蛇魘

這無法感知的世界里，確實存在著太多人類無法破解的秘密。

“幺妹，快點，有蛇進院子了。”姐姐在院子一頭急切地呼叫。生性膽小的她每次遇見危險事物，總是第一時間想到我。

從小以膽大著稱的我，其實，很多時候自個心里還是很害怕的，被大人們這么一捧，遇見有事，總是硬著頭皮，裝作天不怕地不怕，立馬沖上去排除險隋。

聽見姐姐叫，我拿起一根長棍就往院子里沖，準備去處理那條尺余長的小蛇。父親從值班室探出頭來吼道：“不要打死它，趕走就是。”

聽見父親吼，我止住腳步，心有不甘地用木棍敲擊院子的籬笆，一陣窸窸窣窣的響動之后，一條小蛇箭一樣射進草叢不見了蹤影。

鄰居李阿姨說：“見蛇不打三分罪。”

“蛇是有靈性的，人不犯它，它不犯人。善惡有報，千萬不要作孽。”父親沖著院子說完，頭也不回地進了值班室。

傍晚，父親叫我去劉爺爺家討要—些雄黃，說隔日就是端午，弄些雄黃酒辟辟邪。

次日端午，父親端了雄黃酒，往我們幾姊妹額頭、耳朵、鼻孔涂抹，余了，端起酒碗讓我們挨個喝一口。姐姐怕辛辣，瞇著眼推推攘攘半天不敢往嘴邊送。我一看姐那“熊”相，立即逞能地搶過小碗往嘴里灌，父親贊賞地說：“喝上一口雄黃酒，蛇蟲螞蝗繞道走。”我扭頭看了看姐，搖搖腦袋，一副得意樣。

暑假來臨，區里的孩子邀約著去往草地和農區交界的地方挖貝母。這是一塊丘陵地段，一片片草坪鑲嵌在凌亂的山石中，生長著許多珍貴的中藥材。

七月的高原，烈日毒辣辣地照在頭頂，像一團大大的火球。我們汗流浹背地急行軍，好不容易來到十五公里外的山梁上，人已走得皮耷嘴歪。

“姐姐，我們就在這山坡挖吧，實在走不動了。”我央求姐姐。姐姐看了看前面的伙伴，再看看死皮賴臉的我，嘆口氣說：“好吧，我們就在這附近挖，反正天黑前他們也會從這里返回。”

貝母是一種非常珍稀、價格昂貴的中藥材。我們采挖的這種又叫松貝，略小于豌豆。裸露于地面的貝母葉片像極了箭竹葉，寸長左右，且成對生長。也有一片葉的，俗稱一匹草，那是一種品質極高的品種，只是深陷雜草叢，必須埋頭仔細尋覓才能找到。

沒想到這個山坡上的貝母都是一匹草，太讓人興奮了。我也不顧牛虻蚊蟲的攻擊，埋頭采挖著。大半天過去，我看了看衣兜里，大約有二三十粒了吧，心下非常得意。第一次出來就挖這么多，也算是走運了。聽大人們說，許多大人出門一天也只挖得十來粒。只有那些高手找對了山勢，能挖到七八十粒，也就一兩左右。

正想著我感覺肚子有些餓了，正想呼叫姐姐，卻聽見姐姐在另外一個山頭失魂落魄地驚叫著，聲音極其恐怖：“幺妹……快來啊！”

看來，姐姐又遇見了什么可怕的事兒。我連滾帶爬朝姐姐所在的山頭奔去。等我滿頭大汗站在姐姐身后時，這才發現姐姐對面不遠處，一條盤作一團的大蛇一動不動。蛇頭高高揚起，蛇信子不住地閃動，看來人蛇對峙已久。姐姐整個人早已嚇得面容滲白，渾身上下抖成了篩子。

我拉住姐姐正準備離開，突然感覺背后一陣冷風拂過，后背無端生出一股寒意，一種毛骨悚然的感覺直透心尖。此時本為日頭高照之時，哪來的冷風啊？我心下疑惑，便四下張望，這不看還好，一看，嚇得雙腿發抖發軟，直往下癱。

