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蹈家江青

本文的主人公并非政治人物江青，而是同名電影明星和舞蹈家。她十歲考入北京舞蹈學校并接受了六年的舞蹈專業訓練，后赴臺灣主演影片二十余部，1967年因出演瓊瑤小說改編的電影《幾度夕陽紅》而獲臺灣金馬獎影后。1970年，她赴美國重回舞蹈之路，并在現代舞領域成果頗豐，成為一代舞蹈大家。“文革”結束后，她數十次歸國交流、演出和教學，被譽為“中國現代舞的先行者”。

“江獨青”成了“江青”

1946年，一個女嬰在北平出生，因她是江家第一個女孩，又是在冰天雪地的臘月出生，父母便想為女兒的名字增添一點春意，特地選了一個“青”字，再加上一點私心，又用了一個“獨”字，為她取名江獨青。

江獨青的父親是一位商人，1949年他離開內地到香港經商。江獨青的外祖父巫惟潤在上海創辦了國潤幼稚園和國潤小學，她的母親是國潤小學校長。江獨青從小就在自家的學校——國潤幼稚園上學。五歲那年，她順理成章地進入自家的國潤小學。不久，她的生活中發生了一件“大事”：她的三姨關心她，因擔心她名字中的“獨”字會被旁人誤解為“獨霸、獨裁、獨尊”，建議去掉 “獨”字。從此，江獨青成了江青。

1955年，江青母親的家族為響應國家公私合營的號召，主動放棄國潤小學百分之五十的權益，無條件地將國潤小學的產業全部捐獻給國家，學校也改名為“公立邢家橋北路小學”，母親繼續擔任校長職務。

1956年，江青小學畢業，母親也不再擔任校長職務。這年，大舅帶她到北京報考北京舞蹈學校。全國各地的上千名考生中，她進入終次復試時只剩下了五十人。最后，江青被錄取，成為北京舞蹈學校的新生。

北京舞蹈學校成立于1954年，是中國最高的舞蹈學府，名聲大、門檻高，校長是大名鼎鼎的從英國歸國的舞蹈家戴愛蓮。學校的建設、教學和生活制度都完全參照蘇聯模式，實行六年教育制。

入校后，江青開始了艱苦辛勞的舞蹈學習生活。當時，學校的專業課有“中國古典舞”“中國民間舞”“古典芭蕾舞”和“外國代表性民間舞”四科，她在此打下了中外舞蹈流派的堅實基礎。

1957年春天，江青母親帶著她的弟弟妹妹離開內地前往香港與丈夫團聚。這年暑假，江青第一次前往香港探望父母和弟妹，在內地受了十多年共產主義思想教育的江青，完全不習慣香港的生活方式。暑假結束后，她如期回到學校。

由于如期歸校沒有留港，她成為與家庭劃清界限的典型，因而被有關部門和學校領導選中，承擔起向來華訪問的匈牙利總理卡達爾和阿爾巴尼亞領導人霍查獻花的政治任務。那天，周恩來總理牽著她的手走向飛機迎接客人，邊走邊詢問她的情況。回校后，江青舍不得洗被周總理握過的手。

1958年，學校將舞蹈專業分為兩個系——“中國民族舞系”和“古典芭蕾舞系”，江青被分配到了“中國民族舞系”。她在舞校學習期間，曾出入中南海演出，也曾在人民公社田間地頭為貧下中農演出。

成為“金馬獎影后”

1962年是江青在北京舞蹈學校的最后一年。這年寒假，她赴香港探親。假期結束前她照例準備返校，卻被父母強行留在了香港。

在內地出生，一直長在紅旗下、受共產主義思想教育的江青，根本不適應香港那種紙醉金迷的生活環境。她不懂英語和廣東話，成天在家無所事事。半年后，在朋友的介紹下，她考入邵氏集團在香港開辦的“南國演員訓練班”，并憑借在內地系統訓練習得的舞蹈基礎，兼職做起了舞蹈老師。在訓練班，她結識了后來成為著名武俠影后的鄭佩佩，兩人同歲，都是上海人，又都是從內地到香港的，因此成了一生的摯友。

