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9年上海起義始末

1949年4月23日，人民解放軍發動渡江戰役，第三野戰軍隨即向上海挺進。4月26日，蔣介石、蔣經國父子乘坐“太康”號到上海復興島督戰，作困獸之斗。上海地下黨迅速制定“捉蔣計劃”：由張權出任上海起義軍司令，王亞文任政委，在上海市區組織國民黨部分軍隊進行武裝起義，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活捉蔣介石父子，里應外合地迎接解放軍進城。

暮春的一天，天空中飄落的楊花像雪花一樣飛舞著。中共上海局策反工作委員會副書記沙文漢身著便衣，來到虹橋公墓，與王亞文、張權碰頭，共同研究制定在上海市區起義的計劃。

張權，“中國戰車防御炮彈部隊創始人”、抗日名將，在周恩來、董必武的指點下，他決定留在國民黨軍隊，為我黨工作。上海起義前，他擔任國民黨聯勤總部中將視察官。

王亞文，我黨潛伏人員，在周恩來的指派下，擔任張權的秘書。

為起義積極奔走

5月上旬的一天，一輛美式軍用吉普車里坐著兩位穿國民黨將軍服的軍官。一位是張權，另一個掛少將軍銜的，叫徐石琤，時任“總統府特派少將視察官”。他們是專門去吳淞口進行偵察，并策動駐軍起義的。進入要塞防區后，徐石琤領著張權到處“視察”。張權憑借他淵博的軍事知識，對火炮的種類、口徑、型號和每個炮位的工事結構與整個炮兵陣地的部署都進行了仔細觀察，并銘記在心。

張權和王亞文又來到狄思威路（今溧陽路）一座西式樓房，這是吳淞炮兵司令邵百昌家。邵百昌客氣地接待了他倆。二人反復說明道理，但邵百昌始終強調困難，不愿給出明確表示。返回途中，張權對王亞文說：“吳淞口地位重要，對邵百昌的爭取一定要盡最大努力。我們朋友久了，無論如何我要拉他一把，將他爭取過來。”

王亞文說：“我看邵百昌心存觀望，對蔣介石還抱有幻想，你不要過分相信朋友義氣，要保持警惕！”張權堅定地說：“我也不完全是從朋友交情和仁慈出發的，為革命總得冒點風險。”

這時情況又發生了變化。之前，第一八二師師長王挽危不滿蔣介石打內戰。張權曾找其談過數次，王堅決表示愿意響應起義。王挽危派妻子偷偷給張權送來一封信。張權拆開一看，只見白紙上寫了四句詩：

羨公勇攀列寧山，

古柏參天耐霜寒；

惆悵不堪附驥尾，

各行其志勿相殘。

王挽危此詩其意不言自明。他既欽羨張權向馬克思列寧主義攀登的大智大勇，贊美他像參天古柏那樣堅強挺拔，斗霜傲雪，又感嘆自己不能追隨張權。這說明他的思想動搖了。

壞消息接踵而至。第二〇九師師長方懋楷已按蔣介石、湯恩伯的命令，準備把家眷送上去臺灣的專輪，他動搖了。

事關重大，張權立即向王亞文作匯報。他說：“王挽危和我是老朋友了，他從小跟著我，到了部隊我們一直在一起，我倆可以說是無話不談。他主要是聽了蔣介石的訓話，思想出現反復，加上湯恩伯的‘十條戰令’讓他心生怕意，所以動搖了。為了起義大計，也看在多年朋友的情誼上，我馬上去他家，盡最大努力說服他。”

王亞文問：“你現在去會不會有危險？”

張權說：“我看王挽危還不至于反戈一擊，卑鄙到賣友求榮的地步。估計不會有危險。”

王亞文叮囑他小心為好。

張權從王亞文家中出來，立即趕到楊舍鎮王挽危家，不料王挽危不在家。王的夫人告訴他：“蔣總裁親自下命令，叫團長以上軍官把家眷送往臺灣。那里人生地不熟，我和孩子都不愿意去。老王留在上海，萬一有個三長兩短，我也放心不下。”

