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礦業大學(北京)文法學院 夏碧聰,泮紀穎,佩瑤,楊洋
在保護法益方面,第二百九十三條尋釁滋事罪由于都被規定在刑法第六章“妨害社會管理秩序罪”的第一節“擾亂公共秩序罪”中,并以第一款規定“破壞社會秩序”的行為才構成尋釁滋事罪,根據其在刑法典中的地位通過體系解釋可知,尋釁滋事罪的保護法益是公共秩序與社會秩序。而作為第二百九十三條之一的催收非法債務罪所保護的法益也應指向公共秩序和社會秩序。但是,立法抽象性會造成對具象違法行為的定罪困難和使用阻礙。根據法條明文列舉尋釁滋事罪存在的四種類型可將尋釁滋事罪的保護法益明確為以下:就“隨意毆打他人”類型而言,其保護法益顯然是個人的身體安全(身體的不可侵犯性);就“追逐、攔截、辱罵他人”類型而言,其保護法益顯然是個人的行動自由與名譽;就“強拿硬要或者任意損毀、占用公私財物”的類型而言,由于其行為對象是公私財物,故其保護法益應是公私財產,且包括與財產有關的社會生活的安寧或平穩;就“在公共場所起哄鬧事”類型而言,聯系“破壞社會秩序”的規定,其保護法益顯然是不特定人或者多數人在公共場所從事自由活動的安全與順利。尋釁滋事罪規制的是廣泛的侵犯個人法益出發進而侵犯公共秩序和社會秩序的行為,而對于催收非法債務罪而言,其具體列舉三項行為即(一)使用暴力、脅迫方法的;(二)限制他人人身自由或者侵入他人住宅的;(三)恐嚇、跟蹤、騷擾他人的,分別對應個人人身權利、住宅不受侵犯權利、意志自由性及非法債權不受保護的財產性權利。另外,在客觀方面尋釁滋事罪由于存在“隨意”“追逐”“公共場所”等模糊性的表述,學界常以口袋罪定義尋釁滋事罪,即將不構成其他犯罪同時又有法益侵害性的行為裝入尋釁滋事罪的口袋,從而破壞了刑法罪刑法定。鑒于此,刑法修正案十一在尋釁滋事罪其后增加催收非法債務罪,確定具體方向的規制尋釁滋事罪行為。二者在客觀方面的重合是基于包容關系的不完全重合,尋釁滋事罪的客觀方面更為寬泛,催收非法債務罪則僅限于《刑法》第293條所列舉的三項情形的情節嚴重化。從手段來看,以“使用暴力、脅迫方法”“限制他人人身自由或者侵入他人住宅的”“恐嚇、跟蹤、騷擾他人”三項具體列舉,具體表現為使對方不得反抗和以惡害相通告,侵犯他人住宅等手段,使對方產生恐懼心理等方式催收刑法并不保護的非法財產性利益的行為。以具體列舉的形式在尋釁滋事罪中劃出催收非法債務罪的邊界線,將以以上三種形式所為的催收非法債務行為從尋釁滋事罪中剝離出來,從而實現針對此種犯罪精準化打擊。兩罪最有力的區分在于主觀目的的區別。二者在主觀方面的表現都為故意,但催收非法債務罪要求行為人主觀上具有催收非法債務的目的,而構成尋釁滋事罪則對行為人主觀上的目的沒有特殊規定,是一種不論動機的罪名。
查閱《刑法修正案(十一)》頒布前司法判例可以得出,催收非法債務往往伴隨著跟蹤、傷害、限制人身自由、毀壞財物等行為,可能觸犯尋釁滋事非法拘禁、故意傷害等罪名,但追究刑事責任的必要條件得是催收行為造成了嚴重后果。同時針對這種行為以尋釁滋事罪予以規制,在司法實踐中的爭議體現在:
(1)公共秩序為尋釁滋事罪所保護的客體,主張“出借人為實現債權實施針對一定范圍內特定人的催收行為損害公共秩序且造成惡劣的社會影響”不符合罪責刑相適應原則,那么若該行為未侵害本罪所要保護的客體,則不應構成尋釁滋事罪。
(2)在網絡型尋釁滋事罪中,利用信息網絡實施破壞社會秩序的本質是“利用信息網絡的傳播性”破壞社會秩序,若催收行為僅是使用了信息網絡其他性能破壞社會秩序,對于信息網絡的傳播性并未加以利用,則依然不能認定為尋釁滋事罪。
(3)出借人實施的催收行為的過程中,若沒有充分的證據證明其具有編造的虛假信息,利用信息網絡的傳播性在信息網絡上散布,或者組織、指使他人在信息網絡上散布,造成信息網絡的公共秩序嚴重混亂的行為,則無法認定出借人構成尋釁滋事罪。而此類證據的取得往往工作量龐大、困難重重。
(4)若出借人針對一定范圍內的特定人實施的催收行為,純粹是為了實現債權,并不是為了獲得揚威、取樂等不正常的精神刺激和滿足其他不健康的心理需要,不符合尋釁滋事罪的主管構成要件。
以上四種難構成尋釁滋事罪的情況,行為人的主觀惡性與客觀行為有時會達到刑法的規制標準,根據罪責刑相適應原則,必然要出現一個與其相符的罪名,催收非法債務罪就是在這樣的現實困境中應運而生并且在目前得到了較好地適用。催收非法債務罪由于其相較于尋釁滋事罪更具有針對性地打擊了犯罪,針對非法催收債務的行為而言,二者在適用上是舊法與新法的替代性關系。當然如果行為人的行為既符合催收非法債務罪也符合尋釁滋事罪,構成想象競合,則應從一重罪處斷。
