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陶

文/徐建英

清道光年間，秦都有位姓陶的陶師，祖輩以制陶、燒陶、售買陶瓷器為生計，到了陶淳風手上，除了制售，更精于把陶、掌陶。在他經營的一品陶堂里，有個收藏室，里面收藏了不少古物。

樹大招風，常有一些自恃藝高的同行，借切磋之名上門斗陶。

一日，一品陶居迎來一位滿臉胡須的中年漢子，此人一入店鋪，便找陶淳風求討掌眼。見到陶淳風后，小心地從包袱取出一口青花陶瓷梅瓶。

陶淳風接過青花瓶一怔。此梅瓶胎質細膩，胎體輕薄，釉面光潤的青色濃烈。來人觀察到陶淳風的臉色有異，一時很是欣悅。陶淳風沉默不語，隨后說了三個字：“仿制品！”

來人指著瓶身繪制的青花如意回紋，傲慢地說：“都說陶先生慧眼識陶，我看也不過如此，且不提瓶底的永樂印記，單看此瓶釉面青白，蘇麻離青料燒制的艷紋，青墨的斑點似水墨暈散，此等明顯的特征，正是鄭和下西洋時外銷的如意梅瓷。”

陶淳風只手持陶瓷瓶說：“此為提純過的青料鑄造，燒造得當，自然暈散的水墨斑點能以假亂真，但仿制品就是仿制品。”

說完持陶摔地，撿起陶底的一片陶胎遞給來人后說：“看一看內底是否有陶某人的刻字？若無，我愿意十倍奉賠。”

來人拿出凸透鏡，只見陶淳風三個發絲大小的篆體小字赫然落眼。一時呆若木雞。陶淳風臉色凝重：“此瓶乃陶某人十五歲生辰時小試，早以為此瓶丟失，卻不知何故又落入你的手中？”

來人寒著臉，一言不發轉身離去。

陶淳風心思重重地把碎裂的陶片撿起，躲進一品陶居的內堂，花了很長時間重新拼接后，小心翼翼地把那只青花梅瓶放在收藏柜里。

此事后又過了幾年，鴻運錢莊和江湖有名的鑄劍山莊同時來提親。陶淳風癡陶，此時年近三旬卻無妻室。

鴻運錢莊求親的是二小姐馮鵠，此女年方十六，自幼跟著莊主馮德運身邊，小小年紀，珠算帳務無師自通，是錢莊里的好幫手。

鑄劍山莊提親的是已故莊主曹凌天的女兒曹雪。曹雪人如其名，長相高冷貌美，二十歲仍待字閨中。

對這兩樁同來的婚事，陶淳風很是頭痛，兩家都得罪不得，便設宴誠請馮曹兩家求策。讓人意想不到的，馮曹兩家都不愿退讓。最后竟自主協議，兩家小姐不分大小，均以平妻入嫁。

馮鵠笑言：“陶淳風你貌美人癡，你會賺錢，我喜管錢，一好得兩好。”

曹雪淡淡一笑：“有你，此生可安！”

日子匆匆，馮鵠的兩子一女相繼出生，養兒育女之外，她持家置業，一品陶居在她的助力下，在多地設有分號。

曹雪卻多年無所出，大多數光陰，她都是呆在陶家老宅，在不同的房間飄蕩，偶爾也來陶淳風的一品陶居，對藏室的各類收藏品很上心，猶是對那個碎裂的梅瓶，常呆呆的一看就是半天。

光陰一晃又十年，曹雪重病。

再次咯血的曹雪自知時日無多，在陶淳風再次追問她為何婚后多年總不見歡顏，是否因他哪處做得不周時，曹雪把心中藏了多年的心事向陶淳風和盤托出。

陶淳風聽完長嘆。

一抬軟轎把曹雪抬進了收藏室，陶淳風隨后關上門，小心翼翼地搬出那個碎裂的青花如意瓶，系上工衣，戴好手套，在曹雪驚訝的目光中用小銼輕輕在原本碎裂后拼合的瓶身上開了一條切口，一層橘皮青釉剝落，露出內層的一角瓷白，釉色白中泛青，瓷胎質感細膩，曹雪的眼睛隨著陶淳風的手指滑動，隨內瓶露出來的展面驟變。

曹雪一聲“青花如意瓶”脫口而出，嘴角有血絲溢出，眼神從驚訝憤怒最后無神無力的隨身子跌在地。

陶淳風忙躬身扶曹雪：“三十年前與我斗陶的，可是已故的岳父曹老莊主？”

曹雪黯然點頭。

“終究是祖上的東西，父親因此郁結而終，我怎么也得全了他所愿啊！”

陶淳風長嘆。

“陶家無意間兜轉得瓶，古物有價人無價，曹家既為原主，直言道理來討回，縱然價值連城，我也會物歸原主，夫人啊夫人，你又何苦要賭上自己的半生！”

曹雪淚水無聲落地：“青花如意瓶相傳一瓶可抵半城，原來卻是我高估了，沒承想賠上我父女一生，得來竟如此容易！”

門外，馮鵠拉兒帶女，正風風火火地大步歸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