賣山羊

娃兒讀書最重要，山溝飛出了金鳳凰。

20世紀80年代初，姐姐初中畢業考上了醫專。全家人高興之后卻是憂愁。因為姐姐去成都上學的學費成問題。家里之前養了一群羊。因哥哥處了對象，女方家提出把我家草屋修成瓦房就與哥哥結婚。父母就把羊群賣了，只留了只懷孕的山羊。賣得的錢用于修房子，給哥哥娶媳婦。

爸媽東奔西跑為姐姐讀書借錢，最后還差180元。

全家人站在屋檐下愁著。那只系在地壩邊肚皮滾圓的山羊，偶爾低頭撿根草咀嚼，用烏黑的眼珠望著我們，不時咩咩叫著。媽說：“賣羊！”爸說：“這羊馬上臨產了，賣了家里就沒羊了！”媽說：“娃兒讀書最重要，山溝飛出了金鳳凰，你家祖宗八輩出過讀書人？”

第二天清晨，媽把雞窩里的雞蛋裝進竹籃子，也提去賣。爸牽著懷孕的山羊，一家人都去趕集。在牲口市場，許多賣豬崽的、賣牛的，賣羊的就我們一家。過路人都說：“這大熱天，哪個吃羊肉，還賣羊？”賣豬的走了，賣牛的走了。正午陽光直射在市場那棵大樹下，姐姐說樹葉問落下的陽光讓頭皮發燙。羊兒耷拉著耳朵東張西望，姐姐從背篼拿把草喂它，它輕輕含過去咀嚼著，然后望著姐姐。沒人買羊，一家人垂頭喪氣牽著羊準備回家。突然，從旁邊商鋪陰影下走過來—個中年人，圍著羊轉了一圈。

“這羊賣好多錢？”

爸伸出兩根指頭。那人脖子一歪，右手伸出一根指頭。爸趕緊擺手：“不行不行，少了兩百塊不賣！”

“大熱天的哪個買羊嘛？你自己說，你們一早就來了，有幾個人問過你們？我想的是，沒個困難，誰愿意把一頭要臨產的母羊賣了？”那人說。

“對嘛，就是家里有困難，所以才賣，最低180塊。”媽說。

“添20，120！這老山羊都下過好多次崽了，賣肉是賣不了100塊的，我就看好它肚子里的崽。算是賭一把！”

“你看，它肚子那么大能下四個崽，養兩三個月—個崽就要賣三四十塊錢。本錢就回來了。”媽說。

“大姐，如果只下—個崽呢？還能不能保證這崽能活呢？”

“我家這羊下了幾胞崽了，每次都下四個崽，個個都長得壯，能賣個好價錢的！”

“大姐，我家也養羊，能下幾只、能養活幾只我都知道，真正一胞四個崽能養活兩只就很不錯了，你是知道的，如果母羊奶水少，會排斥弱的吃奶，體弱的又搶不到奶，你我養羊人家都懂得起。母羊賣肉不管錢，養小羊投成本，算下來又賺不到錢。你這母羊最大的好處，就是這肚里崽生下后，過不了多久再配種，明年又有崽羊，不然我才不買。這是有風險的，如果羊生病就更虧了。最后一口價140塊。賣不賣？不賣我走了哦？”那中年男人轉身欲走。

媽趕緊上前攔住他說：“大哥，我家真的困難，閨女考上醫學中專，要去上學，前不久家里貸款給她哥修房子、娶媳婦，再貸不了款了，親戚也借完了，還差180塊錢學費，沒辦法才賣這頭懷孕山羊，做父母的不能因為這點錢就斷送了兒女前程啊！娃娃很努力，做父母的一定要幫她。求求大哥180塊吧，當做個好事，買了吧！我這籃還沒賣的雞蛋送給你。我家羊每次下崽都是四個，你買去如果沒下四個崽，你給我們說，以后我家有羊了，我再還你兩個，我把我家地址寫給你。”媽咚地一下給那人跪下了。

那人趕緊扶起媽說：“大姐，別這樣，快起來，我就當做好事，180塊給你把羊買了。”

媽媽把那籃雞蛋給了他，也告訴了他我家地址。羊兒很溫馴地跟那人走了，還不時回頭咩咩地對著我們叫。

回到家里，沒有山羊的咩咩叫聲，地壩空落落的，只有風吹過竹葉的沙沙聲。那夜，一家人都沒吃晚飯，早早地上床睡覺。半夜，姐姐聽到兩聲“咩咩”。姐姐豎起耳朵，那聲音又傳來。她從床上猛地坐起：“媽，山羊在門口叫。”“莫亂想，快睡覺！”媽一把抓住姐姐的手，拉姐姐躺下。“咩咩，咩咩一”“是羊兒在叫！”姐姐和媽異口同聲地坐起來，下床去開門。

月光下，那只懷孕山羊，站在門口，不時用角抵門。瞬間，眼淚從姐姐眼眶噴出，姐姐跨過門檻抱住它哭了起來。爸也起床來，說：“這羊兒咋自己跑回來了？”媽說：“羊兒從人家的家跑回來了，別人會著急，明天一早給人家送回去。”那夜，羊兒在我們床邊挨著睡。

天還沒亮，那個買羊的中年大叔來到我家說羊跑了，問看見沒。媽說：“羊跑回家了，正準備天亮給你送回去，想不到你這么早來了。”

媽媽煮了碗雞蛋面給那叔叔吃。叔叔牽羊兒走時，羊兒死活不肯走，用角頂他，前腳死死抵住地壩石坎。媽媽過去幫那叔叔趕羊，羊頭一甩，媽摔了，仰叉著在地上。媽媽撿起一根斑竹棍打羊兒，羊兒不停咩咩叫，扭轉著頭任你怎么拉怎么打就是不走，姐姐看得好心痛，跑過去抱著羊哭喊著：“媽媽，我不讀書了，你把山羊留下，把錢退給人家。”

媽媽厲聲呵斥我：“你去把你哥哥喊過來，把羊兒抬都要抬給人家。”

那叔叔趕緊止住媽媽說：“大姐，別這樣，羊我不買了，錢，你也不用退，我再拿一百塊錢給你們，算是借你，等你有錢了再還我。”

“這……”媽媽搓著手說。

“你們家經濟收入主要靠山羊，我把你家獨羊買走了，以后你們用什么來供娃讀書？”叔叔說。

最后媽媽說，等羊下了崽給叔叔送兩只去。

那夜，山羊下了兩只崽，姐去上學時，媽媽抱著兩只長得黝黑發亮的羊崽送到叔叔家，叔叔沒要羊，卻給媽媽一百元錢，說給娃娃做學費。姐在省城讀了幾年書，那叔叔一直資助她到畢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