1963年夏末秋初，香港邵氏集團決定拍攝古裝劇《七仙女》，導演是大名鼎鼎的臺灣大導演李翰祥，江青擔任《七仙女》編舞，誰知李翰祥竟決定要她扮演主角。

在隨劇組赴臺拍攝前，江青明確向李翰祥提出條件：不能以“反共藝人”的名義宣傳她，因為她沒有“叛逃”大陸。

《七仙女》上演后好評如潮，江青一炮走紅，被臺灣記者選為“最有希望的演員”“第一屆‘中國十大影星’”。此時的江青，成為臺港兩地萬千影迷崇拜的偶像。

之后，江青又主演了李翰祥執導的黃梅戲《狀元及第》，在臺灣和香港兩地引發風潮，在臺北上演的第一天就打破有史以來中外影片票房收入的最高紀錄。因為有在舞校培養出來的舞蹈功底和吃苦耐勞的品性，江青很快就成了李翰祥的御用女主角。她出演女主角的電影作品《西施》獲得了金馬獎最佳影片。1967年，她擔任瓊瑤小說改編的電影《幾度夕陽紅》女主角，因出色的演技，獲得第五屆金馬獎影后。在臺灣的七年中，她憑借優美的舞姿和精湛的演技，先后主演影片二十余部，成為臺港兩地萬眾矚目的明星，也成為兩地影迷心目中的夢中情人。

1966年7月20日，江青與臺灣音樂人劉家昌結婚。這段婚姻只維持了幾年。1970年江青與劉家昌離婚后，去美國開始了她的另一段傳奇人生。

回歸舞蹈

到美國后，江青的生活陷入了窘境，她決定重拾舞蹈。她認識了一群喜歡舞蹈的中國學生，在一位猶太老太太的幫助下，離開北京舞蹈學校已九年的江青，又回到了自己熱愛的舞蹈之路。

1971年春天，加州大學長堤分校邀請江青進行一場中國舞示范演出。意想不到的是，這場她在美國的舞蹈處女秀，開啟了她在美國之后的舞蹈演出。1972年，她意外收到了美國伯克利分校藝術系發來的一封信，校方在信中對她在加州大學長堤分校的中國舞示范演出大為贊賞，邀請她到伯克利分校任教。就這樣，江青很快在美國站住了腳，并開始學習現代舞。

1973年11月7日，江青首次在紐約市會堂進行了一場中國民族舞蹈公演，當天會堂座無虛席，第二天幾乎所有報紙都盛評了這場演出。其中，《紐約時報》的評價最為經典：“江青的反常規‘大跳’能贏得瑪莎·葛蘭姆的歡心，而她古典舞中的‘大踢腿’會使喬治·巴蘭欽喜悅。同時她所表演的中國舞能讓任何人都欣賞……她是一位風趣而又有力度的舞蹈演員。”從這段評論可見外國人對江青這場中國民族舞蹈公演的欣賞。因為瑪莎·葛蘭姆是全美乃至世界上最負盛名的舞蹈家和編舞家，也是現代舞創始人之一，被稱為美國的“國寶”；喬治·巴蘭欽也是美國著名的舞蹈家和編導，一生編排了包括《堂吉訶德》等芭蕾舞全劇在內的兩百多部作品。

演出大獲成功后，江青順勢成立了以她的名字命名的“江青舞蹈團”。

1974年，江青的首個現代舞作品《陽關》公演。作為一個出生在中國，在北京舞蹈學校接受過六年專業舞蹈訓練的中國人，江青為《陽關》付出了很大的心血。她在節目說明中特地指出：“王維在《送元二使安西》中結句‘勸君更盡一杯酒，西出陽關無故人’。古時出了陽關，便是塞外，旅客過關而去，每每有一去難返之意。”其間蘊含著她對祖國深深的情意。