原來，周圍草叢間，不知啥時已經出現一群大小不一、色彩不同的蛇，這些蛇不約而同地朝我們游過來。刷刷、刷刷，扭動的身子帶起一股股冷風，攪得周圍草尖也在不停地晃動。

望著這些蛇，我和姐姐傻眼了。這些蛇游到那條大蛇身邊，圍著那條大蛇轉了一圈，隨后開始圍著我們姐妹倆旋轉。蛇群離我們大概有兩三米左右吧，滿草叢都是窸窸窣窣的聲音，它們經過的地方，甚至有種淡淡的白霧升起來。幾十條？幾百條？我嚇得腦袋一片空白，平時偽裝的勇敢此時蕩然無存。

“姐姐……”我連哭帶叫死死拽住姐姐的衣襟。姐姐扭頭看了看我，滿眼凄隍無助。突然，她伸出手來將我死命攬入她那不停顫抖的懷中。

蛇群圍著我們姐妹倆一直旋轉，那條大蛇將頭不停地抬起伏下，隨著三角形頭的晃動，鮮紅的蛇信子不停地吐露、顫動，發出疹人的呲呲聲。

時間不知道過去了幾分鐘還是幾十分鐘，這條大蛇再次四下望了望，隨后低下頭朝不遠處的崖壁游去。蛇群跟著散開，尾隨大蛇消失在亂石草叢中。

我和姐姐驚魂未定地朝山下狂奔。奔至馬路上，正好遇見返家的伙伴們。姐姐滿臉蒼白，什么話也不說，死死拉住我的手不放，一路不住地流淚、發抖，小手燙得嚇人，像得了傷寒病一般，回到家倒頭就睡。

夜里，姐姐高燒不止，不停地說胡話、驚叫。母親問出什么事了，我將白日里的事說了一遍，母親說：“完了，這丫頭著了蛇魘。”

半夜里，母親起床穿戴好衣裳，將奶奶的圍裙圍腰上，拿一條板凳橫在門口，手里握著一枚雞蛋端坐上去，雙腳踩住門檻，半握著雞蛋的手朝上托著，對著屋外茫茫夜空呼叫：“芳兒哦，三魂七魄嚇著了，趕陜回來哦……”

夜深人靜里，虔誠的聲音穿透房屋在山區的夜空回旋，傳出很遠很遠。

說來真是神奇極了，當母親呼喚的聲音重復了十來遍之后，平握在母親手里的雞蛋竟然慢慢立了起來，隨后從母親的手心滾落到母親身前的圍裙里。母親起身將圍裙里的雞蛋小心翼翼兜住，走到仍然還在不停抽搐的姐姐床前，將雞蛋慢慢放在她的枕下。不一會兒，姐姐的抽搐開始平緩下來，隨后姐姐慢慢進入了夢鄉。

連續三天，母親都在夜深人靜的時候重復這樣的儀式。姐姐雖說依舊不言不語，終日沉睡，但臉色好多了。

三天后，母親將這枚雞蛋放在火里慢慢燒熟，剝開，蛋白里竟然驚現一條蛇影。按民間說法，姐姐的魂魄被招了回來，而進入姐姐體內的蛇魂被禁錮在雞蛋里，已被排除體外。

—個月后，姐姐大病痊愈，這才開口說話。說是這些時日，渾身上下一直被蛇纏繞，她一直奮力掙扎，終于從蛇魘中掙脫出來。而且，特別奇怪的是，那些日子，她總是看見許多人影在父親的值班室里來來去去，穿戴得十分奇怪，每當父親對她說話，那些人影立馬就消失了。真是見鬼了！

父親說，姐姐那次遇見蛇群，幸好把我叫了過去。他說我本是小龍投胎（他有夢蛇得女做證），有震懾蛇群的威力，加上我喝過雄黃酒，蛇蟲無法近身，這才于無形中克制住了一場劫難。

后來我在很多書本里看見過人蛇之間的靈異故事，聯想起年少時的這段經歷，一直想要尋求—個答案，卻總難如愿。現在看來，這無法感知的世界里，確實存在著太多人類無法破解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