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了一切之后商炎心中也頗為觸動,即便他被打得頭破血流,他也不恨,他知道那是因為不想失去。如果沒有那個人,他的妹妹或許早就不在了。如果還有機會,商炎也想彌補,至少多給他們一點時間告別。
可是人生沒有如果,只有來不及。
“跟我回家吧。只有你過得好,才是對他最大的回報?!?/p>
胡雀仍是維持著盤腿坐著的姿勢,問他:“你到現在仍然覺得血緣是做親人的第一要素么?一個陌生人,但他愿意無私地為你奉獻一生,不求一丁點回報,難道就不能稱為親人了么?”
商炎無言以對,只是默默垂下眼簾。直到他聽見胡雀后面說的話,他的眼中才猛地刺出光來。
“我告訴你一件事吧,送你去醫院后我順便做了骨髓配型,雖然暫時用不上,想著將來萬一呢。我沒想到現在的結果能出來得那么快,并且那么全面,連DNA信息都有。醫生明確地和我說,我和你沒有半點親緣關系。”
這代表了什么?商炎突然口唇發干,唾液仿佛無法循環,整個人像只快要旱死的魚,嘴巴徒勞地一張一合,卻說不出話來。
“這代表了,如果我的的確確是按照商螢克隆出來的,是你媽媽的親生女兒。那么你就不可能是她的親生兒子。你從小到大獲得的所有愛,都和血緣毫無關系。”
可能也有想要報復的沖動在,原本胡雀并不想說這件事,她一直在說服自己咽回去??僧斔粗萄?,還是無法抑制地說出了口。是商炎以愛為名義打碎了她的生活,逼得她不得不和親人失散,那么她至少要讓商炎明白,愛不是那么狹隘的東西。
最后胡雀還是跟著商炎回了家,她的條件是留下胡雀這個名字,絕對不要改回商螢。她要努力留住屬于自己的回憶,胡雀這個名字承載著的,是一個人對她的愛與養育。
回家之后商炎沒有問媽媽真相,他開不了口。他開始偷偷翻找自己童年的東西,發現自己的照片是從兩三歲開始的,但死去的商螢是有百日照的。他究竟是從哪里來的呢,又是經歷了什么才來到這個家里。
“如果你真的想知道,就去問一問?!鄙萄椎纳眢w狀況越來越差,保持心情愉悅很重要,看他每天都多思多慮,胡雀忍不住說。
“那樣會傷她的心吧?!?/p>
胡雀略顯刻薄地笑了一聲:“現在你知道什么叫傷心了?”
“對不起?!?/p>
“對不起三個字對受害者來說根本沒有意義,只是犯了錯的人的自我寬恕。”胡雀搖了搖頭,“事情根本沒有你想得那么復雜,你長這么大始終沒有察覺自己身世有異,就是他們愛你的最好證明。日子該怎么過就怎么過,不要像我一樣,沒機會了再追悔莫及?!?/p>
胡雀的話讓商炎決定讓這件事爛在肚子里,反正他的時間也不多了。只是他對于胡雀的抱歉飛速膨脹,非得設身處地,他才能看出自己的殘忍。如果面臨同樣的選擇,獨自進入掩體和陪媽媽在外面面對危險,他當然也會選擇后者。太大的心理壓力使他經常做噩夢,夢里魅影一樣被黑紗裹著的老人不斷逼問他為什么要搶走自己的女兒。每次商炎都會驚醒,要靠止痛藥和安眠藥才能繼續入睡。
雖然商炎盡力偽裝,疾病還是逐漸侵蝕了他的外表,家里每天的氣氛都很壓抑,三個人坐在飯桌上,也說不了什么話。仔細想想,他們的關系簡直像出滑稽劇,非親生的母子,非親生的兄妹,有獨立思想的克隆人,毫無感情的母女。這樣的家庭,到底該如何走下去?
“我辭職了,沒要獎金,換了一輛車,等下帶你們去看看。”媽媽突然開口說,“你倆也收拾收拾,我們隨時都能出發?!?/p>
“去哪兒?”胡雀一時沒反應過來。
“去避難所?!?/p>
商炎倒是一下就懂了,從他家開車到塔克拉瑪干沙漠上的通天塔,不眠不休也要一星期。眼下他的身體隨時可能惡化,雖然申請還未被批準,媽媽還是希望至少在最后,能讓他親眼看一看人類的未來。
“現在就走嗎……”胡雀放下了筷子,垂下了眼簾。她知道這是早晚的事,只是一旦進入那里,此生可能再也見不到父親,連死訊恐怕也無從知曉。
她的想法商炎和媽媽都清楚,只是安慰是無意義的,好在她還小,時間總會讓她的傷疤不再痛。好在無論經歷了什么,孩子仍然是孩子,當胡雀看到那輛車,眼中還是驚喜滿溢,忍不住撲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