強權心理學”從心理學角度思考了人與自然的關系,表達人受自己幻想和對強權的追求而玩弄自然、玩弄弱者的心態。園林也是以人類享樂休閑為目的的人造物,反射出人對自然不同目的的改造。因此,這方面引導人們在思考“文化/自然”視角時,反思是否僅僅為了內心權力欲和控制欲去擺布自然,這樣我們可以看到“自然”視角的價值所在。對此不斷地思考與感悟能使景觀規劃設計者更加尊重自然,體現和諧的人地關系。對于未涉及自然改造的情況,本文認為自然與文化應相輔相成,二者合一。
第三,“文化想象力”將文化看作是想象力的產物,人們將幻想變成現實,并不滿足于現狀追求更好的地方,這個過程循環往復,文化也跟著進步了。這點體現出“大地/眼睛”中“眼睛”視角的重要性。相同的景觀經不同人表達后會生成更為豐富的意義,而表達形成越多,且接受新意義的人越多,景觀附著的“文化”也會隨之進步。
針對“置身/超然”視角,本研究秉持人文主義觀點,提出應重視“置身”對于景觀意義挖掘的重要作用。在景觀規劃中,研究者需要更多關注在此環境中生活的人們對景觀的感受,挖掘非表征的現實意義,了解人們日常實踐賦予景觀的新內涵,這也是一種感悟能力。
以上展示了人性感悟力在四對視角中的體現,并提出應重視容易被忽視的“近視”“置身”“眼睛”“自然”視角,這四對視角與其他視角相輔相成,構成人們賦予景觀意義的出發點。
本部分首先選取圓明園中部分景觀案例來展示基于各對視角挖掘景觀意義的形式;然后提出在規劃中如何在四對視角中找到平衡點;最后給出規劃建議。
3.1.1 視角介紹
“文化/自然”是四對視角中最基本的視角。針對此視角有2種看法:一是英戈爾德(Tim Ingold)的觀點,即文化與自然是不能分離的[17],即沒有純粹自然景觀,也沒有純粹人文景觀。二是從“文化”視角看,景觀是文化的,沒有人就無從談景觀;從“自然”視角看,總會有不受人作用的自然景觀。
在第一種“文化/自然”視角下,景觀是心物不可分割的整體。 在中國園林營造中,“一池三山”是常用的仙山造景手法,這種通過掇山理水,再現道教仙山的意境的手法可以追溯到秦漢[18]。圓明園的福海之中蓬島瑤臺(圖2)就是按照這種手法而建造的。該景觀既是自然之景,也是人文之境。

圖2 圓明園福海中的蓬島瑤臺(來源:作者拍攝)
在第二種觀點下,“文化/自然”視角還可以理解為用“人類的立場”還是“非人類的立場”看景觀。從人類視角出發,福海在文化上是皇家園林建造水景技藝的突出展示;從非人類視角出發,當去掉人類文化對其的定義和修飾,福海還是水生生物賴以生存的棲息地,它不僅具有對人類的生態環境服務的價值,還具有自然界自身存在的價值,人類應給予其尊重。
3.1.2 視角組合及規劃建議
“文化/自然”視角的平衡在于,景觀設計者根據時代條件,尋找人與自然和諧統一的模式,而非對自然大規模改造。圓明園未來的設計既需要反思對自然的改造是否必要,更應該強調體現人地協調。本文秉持的觀點是:應當挖掘并保護那些體現和諧人地關系的景觀意義,避免過去對自然的忽視。
此視角對規劃實踐的指導是:在保護層面,充分挖掘景觀中體現和諧人地關系的內容;在規劃層面,分析改造自然要素的必要性,秉持人地和諧觀念進行意義賦予,如依托原本地勢走向等進行設計,給予景觀新的生命力。
3.2.1 視角介紹
“近觀/遠觀”視角的前提是,承認景觀意義是具有主體性的。兩種視角的差異在于,觀察主體是否身處景觀之中。由于主體以不同方式接觸景觀,就可能對景觀產生多種解讀。
