蛛網在晨露中

宇軒

壞天氣是有原因的

壞天氣是有原因的

云來霧去的里面現實很臟

道路也很婉轉

總之我盡力了

瓶中的墨水已干

賜我姓氏的父親

在大雪紛飛之時已駕鶴

緊挨村鎮的湖水已千瘡百孔

人們還在吃盡苦頭甜頭

還需一些

肝腸寸斷的訣別

才能像烏桕那樣

開花

結果

才能像窗口那樣

洞明而啞默

蛛網在晨露中

那些破窗戶、破門板、破瓦片沒有錯

青苔含水古道愁結沒有錯

湖水啊，你的清澈、安寧和偏遠沒有錯

二泉映月沒有錯

看看人群

誰在針尖上練習立錐，又在白墻黑影中練

習倒立

——蛛網在晨露中，那么輕盈、無力

簡直漏洞百出

它幾乎寫照了我的一生

瓜熟蒂落的力量不可違

瓜熟蒂落的力量不可違

送我們去死的力量不可違

有幾次，我為湖水的寂靜之美

鳥翅的輕盈之美

生活的粗糲與突兀之美

而迸發許多念頭

現在我記起這些泥丸一樣的念頭

扁擔一樣的念頭

蝴蝶和刀刃一樣的念頭

我如此被湖水拍打

被閃電照亮

炊煙已被文字工作者所棄

炊煙已被文字工作者所棄

說有點假

過時了

過時就過時吧，畢竟我和他們不在一口鍋

里吃飯

說不同的方言

隔著許多省

許多縣

但清明還是同一個清明

哪怕神諭一樣的炊煙在他那里已經絕跡

我要問的是

那些燒給亡親的紙錢呢

曠野中，如教誨的爆竹聲呢

小路上，墳頭邊的哭泣呢

這些會不會過時

會不會被他們都市光鮮的臉龐所恥笑

雨中即景

雨水落在草地上，牛背上，黑雨傘上

或許這雨也落在別的省，別的縣

但我只想說

雨水落在草地上，牛背上，黑雨傘上

每一滴雨水都像僧侶敲打木魚

像傳統在四月

重新滋養一顆干枯的心

與松談

1

松枝有千古的綿薄之力

類似于河水的詠嘆調

每一棵松樹都在為苦難的大地守靈

每一顆星子，都在為泥菩薩點燈

2

我勞作，在藥水和病人之間

在松枝和大雪之間

搬運語言的梯子

3

閱讀自己就是了解世界

從天空俯瞰，由大地仰望，在心靈的版圖上

語言是唯一的祖國

在那里

大雪紛飛

人間矮

知音少

4

我以為，這一天已經過去，其實沒有

我以為，新的一天已經開始，其實沒有

黑夜中獨坐。誰的背影如絕句，如空山

如漏洞和傷疤

5

松樹的里面有一面鏡子

外面是波濤粼粼的大海。

松針如筆尖

寫信人，只留給歷史和讀者一個背影在伏案，

在咳嗽

天空遼闊，用黑夜和星辰來填充

大地遼闊，那么多浪花和泡沫堆積在松枝

上面

跳躍又破滅

6

千手千眼，你來我來

吉祥是一個人的名字

如意，本心，一如，十方，驚覺，是你是我

松塔如廟宇

如僧人

黑夜中，噠噠的馬蹄從門前路過

然后是寂靜，像心跳那樣，空曠，風輕

黑夜那樣黑

簡直兩眼一抹瞎

好啊，不必睜著眼睛去識人，去問路

為傍晚的天空而作

沒有句子可以形容這吊詭的云層

沒有秤砣可以衡量我內心的負擔

傍晚來臨了

好在云住雨收

蛙聲從田野蔓延至街心

那些懸在稻葉上的水珠

與晾衣繩上懸而未滴的雨水

仿佛同一個語境

一個球形的命運共同體把人群囊括其間

而屋宇是傾斜的

夜晚

蟲鳴廣大祥和

白月之下

田野氤氳在潮濕清涼的古意當中

再忙，再辛苦

因為還有這樣至靜至妙的時刻

叫人覺得眼前一切

猶如枯荷補水

久病遇良醫

這首詩或許可以理解為詩觀

像泥菩薩那樣，守悲憫心

像大河滾滾一節浮木

流離，孤苦，永遠不走回頭路

像老房子門前的石臼那樣

簡樸，憨厚。甘為時代守陵

矛盾都是自找的

有時我是張醫生，有時我是老六

我是有，也是空。是遺忘，也在記取

我治愈，也在生病

我與我重逢，也在告別

隔著幾個省，寫信告訴遠方的老朋友

在這里故鄉，在這里世界

也相信古人給予我的忠告

詩如寺中言

二元論

石頭的棱角被磨平了，溪水是否就會清冽

甘醇

想到世間事無非黑一點，白一點，明一點，

暗一點

石頭干脆閉嘴

把自己活成一座廟宇一本史記一面孤僻

我也有溪水一樣的決心石頭一樣的孤勇

當我對著大自然深呼吸

并把雙手舉過頭頂

我像漢語里的“山”字

對著落日和祥云，交出內心所有的負擔

這是一首無法完成的詩

我貢獻我的屋頂

用于承接露水、星光和虛無

我貢獻我的村鎮

讓每一棵大樹都開枝散葉，每一聲鳥鳴

都盡量對得起時間

我貢獻我的河流，土地廟與泥菩薩

讓它們一生都在鞭策中接近真理

寬恕并理解那些走過彎路的人

執迷不悟的人

一心懺悔的人

無論何時只要他們愿意往回走

我可以是云帆

是藥水

是故道兩邊的馬蹄蓮

暮色

是暮色加重人世的負擔

幾只藍尾雀還在試圖喚醒水

仿佛要把護城河豎起來

形成通往心靈的白色階梯

這注定是徒勞的

如同幾米之外灑水車對于馬路無用的抒情

那么多一身汗漬的陌生人

讓社會變得有味道

他們多像一滴水匯集于更多的水

一粒塵土雪球一樣匯同于更多的塵埃

在異鄉

每顆星子都在與我說話

我卻不能向你轉譯它們的語言

不要緊啊

我相信你也有很多這樣的朋友

它們可以是火車，雪山，或者電線桿上的

麻雀

我相信你也有很多比藥水還要猛烈的心聲

在刮風

在下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