從1971年到1976年，江青及她任團長的“江青舞蹈團”公演了大量中國民族舞作品，讓美國人和在美華人華僑看到了中國民族舞陽剛柔美的獨特魅力。除了《玉樓春曉》《新春樂》等作品外，她還演出了《在草原上》《牧女羊》《竹板舞》等中華少數民族的舞蹈作品。她還在紐約市會堂演出了她在北京舞蹈學校二年級時，由我國著名舞蹈家王連城教給她、并演出過的兒童舞劇《拔蘿卜》，表達了她在異國他鄉對老師和祖國深深的愛。

終于回到祖國大陸

從1966年大陸“十年動亂”開始，政治人物江青成為大陸名人，藝人江青獲得第五屆金馬獎最佳女主角，也成為名人。有趣的是，當時臺灣當局一提大陸“江青”二字就引起一片嘩然，讓藝人江青非常尷尬。臺灣媒體只好用“這岸江青”和“對岸江青”將兩人區分。

“十年動亂”結束后，政治人物江青成了階下囚 ，在美國的江青立刻申請回大陸探親，但因為江青之名，多次被駁回。1978年，江青和瑞典學者比雷爾·彭貝克領了結婚證書，她陪同丈夫到中國講學，終于返回了離開十六年的祖國大陸。當年的小姑娘，已是功成名就的電影名人和舞蹈大家。她感慨萬千。

回到大陸探望親友后，江青才知道，當年建議讓她改名為“江青”的三姨，在“十年動亂”期間，竟因為給她改名而遭受迫害。就在這一年，江青舞蹈團到香港參加“亞洲藝術節”，主辦單位堅持要她更改“江青舞蹈團”的名稱才能繼續參加演出。直到2008年，藝人江青受邀到北京排演自己的作品《茶》，有關部門在演出時甚至還不敢寫她的名字。

1979年春，江青收到了母校——已改名為北京舞蹈學院的院長陳錦清的一封信，希望她幫助母校實現“中國舞蹈教育考察團”訪美。江青非常激動，她回憶當時的心情時說：“中國的舞蹈事業和母校勾起了我滿腔熱情。”她和紐約亞洲基金會共同出資促成了母校“中國舞蹈教育考察團”訪美。考察團的成員全是江青當年的老師和學長，在一個月時間內，江青的心情格外愉悅。

就在這一年，江青接到了中國文化部邀請她歸國演出和講學的信。次年，她再次返回祖國大陸，在北京見到了當年的同班同學。中國舞蹈家協會和母校北京舞蹈學院為她組織了現代舞巡回演出，這也是中國大陸第一次舉行現代舞演出，第一站就在她的母校禮堂。當她站在二十三年前她作為學生第一次演出的舞臺上時，無比激動。此后，江青每年都回國一兩次，會見當年的老師和同學，熱情地為母校編舞，參與母校的舞蹈教學。當時還是中央音樂學院無名學生的譚盾，在江青等人的指引下，考上了美國哥倫比亞大學博士研究生。

2013年，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出版了江青的回憶錄《江青的往事" "往時" "往思》。著名作曲家、曾獲第七十三屆奧斯卡最佳原創音樂獎、獲第四十四屆格萊美四項提名的譚盾，以及中國舞蹈家協會名譽主席賈作光為她的回憶錄作了序。

讓我們用譚盾在《我的朋友、老師和恩人》的序文中，回憶他當年在中央音樂學院讀書時第一次見到江青的話來作為本文的結尾：

自從見到江青以后，就從她那里開始聽到“現代舞”“新浪潮電影”“波普文化”“前衛音樂”，和迷人的紐約“上城下城”世界現代藝術中心，她成了我現代藝術的啟蒙老師。

（責任編輯/王蒙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