順利通過身份驗證之后,通訊頻道迅速恢復了沉寂。抬眼望去,飛船前方的舷窗外,多出了一抹不同于船身冷光帶的光亮,那是一種顏色微綠,帶著絲絲波紋的水光,就仿佛他們此刻身處的位置,并不是在伸手不見五指的地底,而是在一座波光粼粼的大湖邊。
這時,尤彌爾突然開口說道:“剛剛那‘兵蟻’是你安排的?”
“用不著安排。”伽內什面無表情地說,“‘工蟻’和‘兵蟻’都是無意識的服從者,只要身份確認無誤,就不會出什么簍子。”
“無意識?”尤彌爾若有所思地撓了撓頭,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我說,你就沒想過策反幾個兵蟻試試?指不定有啥用呢?”
伽內什輕蔑地瞥了一眼尤彌爾:“跟你說了用不著,無意識才會完全服從,更容易操控。這艘飛船是正常的補給船,執行的也是正常的補給任務,剩下的無非是你我的身份。我作為回收官,你作為殘骸獵人,被臨時授予特派補給員的身份,來異域執行‘母潮’最高保密級別的特殊任務,那些兵蟻根本不夠資格來查我們。你得明白,雖然獵人和回收官出于職業需要,多少都還有點獨立意識,但也鮮有你我這樣擁有自我意志的‘先驅者’。異域是‘母潮’看的最嚴的地方,絕對不會允許這里有什么自我意志出現,你省點心吧。”
尤彌爾訕訕地點了點頭,臉上掛著笑說道:“我懂,我懂。就是您剛才太帥了,我以為那家伙是您安插的手下呢。”
伽內什沒搭理尤彌爾,他集中注意力,操控著運輸機爬升至剛剛打開的入口處,然后輕輕提速,不緊不慢地向著那片柔和綠光飛去。
片刻之后,舷窗外豁然開朗,狹窄擁擠的地底通道徹底消失,一片廣袤的平原映入眼簾。平原之上,遍布著茂盛的植被,那盈盈的綠光從頭頂鋪灑而下,讓人產生一種生機盎然的錯覺,但細看之下不難發現,地面之上的所謂植被,只是一些發育得過于良好的菌類,它們的生長方式千奇百怪,有一些甚至用自己的菌絲模擬出了藤蔓枝丫的形狀。
作為職業殘骸獵人,尤彌爾的關注點顯然和伽內什不太一樣,運輸機還未進入平穩滑行的階段,就聽見他在一旁語氣夸張地喊道:“我去!您看到了么?三點鐘方向!那個‘殘骸’集群?我敢打賭,老子最少能掏出一百萬的值錢玩意兒……”
“然后你就會被‘母潮’召喚來的‘兵蟻’原地槍決。”
伽內什毫不留情地打斷了尤彌爾的臆想,然后說道,“把你的口水擦擦,別忘了我們干嘛來的。”
尤彌爾有些尷尬地點了點頭,閉上了嘴巴,但片刻之后,他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樣,突然說道:“不對啊,那段亂碼破譯出來的視頻,內容雖然震撼人心,可并沒有給我們什么正經的提示,這異域這么大……我們接下來應該往哪兒走?”
“你說呢?”聽他這么說,伽內什心中不由得有些惱怒,“什么事情都要我來做的話,要你干嘛?不如我自己去找,還能獨吞所有的好處。”
“別啊,副隊長,咱不是五五分嗎?商量著來呀。”尤彌爾一臉欠債不還的表情,讓伽內什更想狠狠一腳踹到他臉上。心念至此,伽內什正準備踹他一腳,卻沒想到,謝頓的聲音卻突然從他的腦海中響起:“冷靜點兒,我的孩子,你沒發現你一直在犯錯么?”
這句話,就像是一盆滿是冰碴子的涼水澆到頭頂,將伽內什心中剛剛萌芽的怒火徹底熄滅了下去,他本能地想啟用自己的邏輯演算模塊推演一下自己究竟犯了什么錯。
謝頓語重心長地說道:“記住你們之間的合作關系,你借助‘母潮’的信息庫,破解了上古文明遺留下來的亂碼,接著又給你們兩個人找到了合適的偽裝身份,然后還提供了非常詳盡的‘異域’情報?如果事情都由你來做了,他憑什么拿那50%呢?”
“所以?”伽內什有些困擾起來。
“所以他肯定有答案,此刻僅僅是試探你。”謝頓微笑著,說出了他的答案,“換我來試探他一下。”也許是錯覺,伽內什似乎從謝頓原本古井無波的聲音中,聽出了一些躍躍欲試的興奮感,這種興奮感和方才尤彌爾剛剛進入異域看見滿山遍野的殘骸時,所透露出的那種情緒一模一樣。
那是獵手看見稱心獵物時的興奮。
“副隊長,您怎么看?”顱內加密頻道內的對話,不過瞬息時間,尤彌爾看著已經有些沉不住氣了,直接出言問道。
伽內什還沒來得及回答,便覺得腦袋里傳來一陣陌生的眩暈感,下一秒,擁擠的,充滿惡臭的運輸機駕駛艙便從他的面前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個陌生而熟悉的“房間”,這里狹窄,昏暗,除了一個閃爍著微光的全息屏幕之外,別的什么也看不見。
說是“看”,其實并不準確,更加準確的描述應當是“感應”,伽內什此刻只能感應到那個小小的屏幕,他的整個身體,不論是柔軟敏感的碳基部分,還是那些堅硬冰冷的加載模塊,全部已經感應不到了,但他并未因此便覺得驚惶,反而暗暗有些惱火。
因為,這便是他“出生”的地方,屬于他一人的“子宮”,“母潮”內最深的巢穴。對他來說,這里曾經是整個Z星他最熟悉,也最眷戀的地方,但突然失去對自己身體的控制權,可不是什么舒服的事情。
正當伽內什努力平息心中的不忿時,那個小小的屏幕里,屬于他自己的聲音傳了出來——這是謝頓在借用他的身體,與尤彌爾對話:“是你說的,這里有個聲音夜夜在召喚著你,那就好好傾聽你內心的聲音吧,不要讓我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