張權要她勸說王挽危，以“家眷未準備好”為由搪塞上級。臨走時，張權說等王挽危有空時，他再來。

次日，張權和王亞文又一起來到方懋楷家，方懋楷顯得非常矛盾和為難。他解釋說：“我兒女多，老婆是中央大學畢業的，與共產黨陸定一的夫人是同學，這個情況很多人都知道。她若不去臺灣，會有人懷疑我和共產黨有瓜葛，那時候我也想不出什么理由向人家說清楚，我的處境會十分危險。我是蔣經國一手提拔的，老蔣腐敗，小蔣還想有所作為，他對我有知遇之恩。要我舉槍打他，我于心不忍。”

張權說：“你對蔣家父子的這種感恩思想，是可以理解的。古人說，良禽擇木而棲，忠臣擇主而事。蔣介石違背公義發動內戰，弄得眾叛親離，我們何必再為他賣命？ 蔣經國雖看得起你，提拔過你，還不是為了鞏固他爹的統治。現在南京解放，蔣家王朝已經完了。你看看上海的軍事形勢，你是帶兵的人，你應該知道以國民黨在上海的軍事力量，要想與共產黨抗衡，無異以卵擊石。識時務者為俊杰！何去何從，你應該作最后抉擇了。”

方懋楷只好說：“我與共產黨面對面廝殺那么多年，共產黨能饒恕我嗎？”

王亞文誠懇地說：“共產黨的政策歷來是愛國一家，既往不咎，立功受獎。方師長如能高舉義旗，黨和人民一定竭誠歡迎！那時你是起義將領，不但可保身家性命，而且還能安排一定職位，為人民做工作。北平傅作義將軍是個活榜樣，他和我黨我軍打了那么多年，名列戰犯名單，可舉義后不是受到黨和人民的禮遇嗎？”

方懋楷最終表示說：“我是國共兩黨都不想得罪，但我也不會做出賣朋友的事，更不會向蔣介石、湯恩伯告密。我可以向你們表示，一旦共軍向我的防區進攻，我一定舉起白旗，開個口子，讓共軍長驅直入。之后我就解甲歸田，回家務農去。”

“永興號”軍艦出事

海軍起義的日子臨近，王亞文急忙趕到海軍參謀長周應聰家。周應聰是海軍界耆宿， 1946年10月兼任外交部派駐聯合國安理會軍事參謀團首席秘書、海軍代表；1947年3月晉升海軍少將；1948年3月調任海軍總司令部第五署署長；1949年5月調任海軍上海辦事處主任。

王亞文剛進門還未坐定，就聽到有人敲門，來人是海軍司令部的一位軍官，氣勢洶洶地說：“桂司令請周參謀長立即去開會，有要事相商。”

家人回答說：“周參謀長不在家，剛剛外出，等他回來后立即稟報。”

王亞文立即察覺出問題，于是讓周應聰家人盡快設法通知周應聰，切莫回家，以免出意外。

原來，國民黨駐滬“永興號”軍艦出事了。當時，我地下黨有幾條線同時做“永興號”的策反工作，彼此不發生關聯。有個同志在沒有充分準備的情況下，要求艦長把軍艦北開去解放區。該艦長認為天上是國民黨的飛機，周圍是國民黨的軍艦，兩岸部署著國民黨的大炮，若不充分準備，貿然北開將是絕路一條。但艦長的兒子也主張北開，于是父子二人發生了嚴重爭執，一時間艦上大亂。兒子迫不得已和幾個人一起采取了斷然措施，把艦上的國民黨特務和反對起義的人鎖進倉庫，并匆忙起錨。由于駕駛技術不熟練，兒子不得不將鎖進倉庫的技術人員叫出來駕駛。此時特務趁機奪去手槍，持槍頑抗，整個軍艦亂成一團。最后，父子雙雙投水自盡。國民黨海軍總司令桂永清得到報告后，十分震驚惱怒，立即下令將副艦長、輪機長和其他有關人員共三十余人一舉槍殺。醞釀多日的國民黨駐滬海軍起義，就這樣夭折了。但周應聰逃脫了。

