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柳一葉（1）

今天有些反常。今天的反常是從早上開始的。

剛到傳染科，換上護士服，出門遇到傳染科吳主任，柳一葉就注意到吳主任的臉色不對勁，陰云下聚集著雷暴，就一直小心翼翼，刻意保持與吳主任的距離。

其他護士很快也注意到了這一點。吳主任三十出頭，長得甚是高挑，臉部輪廓分明，酷似某位混血明星，不但醫術精湛，為人也很謙和有禮，向來是護士們喜聞樂見的品評對象。很快有消息傳來，說吳主任昨晚和妻子吵架了，睡了沙發，因為貓。

吳主任不喜歡貓，而那個當記者的妻子嗜貓如命。

我也不喜歡貓的，想到這里，柳一葉臉上不禁有些微微發燙，趕緊低頭做事。她今年二十五歲，個子不算高，長得很敦實，豐腴的身體把護士服撐得緊緊的。胸圍傲人，可腰圍也傲人。報了大半年的瑜伽班，每天花兩個小時去訓練，然而效果離廣告上的說的，還差十萬八千里。

忙了一上午，忙得柳一葉以為自己已經忘了吳主任和貓，直到吃午飯的時候。打好飯，剛坐下，柳一葉就聽見鄧姐驚呼了一聲：“好可怕！你們看見了嗎？”周圍的護士紛紛說：“到底什么事？趕緊發群里，讓大家分享分享。”

傳染科護士們背著領導私下里建了一個群，在里邊分享一切不能讓領導知道的東西。柳一葉右手拿筷子，左手點開群，看到鄧姐轉發的那條微信：

恐怖電影成真！一半的人都不知道自己正在受到控制！

后邊的內容是關于老虎和弓形蟲的。作為一位在傳染科干了三年的護士，柳一葉知道這段話里有正確的地方，但錯誤之處更多。而且，“錯誤的地方你還沒有辦法糾正。”吳主任曾經說過，“你去糾正他們的錯誤，他們不但不會聽你的，反而會認為你在炫耀自己的淵博，嘲諷他們的無知，妨礙了他們在自己的世界里恣意地謾罵與瞎想?！?/p>

“管它真假，我已經轉到同學群去了。提醒他們小心一點兒，總是沒有壞處的?！币粋€護士說，“鄧姐，你也養貓了，不害怕嗎？”

鄧姐快四十歲了，是傳染科護士長，也是所有護士中年齡最大的?！坝惺裁纯膳碌摹！彼f，“給貓做好消毒殺蟲清潔工作，就萬事大吉了。護士嘛，最大的本事不就是消毒嗎？”

鄧姐的說法換來一片笑聲。這是傳染科特有的笑話。

柳一葉插嘴道：“幸好我不喜歡貓?！?/p>

“我們都知道啊?！编嚱阏f。

“除了弓形蟲，貓身上的寄生蟲還有很多啊?！绷蝗~說，“跳蚤，虱子，蛔蟲，貓圓線蟲，隱孢子蟲，絳蟲，鉤蟲，疥螨，耳癢螨……”

“我們都知道，你不喜歡貓，和親愛的吳主任一樣?！编嚱愦驍嗔肆蝗~的話。

柳一葉趕緊低下頭，把發燙的臉藏起來，假裝沒有聽懂這句話里暗含的意思。年輕的護士們雖然都很關注吳主任，時常在背后議論他，但真正動心的，似乎只有柳一葉。然而，喜歡有什么用呢？她在心里嘆了口氣，他確實很優秀，各個方面都是如此。只有一個致命的缺點：他已經結婚了。

吃過午飯，稍微休息一下，柳一葉接到鄧姐的通知，從病房換到門診部前臺，頂替一位臨時有事的護士，負責早期預診。

在接待了四名病人之后，吳主任過來視察工作。他詢問了一下情況，然后叮囑道：“你們這一關要把握好。記住，發熱只是傳染病癥狀之一，其他原因也可能引起發熱。要把其他原因的發熱者迅速分流到其他科室去。”

等吳主任講完，柳一葉抓住時機問：“主任，有個問題我想請教。弓形蟲變異，這事兒是真的嗎？”

吳主任推了推眼鏡架。“難說?！彼铝艘粋€模棱兩可的結論，又思慮了一會兒，才鄭重其事地說：“對弓形蟲的研究還很淺，感染弓形蟲引發的疾病甚至沒有進入傳染病目錄。實際上，我們對寄生蟲的研究都很淺。一直以來我們都把寄生蟲當成無惡不作的壞蛋，予以毫不留情的消滅，但近幾年的研究表明，寄生蟲與宿主的關系，比我們以往的認知要復雜得多?！?/p>

“除了貓，狗，還有很多其他動物，包括人，也是弓形蟲的攜帶者。生的或者半生不熟的肉食，未經消毒的羊奶、酸乳酪和奶酪，沒有洗干凈和經過烹飪的蔬菜水果，都可能攜帶弓形蟲?！?/p>

“感染了弓形蟲，免疫力功能正常的人基本沒事兒，和弓形蟲共處一輩子，都不會有什么病癥出現，但免疫力有缺陷的人，比如嬰幼兒和艾滋病人，就會發病。孕婦感染了弓形蟲，會導致胎兒畸形，意外流產，這是醫學界普遍的認識。但也有學者認為，感染了弓形蟲的人，會更加聰明，更加敏感，更容易緊張，也就更容易在某一個行業做出成績。與此同時，弓形蟲感染者，不容易內疚，不喜歡新鮮的事物，好奇心下降特別得厲害。還有研究表明，弓形蟲感染者罹患精神分裂、出車禍以及自殺的可能性大于非感染者。某些研究認為，弓形蟲對男性與女性還有不同的作用。當然，這些研究也還很基礎和初步，并沒有得到確認，成為醫學界的主流觀點?！?/p>

柳一葉就喜歡吳主任這種謹慎、客觀、冷靜的態度，盯著吳主任的眼睛，問道：“你的意思是，說弓形蟲變異，可能性不能說沒有，但需要更多的證據來證明？”

“忙去了?！眳侵魅我呀洈[擺手，去下一個地方了。她覺得吳主任的目光有些閃爍，似乎是意識到了什么，進而有意識地回避著什么。不知道是誰說過，愛一個人就像牙疼，是無法掩飾的事情。我的表現已經很明顯了嗎？然而，那又怎樣呢？她暗自嘆了口氣，把全部精力都集中到面前新來的病人身上。這一忙，又是好幾個小時，轉眼就到四點鐘了。然后，今天最反常的事情發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