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如何,商炎都要在自己死之前,把胡雀帶回媽媽身邊。
爸爸走得早,雖然留下了一些資產,家里不至于過分拮據,但近十年的光陰里媽媽獨自撐著家,也是心力交瘁。媽媽的工作是駕駛著巨大的機械搬運東西,雖然都是智能操作,但必須在狹小的駕駛艙里連續坐十幾個小時,腰傷很嚴重。有時候回到家里發現水龍頭不出水,還要跑去很遠打水,走路都會一瘸一拐的。即便如此,媽媽還是盡可能什么都不讓商炎做,希望他專注于學習,他是學航天科技的,如今最有用的專業,他幻想著有天能帶媽媽脫離苦海。
但沒有機會了,醫學宣判了他的死刑。他知道妹妹的丟失一直是媽媽心頭的痛,他想至少把妹妹找回來,讓媽媽有個依靠,這樣也能抵消一些他離開的痛苦。
只可惜后來商炎再聯絡胡雀,對方死活不接他電話,無可奈何之下他只能想辦法去堵人。他覺得胡雀的年紀勢必應該在學校,現如今的學校已經沒有那么多了,一座城市就那么一兩所。幾個世紀前存在的學科大多不見了,沒人還在意什么語言,藝術,歷史,孩子從很小就要學習數學,物理,進而是人工智能,航天科技之類。
商炎換著時間在兩所學校門口徘徊,竟然一直沒有見過胡雀。他靈機一動,又跑到之前遇見胡雀的醫院蹲點,結果第二天就撞見了胡雀來取藥。商炎怕自己貿然出聲會適得其反,畢竟胡雀還在叛逆期。
他就偷偷在后面跟著,一開始車子上人很多,他不用特別躲避。只是車子越開越遠,已經進入了無人區,兩旁全是大片大片死去的農作物,智能稻草人仍然兢兢業業地到時間發出聲音嚇唬鳥和人,它不知道自己已經被丟下了,他孤獨地站在一片單一顏色里,仿佛是獨自站在末日廢墟里哭泣的可憐蟲。這時車上的人越來越少,商炎只得躺在最后排,擋著自己的臉。
在一個連站牌都已經看不清的小站,胡雀按下座椅旁邊的按鈕,車子停了下來。感應到她下車后,車門立刻就關閉了,商炎只好再度按按鈕,剛起步的車子又猛地剎住,他的肩膀狠狠撞到欄桿,立刻就青了一片。
但商炎也顧不上,匆匆跳下車去,幸好四周開闊,還能一眼望見胡雀的身影。穿過一片死亡田野,不遠處出現一條廢棄的鐵軌,從野草和銹跡看至少廢棄了幾十年了,胡雀沿著鐵軌往前走,腳步飛快,最后走進了鐵軌旁的石頭小屋。以前可能是控制室或是信號站之類的,但顯然也一起荒廢了,磚墻上出現一道道裂痕,玻璃破碎的地方用膠帶黏著。這種未加固過的破房子,稍大些的地震就會坍塌,商炎眉頭緊皺,他想不到胡雀會住在這種地方。
“有人在么?”雖然冒昧,商炎還是走上前敲了門,無論如何他也想看看妹妹的生活環境。門一碰就開了,目光所及漆黑凌亂,東西扔了一地。胡雀扭頭看到他,嚇得聳起了肩膀,忙不迭擋在門口:“你怎么到這兒來了!”
“你怎么住在這種地方?”商炎沒提自己跟蹤的事,他被胡雀的腳步逼得后退了幾步,仍是忍不住問,“當初抱走你的那家人生活條件這么差嗎?”
胡雀沒有回答,她繃著臉,看上去怒不可遏:“我現在生活得很好,用不著你操心!你以后別再跟著我了!”
“跟我回家吧,家里雖然也不算富裕,但總比你現在好。”
“這就是我的家。”
“你怎么這么倔呢!還有,你難道沒有念書嗎,你明知道只有做個有用的人才能更好的活下去,也許過不了多久……”
“是誰啊?”不等商炎說完,一個干澀的聲音響了起來,商炎抬起頭,看到一個老人從房子里走出來。可能他本身的年紀也算不得很大,可頭發三分之二都白了,又過于瘦,骨骼的形狀清晰可見,猶如一只行走的骷髏。更可怕的是他裸露在外的皮膚上都有明顯燒傷的痕跡,那些疤痕讓他的行動看起來更加扭曲。
胡雀慌了,連說“路過的”,用力推搡著商炎,但商炎畢竟比她年長,真的打定主意她是推不動的。商炎繞過她,大步流星跑到老人跟前,開口就說:“她是我妹妹。”
老人嘴唇微張,似是呆滯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