5月12日開始，第三野戰軍發起上海戰役。這是解放軍渡江后規模最大的一次城市攻堅戰，陳毅司令員麾下的第九、第十兵團的八個軍以雷霆萬鈞之勢，向上海市郊發起強大攻勢。

張權被捕，功敗垂成

受我黨的委托，張權在駐上海的國民黨軍隊中積極進行策反活動，準備武裝起義。他的策反對象主要有暫編第一縱隊少將司令李錫佑、第一八二師師長王挽危、青年軍第〇九師師長方懋楷、吳淞炮兵司令邵百昌等。這些人多為張權的舊友、部屬、門生。張權利用各種機會與他們講形勢，談出路，逐個勸他們站到人民一邊來。

5月13日上午，按照事先約定，國民黨虬江路倉庫主任秦然軒到張權家，籌劃起義的準備工作。秦然軒是張權的學生、侄女婿，二人志同道合，張權通過關系讓他當上了聯勤總部駐上海港口少校服勤員兼虬江碼頭倉庫主任。該倉庫是國民黨聯勤總部在上海的一個重點倉庫，存放了近萬噸從美國運回的兵器、彈藥和通信器材。張權讓秦然軒牢牢控制住倉庫，一方面了解國民黨軍的補給情況，分析戰爭的發展和部隊的變化；一方面準備起義時使用這些武器裝備。

張權說：“你來得正好，我走不開，你去復旦大學跑一趟，把李錫佑將軍寫給一三二師情報科科長張賢的親筆信送去，一定要親手交給張賢本人，絕不能托他人轉交！”

秦然軒不敢怠慢，直奔復旦大學找到張賢，將密信當面交給他。張賢看完信后，熱情地問秦然軒：“明天怎樣找到李司令？”秦然軒答：“明天一早我來接你，帶你去一個地方見他。”

沒想到在關鍵時刻，張賢選擇了向保密局告密。

原來，李錫佑和張賢、營長梅玉藻見了面，策動他倆帶部隊起義。張賢與梅玉藻回到師部后，感到升官發財的機會來了，主動向師長鄧朝彥告了密。鄧朝彥大驚失色，立即電話報告給湯恩伯，并遵照湯恩伯指示，將張賢、梅玉藻送至淞滬警備司令部二處。一個姓王的處長向他倆訊問了李錫佑策動他們起義的經過，并將張、梅二人留了下來。

緊接著，湯恩伯親自下令將張賢由中校科長提升為上校參謀處長，代理一三二師參謀長，享受少將銜薪餉，并額外獎賞他五千塊大洋，還布置了次日抓捕張權等人的行動。

5月15日上午8時左右，張權出門去和王亞文碰頭，最后落實起義相關事宜，并讓秦然軒趕往自己家幫忙轉移箱子。張權剛走出弄堂口，叛徒張賢帶著幾個特務趕到弄堂口，但張賢并不認識他，因此張權從容離去。緊接著，秦然軒從張權家出來，張賢一眼就認出了他，并指揮特務立即將秦抓起來。張賢問秦然軒：“走在前面那人是誰？”秦然軒看到張權的背影，搖搖頭說不認識。

張賢和特務們將秦然軒押解到警備司令部，對他進行了簡單審訊。

秦然軒沉著應付，一再辯白說：“我只是受人之托帶了封信，信里說什么我不知情。”隨即，張賢帶上秦然軒及幾名特務，趕到麥加里三十四號李錫佑住處，將其逮捕。嚴刑拷打后，李錫佑雙手雙腳被打斷，供出了張權。

張權和王亞文分手后，再次前往吳淞炮兵司令邵百昌家中，做最后的爭取工作。下午4時許，張權從邵百昌處回來，剛走到麥加里弄堂門口，遠遠望見自己家二樓陽臺上掛著一件耀眼的紅衣服。這是家人提醒張權家里已出事的信號！張權立即回身，可惜晚了一步，早已守候在這里的國民黨特務將他抓住，他被送到福州路警察局。秦然軒和他關押在同一間牢房。當晚張權被提審，特務問他：“你身為中將軍官，為什么要叛變黨國，投靠‘共匪’，煽動國軍叛亂？”

張權說：“我只是空閑時看看老同事、老部下，談談時局，從未背叛黨國，更沒有陰謀叛亂之事。”

一通審訊后，特務一無所得。

敵人無計可施，便將張權押回牢房。張權對秦然軒講了敵人審訊的經過，鄭重叮囑他：“敵人不會善罷甘休，一定會繼續對我們進行審訊，甚至可能找人和我們當面對質。為了掩護地下黨及我們聯系的所有人員，我們在萬不得已時可以承認自己的事，但絕不要連累別人。如果敵人追問起義的最高指揮是誰，你就說是我，一切由我承擔。”