近觀景觀是人們以原始的、不可逃避的參與來感受景觀的方式。現象學代表人物梅洛-龐蒂(Maurice Merleau-Ponty)指出塞尚(Paul Cézanne)的景觀作品反映出觀察者與景觀相互交織的關系[19]。按照現象學的觀點,人們的身體與景觀直接互動,尤其通過視覺、聽覺、嗅覺、觸覺等的接觸后,所感受到的景觀意義,與只是從他人文學、繪畫、攝影等作品中“遠觀”景觀的感受是不同。“夾鏡鳴琴”是圓明園四十景之一,乾隆皇帝所作《夾鏡鳴琴》(調寄水仙子)就是“近觀”后形成的“遠觀”作品。
取李青蓮兩水夾明鏡詩意,架虹橋一道,上構杰閣,俯瞰澄泓,畫欄倒影,旁崖懸瀑水,沖激石罅琮自鳴,猶識成連遺響。
垂絲風里木蘭船,
拍拍飛鳧破渚煙。
臨淵無意漁人羨,
空明水與天。
琴心莫說當年。
移情遠,
不在弦,
付與成連[20]。
乾隆皇帝的詩意來自他的身體對這個景觀的“近視”感受。例如“畫欄倒影”是眼睛看到的,“琮自鳴”是耳朵聽到像玉石敲擊的湍流之聲,或許還有面頰觸到的“風里垂絲”,鼻子嗅到的“崖懸瀑水”的水氣味道。讀這首詩的人可以調動身體的想象,還可能喚起“近觀”的沖動。現象學的要旨之一是通過喚起人們共有的身體經驗,達到文化共享。該詩文還運用典故,如臨淵羨魚、伯牙子期,都與水景相關,尤其是引用成連移情典故再創作,遙想伯牙山水琴音,窺見蓬萊仙境[21]。因此,在圓明園景觀保護中,“近視”的視角十分重要,它是“遠觀”無法替代的。對景觀規劃者來說,通過題記等可以提醒人們對景觀建立身體的“強聯系”。
“遠觀”景觀的前提是,不以具身的方式感受景觀的意義,甚至是相對客觀地記錄景觀,如精準的地圖、彩色照片、建筑工程圖等。著名的文化歷史學家、文學評論家威廉斯(Raymond Williams)指出,景觀是主體與之分離開的觀察[22]。
依靠景觀設計圖紙理解景觀意義,就是“遠觀”的方式。例如閱讀圓明園建筑的“樣式雷”圖紙就相當于遠觀。清朝時期皇家園林建設高潮迭起,樣式雷世家是當時杰出的皇家建筑師,留下了眾多杰出的皇家園林作品[23],圓明園就是其中的一部分。而今圓明園中許多建筑已經蕩然無存,所以人們需要借助文字、圖像資料了解圓明園昔日風光。2017年中國國家圖書館出版了《國家圖書館藏樣式雷圖檔·圓明園卷續編》(全十二函),圖3為其中1幅。今天的研究者可以借助樣式雷圖檔,了解到圓明園九州景區是“園中有園、層層嵌套”的格局[24]。“遠觀”的另一個優勢是,可以讓人們把握圓明園宏觀格局的意義,如觀察《圓明園地圖》可以體會在現場不容易看到的“九州清宴”的空間格局。

圖3 樣式雷圓明園工程圖局部(來源:作者根據圖紙自繪)
3.2.2 視角組合與規劃建議
“近視/遠觀”視角的平衡在于,景觀設計師可以在“近視”和“遠觀”之間架起橋梁。身體是重要的橋梁,它可以讓主體將“近視”的感受,化為“遠觀”的表達或刻畫,并將“遠觀”的景觀通過設計,尤其是增加身體多元感受的元素,轉化為實際的景觀。 在現實設計中身體的視角往往會被簡化為視覺的視角。而調動“五感”感受景觀,方能生成全新的景觀意義。基于身體的景觀意義生成,也是最能為其他所共享,進而為圓明園景觀意義的傳承擴大認同人群。
此對視角對規劃實踐的指導是:在保護層面,保留挖掘與五感“近視”相關的景觀要素,如水流、作物等;在規劃層面,進行多尺度的景觀意義展示,如結合水濤、荷香等元素,通過題景的手法,將原本“遠觀”的主體之五官感受調動起來;展示景觀在更大尺度的意義,如設置展示臺展示景觀在園林、甚至是城市中的存在價值,從而引起更多人的理解與認同。
3.3.1 視角介紹
