縱貫異域的扇形深深地震撼著謝頓和尤彌爾,也同樣讓旁觀的伽內什陷入了巨大的不安,因為這跟地表Z星荒原上傳統劃分的扇區驚人地相似,近乎重疊。很顯然,Z星文明與異域,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與心懷震驚的謝頓和伽內什不同,尤彌爾的狀態幾乎可以用‘興奮’來形容,或者更精確地說,是‘欣喜若狂’。
尤彌爾毫不掩飾眼神中流露出的狂熱,破解謎題帶給他的快樂顯然超越一切,以至于他都不屑于偽裝了。“如果是我,我會在撤退路線上不斷設下一條又一條防線,阻止敵人的追擊,最開始的防線必然規模浩大且堅固,然而隨著戰爭的繼續,能夠調動的兵力越來越少,最終只能動用一切力量,守護住我們的核心,給我們的文明保留一點火種。”他一邊說一邊揮舞著手臂,一臉堅毅,完全不像之前那個貪財市儈諂媚低俗的獵人。
一直在“小黑屋”里旁觀的伽內什,不由得回想起自己與這個家伙的第一次見面。尤彌爾當時說,他將一個剛撿到的、完全不知其中內容的存儲器,直接與自己的原初接口鏈接。那個時候伽內什還覺得這貨是個瘋子,然而此刻再看他的表現,伽內什突然覺得自己有些理解他這瘋狂的舉動了。
當然,尤彌爾完全不會在意其他人是不是理解他,他此刻的注意力已經完全集中到了眼前的全息地圖上,那條紅線隨著他的動作,如同一柄鋒利而穩定的手術刀,將那塊由殘骸標點組合而成的巨大扇形快速肢解,變成了五層錯落有致的圖塊。
最終,尤彌爾停下了手中的動作,沉聲說道:“如果是這樣,人類的每一個防御圈里,都應設置一個類似指揮中心的地方,圍繞著那里,會進行最為慘烈的激戰,與之相對的,便是更多更密集的殘骸。現在,嘗試以殘骸量級為篩選條件,將篩選數值逐步擴大再試試看?”
謝頓微微點頭,手指再次滑動,那碩大扇形區域內的殘骸標點隨著他的動作逐一減少,最終,五個清晰無比的標點出現在尤彌爾標識出的圖塊中,尤彌爾臉上露出一絲釋然的笑容,吹了一聲口哨,用手指狠狠戳了一下那五個標點中,最靠近異域地圖邊緣的那個,將它在地圖之上變得通紅,接著說道:“看吶,副隊長,那兒!便是我們的下一個去處。”
謝頓輕輕頷首,微笑著贊許道:“不愧是頂級的‘殘骸獵人’,我們這就出發吧。”
尤彌爾哈哈大笑著跌坐回自己的座椅,吊兒郎當地瞇起眼睛,一副得意的樣子:“副隊長,那接下來就看你的了。”謝頓微笑著將那處被標記出來的殘骸設置成運輸機自動飛行的終點,然后回過頭來望著尤彌爾說道:“這段航程需耗時四小時五十七分鐘,我們的燃料只能支撐一次往返,一旦燃料耗盡,想要在‘異域’的補給站補充燃料,我們的身份就很有可能暴露,你確定那里就是我們的目標嗎?”
尤彌爾咧開嘴,篤定地拍了拍胸脯道:“安心啦,副隊長,相信我準沒錯。”
謝頓不再多言,伸手推下了操作臺上的提速拉桿,一股巨大的推背感襲來,運輸機破開漫天盈盈的綠光,流星似地向著目標飛去。
與此同時,一直旁觀的伽內什也感受到了一股強烈的拉力,從自己的“頭頂”傳來,片刻的眩暈之后,那間溫暖的“小黑屋”消失不見,他被塞回那間充滿難聞氣味的駕駛艙里。
劇烈的感官沖擊下,伽內什差點兒就直接將自己碳基胃里的殘留食物吐了出來,好在一旁的尤彌爾此刻已經閉上了眼睛開始假寐,完全沒注意到此刻“副隊長”的異常。
“我……”伽內什本能地想要詢問謝頓自己接下來應該如何行動,但話還沒通過顱內的加密頻道說出口,就“看”見了謝頓。
認識謝頓這么久,這還是伽內什第一次目睹謝頓的容顏,他看上去那么普通,就像是一個隨時可能出現在身旁的路人,可當你注視著他臉龐的時候,卻又會產生一種極為古怪的熟悉感,就仿佛與他曾經有過無數次相遇。
此刻,謝頓正站在一片微弱的光芒之中,或許是這光芒的加持,使他那張普通而熟悉的臉,竟然多出了些圣潔的味道。
伽內什知道,這不過是謝頓通過數據模擬出來的人像,但他內心依然產生了想要膜拜的沖動,好在謝頓及時豎起了一根修長的手指,放在唇邊,示意伽內什不要說話,也不要有任何其它的動作,接著謝頓合起自己的雙手,側放在自己的下頜處。
雖然不知道謝頓為什么一言不發,要以這樣的形式向自己傳遞信息,但伽內什相信,謝頓總有自己的道理,而且總是正確的,于是他聽話地閉上眼睛,將體內一切非碳基模塊的運作效力調節至最低,然后沉沉地睡了過去。
然而伽內什看不見的是,那個出現在他機械眼內的謝頓,隨著他的睡去,便化作了一團螢火似的光芒,伴隨著洶涌的數據流,點點飛舞,最終又在一處遙遠的終端緩緩聚合。
這是一個狹窄的房間,就如伽內什方才被迫將自己的身體借用給謝頓時,所處的那間暗室一模一樣,但與之不同的是,房間內不止有一塊顯示屏,而是遍布著無法計數的屏幕,在這房間的正中,無數屏幕的熒光匯聚著的地方,懸浮著一把看不出材質的躺椅。
謝頓躺在這張椅子上,睜開眼睛,然后以一種冷漠到幾近機械式的聲音,說出了兩個字:“匯報。”
“主意識脫離期間,‘母潮’監控范圍內并未發現異常。”房間內響起了一個與謝頓一模一樣的聲音,“但是為維持加密線路,進行意識侵占,總算力一度傾斜百分之四十至主意識……為了這個孩子,我們付出得太多了,還要繼續么?”
“繼續。”謝頓的回應簡單而又直接,但由于那個聲音聽上去與他完全一致,這讓他的回答聽上去更像是在喃喃自語,“調度‘異域’部署,避開伽內什所設航線。”
“這不會留下破綻么?一艘補給船,就這么大搖大擺地飛過去,‘異域’內的監控措施完全沒有發現異常……”
“無所謂破綻。”謝頓打斷了那個滿是遲疑的聲音,抬眼看向房間內的一塊屏幕,隨著他的動作,那塊原本毫不起眼的屏幕瞬間從無數熒光中脫穎而出,展現在謝頓的眼前。
屏幕里,是無數大大小小金屬殘骸組成的迷宮,視頻的主視角,正在這迷宮中緩步穿梭,不時停下腳步,對著一塊殘骸評頭論足,看上去就像是在透過一個殘骸獵人的雙眼,觀察著外部世界。
謝頓就這么注視著這位殘骸獵人的視角,過了好半晌,才又說道:“我與他心照不宣,只不過他是在走鋼絲,而我們,最差也就是付費看個表演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