美國聯邦有《公平債務催收行為法》,以民法調整角度,從債務催收主體、債務催收下行為以及執行機制三個方面確立一套完整的債務催收行為監管法律制度。但各州另有規定的除外。行政管理體制上,美國儲貸監理局、美國聯邦準備會也發布管理規范;同時利用《消費者保護法》,成立消費者金融保護局,執行相關消費者金融保護法律,包括禁止非法催收債務行為。美國用經濟法的特殊角度來規制非法催收債務行為是非常值得借鑒的,我國也可以通過消費者保護法和成立專業的消費者金融保護機構來規制非法催收行為。債務人對借貸機構來說也是消費者,而非單純的合同締約相對人,借貸機構與債務人之間存在專業性差距和信息不對稱,尤其對于個人債務人,債務人常常處于弱勢地位,需要法律給予傾斜性的特殊保護,糾正雙方的不平等地位。金融安全是金融行業的關鍵,牽動著一國經濟正常運轉的神經,非法催收關乎金融市場的借貸秩序,經濟法是社會法,利用宏觀調控和市場監管兩大手段來干預非法借貸行為,能夠更好地處理市場與國家調控之間的關系,在尊重市場基礎性作用的前提下,合理使用國家調控,防止本末倒置,這是經濟法對其他法律不可比擬的優勢。
英國則以《債務催收行為指引》規制催收債務行為,一旦出現不當或不法催收行為,還可以引用其他部門法如《免受騷擾保護法》《惡意通訊法》對被害人予以保護。從結果出發,以多角度綜合規制的形式對催收非法債務行為做了全面整體的規制要求。并由《金融行為管理局手冊》進一步細化、重整催收非法債務相關規范,將有關職權賦予“金融行為管理局”進行專門化行政監管。由于債務催收的專業性,是信貸市場重要的組成部分,影響著整個信貸市場的秩序,通過設立專門機構對法規進行細化,憑借離市場距離最近和擁有專業知識的優勢,對非法債務催收進行監管,我國也可以成立專業機關或者通過銀保監會等已有機關,協調其職能,配合監管。還有其他部門法的多角度綜合協同管理,有利于全方位保護債務人的各種法益,債務人在受到非法催收行為的侵害時,有充分的選擇權,選擇對自己更便捷更有利的方式保護合法權利。我國也可以借鑒利用多種部分法多角度規范非法催收行為,但要注意各部門法中的銜接,防止法條間相互沖突。
日本的《關于債權管理催收業的特別措施法》對債務催收業進行了專門的規制,對債權催收公司進行必要的限制使得其業務的適當運營,其中對催收行為的詳細規定對我國目前較為簡單的單個法條的新立法有重要的借鑒意義。催收非法債務罪的行為方式包括暴力和軟暴力,暴力的表現方式較為明顯,我國在其他法條中也有意義相似的“暴力”一詞的界定,所以意思內容較為確定。但是軟暴力則較難判斷,并且沒有明顯破壞性但對被害人的生活安寧造成極大傷害的軟暴力行為在社會實踐中更為常見,性質惡劣。日本法借鑒美國法將軟暴力行為具體化為幾種類型:沒有正當理由,在不當時間的聯絡和拜訪、以使接電話的人煩惱、侮辱或困惑的意圖,持續或反復進行的聯絡、糾纏行為、公開不論是否有其他債務人等的貸款相關的事實隱私相關的事項、沒有正當理由,債務人等及其親屬的婚喪嫁娶時或者債務人等住院時或是其他社會觀念上不適當的時期,明知那個時期對債務人等聯系,訪問行為等。從主客觀兩方面精準地把握了軟暴力行為的主要特征,歸納總結了軟暴力的典型行為類型。
債權人依靠自身或私人力量催收債務屬于私力救濟的范疇。私力救濟歷史悠久,乃早期人類社會最主要的矛盾解決機制,是在沒有第三方的介入下當事人以自己實力維護自身合法權益。盡管理論界對于私力救濟的存在意義提出質疑甚至不乏反對之聲,但其仍顯現出頑強的生命力,諸如私人秘密偵查、民間討債組織、醫鬧、勞動者自力討薪等并不罕見。訴諸法院公力救濟實為良策,但耗時長費用高,私力救濟實踐盛行是人們“理性選擇”的必然結果。但在當前個人主義、個體自由和利益越來越受到國家社會的普遍認可、尊重與保護,但這絕不意味著個體可以肆意作為。為了實現個人利益而侵犯他人合法權益乃至國家、社會利益是不可行的。催收非法債務的行為從非法催收如暴力、威脅和非法債務層面都超出了法律能夠規制的范圍,具有刑法加以規制的必要性。
在世界范圍內,非法催債已經不是一個民間個人行為,而隨著第三方催債公司的大量涌現,逐漸形成一個行業。無論是民間借貸還是銀行借貸,他們都傾向于將難以實現的債務外包給催債公司。各種非法催債行為擾亂了社會秩序和信貸秩序,債券管理催收業具有較強的金融屬性,需要專門的立法監管,民事責任,行政責任和刑事責任配合協調。與其他國家相較,目前將催收非法債務入罪,只從刑事方面約束,較為粗糙和單一,不夠系統,僅有事后的處罰而缺乏在非法行為還沒有做出時的事前預防,并且只限于非法債務,合法債務使用非法手段催收行為并不在此罪的規制范圍內,只能當催收合法債務的行為符合非法拘禁罪、故意傷害罪等犯罪的構成條件時,以有關犯罪論處,并不能全面地解決規制非法催債問題。從長遠來看,應當建立債務催收業的專門立法,從債務催收公司的準入、業務范圍、監督、以及責任多方面全方位規范債務催收行為,而債務催收業的行業自治組織根據國家法律建立行業自治條例,進行自我監管自行約束,內外部協同維護社會秩序,促進國民經濟的健康發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