“置身/超然”視角在承認景觀意義具有主體性的基礎上,強調景觀與主體之間是否有“所有”的關系。即便主體都是“近視”景觀,但是“擁有”景觀的主體與其他主體獲得的“景觀”感知也有差異。制度分為正規制度和非正規制度,前者如法律規定的景觀所有權、使用權;后者是非法律明確的景觀所有權或使用權。在許多情況下,中立地、客觀地記錄景觀顯然不是景觀描述的目的。那么應站在何種立場?不能否認,主體擁有景觀的所有權,他們對景觀意義的描寫與其他非擁有者是不同的,而實際規劃應關注多主體感知下的景觀意義。
“置身”于景觀是指將景觀視為“自己的”的前提下而產生的景觀意義。以圓明園為例,可以通過不同的人對圓明園的態度,看到主體觀察景觀時的差別。2010年圓明園植樹活動有兩位特殊的參與者,一位是“樣式雷”后人雷寶章,另一位是愛新覺羅家族的年輕人。這2位參與者的家族史都與圓明園有關,因此對圓明園有獨特的情感。還有一種“置身”是今日的人們把圓明園當作日常休閑空間,而抹去了皇家之園的意義。上述主體都是以圓明園作為自己“擁有”的空間。在圓明園保護利用中,如果不考慮這些人心中的景觀意義,那么未來在景觀規劃中就可能出現不同群體的對立。因此有學者鼓勵讓這些人也參與到規劃當中[25]。
超然地觀察景觀是指景觀雖然不是“自己的”,但依然關注景觀的意義。地理學家索爾和歷史學家霍斯金斯(William George Hoskins)對景觀的研究都采用過“超然”的視角[26]。例如索爾的學生澤林斯基調查收集了美國各地的文化景觀類型[27]。從1986年開始,政府開展了圓明園5次搬遷。在這過程中,原來的駐園單位、居民一直在“置身/超然”的矛盾中掙扎,最后從“置身”轉為“超然”,實現了對“小我”的利益的超越,以更大群體的文化遺產保護利益為先。
3.3.2 視角組合與規劃建議
“置身/超然”視角的平衡在于,景觀設計者應展開多主體調查,在“置身”與“超然”的群體之間,找到共同利益的結合點。避免僅從規劃者“超然”的角度出發,而忽視了由于長期生活在圓明園周圍居民在與景觀相處的日常生活中形成的“擁有感”,如廣場等開敞空間的可進入性。讓多方主體,尤其是當地居民、游客參與景觀規劃,表達不同主體對景觀的情感,不僅會促進景觀意義的豐富,還有助于社會和諧。
在現實中,許多沒有直接“所有權”的市民對保護圓明園投入極大的熱情。例如,2005年,圓明園為了緩解用水緊張,計劃在湖底鋪膜,引起社會各界的關注。由此可以看到,公眾對不“屬于”自己的景觀的關注和愛護,他們完成了對“小我”的超越,也完成了從“超然”向“置身”的邁進。
此視角對規劃實踐的指導是:在保護層面,保留挖掘體現多主體共同認同的景觀,通過問卷、訪談、伴隨式觀察等多種方法,挖掘其存在的共同情感;在規劃層面,景觀規劃,尤其是設計改造,考慮與此景觀相聯系的“置身”主體與“超然”主體共同認同的景觀意義“親近自然”的意義上。
3.4.1 視角介紹
任何景觀都是大地的一部分,它具有空間的相對固定性。承認景觀的外在性、客觀性,就是用“大地”視角看景觀。這個視角與“遠觀”有一致之處。而“眼睛”的視角則是指我們可以用不同的方式記錄看到的景觀。因此《景觀》一書指出:景觀不但是我們觀察的對象,還是觀察的方法。只要我們將感受到的景觀表達出來,景觀就已經不再是脫離主體而存在的絕對客觀了。這個觀點與“科學的”景觀記錄方法的主張截然不同。人們不但可以用不同的文字和文體記錄景觀,還可以用繪畫、攝影、雕塑等形式再現景觀。客觀與主觀視角下可以生成多樣的景觀意義。