5月16日上午8時，王亞文和鄭振華、陳約珥等起義領導人按照事先約定，準時來到吉祥路一百二十一號起義臨時指揮部，再過兩個小時，即上午10時，海關的鐘聲一響，起義的槍炮聲就要在市區打響了。

大家懷著激動、興奮的心情翹首以待，焦急地等待起義軍司令張權的到來。然而，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大家左等右等，不見張權身影。王亞文判斷可能出事了，他決定去張權家一探究竟，剛走進弄堂口，他就感到氣氛不對，巷子里有幾個陌生人在鬼鬼祟祟地游蕩。再抬頭一望，張權家二樓陽臺上掛了一件刺眼的紅衣服。張權的確出事了！

王亞文立即敏捷地佯裝走進一戶人家，脫離了險境，然后匆忙趕回吉祥路一百二十一號向大家報告這一不幸消息。

由于起義的許多部隊及領導人都是張權單線聯系的，如今張權出了事，這些線就斷了。還有，張權搞來的六個通行證也被敵人抄去了，外出聯系更加困難。由于牽涉面廣，馬上派人聯系也無濟于事，因此，按計劃于當天上午10時的起義，顯然不可能了。

眼下的緊迫任務是迅速通知有關人員轉入地下，并想一切辦法弄清張權、李錫佑等人的下落，千方百計進行營救。

王亞文來到一個秘密聯絡點，打電話給張權夫人胡雪影。胡雪影聽出是王亞文的聲音，哽咽道：“張權出事了，昨天下午4點多特務把他抓走了。”

5月16日下午2時，張權第二次被提審。敵人問他和李錫佑、秦然軒的關系，張權回答說：“秦然軒是我的學生，又是我的侄女婿。李錫佑是我陸軍大學的同學，又是拜把兄弟，我們義結金蘭，友情甚篤。一人做事一人當！上海地區起義的總指揮就是我。你們要殺就殺我好了，不要牽連無辜。”

敵人從張權口中得不到任何有價值的口供，更得不到上海地下黨的活動情況，十分惱怒，就用刑威脅，張權說：“我是堂堂國軍中將，你們湯總司令北伐時還是我部下的一個營長。士可殺不可辱！你們可以殺我，但不許對我用刑。”

敵人又對他進行“利誘”，要他說出上海地下黨的情況，并說這樣可以獲得自由。張權斷然拒絕道：“蔣介石倒行逆施，是人民要拋棄他！我的行動是正義的，不是受誰指使，而是為了廣大人民的利益。你們能消滅我的肉體，卻不能消滅人民的意志。”

張權被捕后七天內，國民黨特務對他審訊達五次之多，有一次長達十二小時。張權受盡折磨，但他始終堅貞不屈。 獄中，張權還向同室難友講述他和共產黨人、進步人士交往的故事，贊揚解放軍的英勇善戰。上海地下黨雖想方設法，仍未能將張權營救出獄。湯恩伯親自“核準”將張權、李錫佑槍決。

5月21日上午，張權、李錫佑等六人最后一次接受提審。這次敵人只是簡單地問了姓名、年齡、籍貫、職業等，即所謂“驗明正身”。“案由”欄內，明明白白寫著“政治”二字，可是插在他們背上的“亡命牌”，寫的卻是“銀牛”（即“銀元販子”）——他們即將被押赴南京路槍決。

王亞文和張權組織領導的上海起義計劃功虧一簣。對于張權犧牲和起義失敗，王亞文悲憤萬分。張權等犧牲四天后，即1949年5月25日，人民解放軍開進上海市區。經黨組織多方尋找，終于在普善山莊找到張權的遺體。陳毅市長和上海市委會議議決：上海市人民政府成立張權將軍治喪委員會。8月24日下午1時，各機關、團體代表和各界人士參加了在萬安殯儀館舉行的追悼會。治喪委員會主任王亞文致悼詞。中共上海市委代表對張權將軍給予高度評價。張權烈士后葬于上海龍華烈士公墓。

（責任編輯/王蒙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