“大地”視角強調從外在性和客觀性來看待景觀,景觀是大地的一部分,是物質的存在。目前我們看到記錄圓明園景觀的方法有很多。最接近大地視角的景觀記錄是地形圖,其記錄了景觀作為物質實體的基本屬性。此外,考古調查也是表達景觀客觀性的一種重要手段。如2013年10月—2015年12月,北京市文物研究對圓明園大宮門區域進行了考古發掘,得到重要的考古數據,如大宮門基址平面呈“回”字形, 東西通長22.2~22.3 m,南北寬11.6~11.7 m等[28]。還有一些具有客觀性的記載,如萬方安和主體建筑33間,每間皆為4.48 m3……這些數據是一種對景觀的客觀記錄,是最原始地描述景觀,進而反映了該建筑在周圍環境中的相對位置和建筑規格,對人們了解當時的建筑規制、布局安排有著重要意義。
“眼睛”視角指人們的感知與想象使景觀因人而異,人們對景觀的多種感受導致了多元表達的意義生成。對于古典園林來說,不同文化背景下產生的藝術作品也可以成為獨特的景觀意義標簽。體現“眼睛”的方法有繪畫、文字記錄、影像記錄、VR再現等。以萬方安和為例,《圓明園四十景圖》以東南向約45°的鳥瞰視角繪制,生動展現了萬方安和殿宇建筑平面呈“”字形的回廊,表達了佛教思想對皇家園林建設的指導。目前,我們可以利用數字技術對其有更為豐富的表達。如用3D復原圖、VR沉浸式體驗,來打造“身臨其境”數字景觀;再如通過模擬季節變化感受通風、保暖和采光的精妙設計,模擬萬字房室內設計的巧思。
3.4.2 視角組合與規劃建議
“大地/眼睛”視角的平衡在于,景觀設計者在景觀原始意義的基礎上,不斷感悟景觀的魅力,用多重“眼睛”視角展現景觀。人們不斷追求、創造美的過程是文化進步的過程,而這個過程最終目標應是人性得以提升。
此視角對規劃實踐的指導是:景觀設計者可以在保護原有風貌被不破壞的基礎上,增加新時代的新的景觀表現形式,從而讓這個歷史文化遺產增加新的景觀表達,這種表達不一定是實體要素的,可能是影視的、文字的、數字的。
上文探討了各視角內部的景觀意義觀察方式及價值判斷。而在實踐中,其實各個視角存在緊密聯系,各個視角間也可以兩兩組合,形成四組意義賦予方式。比如,在對圓明園西洋樓進行數字化復原之時,由于其遺址地破壞嚴重,現存信息有限,因此復原過程中需要收集整理大量的史料,如歷史照片、銅版畫、樣式雷圖文獻檔案等,以此為重要依據完成對景觀的三維復原模型[29]。這樣對景觀的了解都是“遠觀”,但是不同的單位,根據圓明園遺址資料,制作重要景區三維模型時,有不同的表現手法。未來還會出現更多的表現,這就是“遠觀”與“眼睛”的組合結果。不同視角的組合也是賦予景觀多重意義的重要方式。
本文以圓明園之例,闡述了四對觀察景觀視角的特點以及背后體現的人類觀察世界的動力。本文的結論有2條:
一是四對視角給出了發掘圓明園景觀意義的多種途徑,這些途徑不同于以往只是從歷史文獻和歷史遺存中找到保護的依據,還可以從當今人對景觀的感悟和觀察找到他們對圓明園意義和價值的新理解。
二是人文主義地理學提倡的感悟力,有助于從多種景觀意義中甄選最可能被人們認同的保護方案。對于圓明園而言,基于人類自身特點及人性表達,從人的感官體驗出發、從人地和諧觀念出發、從多元主體參與出發、從創新表達方式出發的創新的保護設計方案,是可以被人們普遍認同的,也體現了各對視角的存在價值。
本文雖然盡量展現多種視角下的景觀意義的多樣性,并試圖以人文主義指導意義發掘,但卻未討論當多種意義產生沖突時的意義選擇。因此還需要在未來進行深入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