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彥寶
摘? 要:對漢語口語敘事語篇和書面語敘事語篇的銜接形式進行了比較,并論證相同主題、相同的說話者,當分別使用口語和書面語時,語篇銜接形式所體現出的差異。口語和書面語都使用了省略、名詞照應、代詞照應和連接詞等語法銜接形式,這和語篇主題、敘事特點等相關。同時,口語和書面語在具體銜接形式的使用方面具有一定差異性。
關鍵詞:敘事;口語;書面語;銜接
一、語篇和語篇銜接
所謂“語篇”,是指實際使用的語言單位,它可以是一句話,也可以是一段話或者更長的篇幅。語篇可以分為口語語篇和書面語篇。絕大多數語篇,小句和小句之間不是完全獨立,小句之間可能有形式上的銜接聯系,語義上也呈現連貫性。所謂“語篇銜接”,是指小句的句子成分存在意義關聯的現象。銜接關系可以發生在同一個句子的不同成分之間,也可能出現在相鄰句子或不相鄰句子之間。銜接是語篇構成機制的重要形式,是口語和書面語普遍存在的形式特征。
關于書面語和口語的關系,語言學、心理學、教育學等學科從不同角度進行了大量研究。較為普遍的觀點是:口語是第一性的,書面語是第二性的,二者既有關聯,也有區別。口語是書面語的基礎,書面語是對口語的再加工形式。同時,口語和書面語具有不同的交際環境和特點。口語是非正式的,是人際交往的基本形式,具有非計劃性和積極的互動性,并伴隨大量副語言形式;書面語是正式的,具有一定的計劃性,互動性較少。口語和書面語的差異反映了人類大腦不同的認知過程,大腦在說和寫時采用了不同的信息處理模式。這種信息處理模式的差異在口語和書面語的各個層面上都有所體現,本文主要關注口語和書面語在語篇銜接形式方面的差異性。
二、研究語料
以往對口語和書面語的研究,較多關注口語會話(如對話、辯論)和書面語(如說明文、敘事文)的差異,或者研究不同語體(如敘事文和學術論文)的差異。雖然這些研究都能在一定程度上反映出口語語篇和書面語篇的差異,但這些差異也有可能是來自語體差異、主題差異等因素。就此而言,比較相同主題、相同類型的口語和書面語,并在語料獲取時保證其他變量不變,將能更有效地說明口語和書面語之間的差異。本研究聚焦相同主題的口語和書面語,以同一個視頻為敘事內容,對講述者、敘事內容、話語結構等都加以最大程度地限制,這將有助于分析口語和書面語的異同。尤其是能更為清楚地認識,口語和書面語在組織語篇時,銜接形式所表現出的共性和差異。
本研究使用的視頻是《梨子的故事》(視頻及相關材料可參看http:www.pearstories.org)。該視頻是由美國語言學家Wallace Chafe和他的研究小組于20世紀70年代中期所設計的。該視頻長七分鐘,彩色,有聲,但沒有片名、對白和字幕。故事共分七節,大致情節如下:
第1節:果農早上摘梨;
第2節:牽羊人和羊路過梨樹;
第3節:騎自行車男孩偷走一筐梨;
第4節:騎自行車男孩路遇女孩,車子翻倒;
第5節:三個男孩幫助騎自行車男孩撿梨;
第6節:三個男孩撿到并歸還帽子,騎自行車男孩送每人一個梨;
第7節:三個男孩邊走邊吃梨;果農發現梨子丟失。
其中,第1節和第2節是故事的開始部分,主要是引入人物和交代故事背景;第3節到第6節是故事的展開部分,也是故事的主要情節,圍繞主要人物展開具體內容;第7節是故事的結局。視頻的主要人物是“偷梨男孩”,在第3節到第7節都出現了這一人物形象。
本次研究的被試共33人,均為某高校本科三年級學生,全部為女性,年齡在21歲至23歲之間。視頻播放前,被試并不清楚觀看視頻的目的。被試在集體觀看視頻后,先用漢語口語講述視頻內容,再用漢語書面語寫下視頻內容。剔除篇幅過短的語料后,得到口語語料和書面語語料各23份。口語音頻共58分鐘,我們將其轉寫為書面語,并對轉寫語料與口語音頻進行了校對,轉寫后的文字語料共有11588字(34669個字符);書面語語料共有8615字(24271個字符)。我們還對省略、名詞照應、代詞照應、連接詞等語篇銜接信息進行了人工標注。標注實例如下:
(1)嗯,就(LJ)不一會,有一個騎車的小男孩(TL)經過,然后(LJ),他(TL-PA)看到新鮮的果實之后,嗯,(TL-ZA)就把車放到旁邊,然后(LJ),就是(LJ),(TL-ZA)拿走了一籃,然后(LJ),(TL-ZA)把那個,一籃果實放到車前,然后(LJ),(TL-ZA)騎車就很快就走了。(ST-01)
在標注語篇時,對其中的篇章實體用英文字母進行指稱,如用(TL)表示“騎自行車的小男孩”(偷梨人),(ZA)表示省略形式,(NA)表示名詞照應形式,(PA)表示代詞照應形式,(LJ)表示連接詞。(TL-ZA)表示“偷梨人”的省略形式,(TL-NA)表示“偷梨人”的名詞照應形式,(TL-PA)表示“偷梨人”的代詞照應形式。例子后用括號標注語料序號,其中,ST表示口語轉寫語料,WT表示書面語語料。
三、口語和書面語的銜接形式
1962年,韓禮德首次提出“銜接”這一概念;后來,他在與哈桑合著的《英語的銜接》一書中將銜接劃分為指稱、替代、省略、連接和詞匯銜接五類[1]。1985年,韓禮德和哈桑又將銜接劃分為結構銜接和非結構銜接,進一步發展了銜接理論[2]。下面,我們根據韓禮德的分類標準,將語法銜接形式分為省略、名詞照應、代詞照應和連接詞四類,并對口語語料和書面語料中銜接形式的使用頻次進行了統計。具體如表1所示:
從表1可以看出,口語和書面語使用的語法銜接形式相同,主要有省略、名詞照應、代詞照應與連接詞。同時,口語和書面語銜接形式的使用頻次有一定差異。從銜接形式的總頻次來看,口語銜接形式的使用數量是書面語銜接形式的兩倍多。從具體銜接類型來看,口語和書面語使用省略的頻次大致相當;在名詞照應的使用上,口語比書面語要少;在代詞照應和連接詞方面,口語銜接形式的使用頻次都遠超過書面語,特別是連接詞,口語使用連接詞是書面語的6倍多。
(一)省略
總的來看,省略是漢語口語和書面語均普遍使用的銜接形式。省略和語篇話題連續性密切相關,在敘事語段中,當前句子的主題是前一句的主題時,就會形成話題鏈,陳平稱這種話題為“平行推進”模式[3](P188)。在話題鏈中,除了第一個話題形式外,其他說明前多采用省略形式。例如:
(2)有一個人(GN)在樹上摘果子,他(GN-PA)把果子放到了胸前的口袋里,之后,(GN-ZA)把掉在地上的果子撿起來,(GN-ZA)用圍裙擦擦,(GN-PA)一起放到了筐子里。(ST-04)
(3)但是,他(TL-PA)想了想,嗯,(TL-ZA)直接掂了一籃的水果,(TL-ZA)放在他(TL-PA)自行車,車前的那個置物架上,(TL-ZA)看了看摘水果的男子。(ST-09)
(4)一個小男孩(TL)騎著一輛自行車,(TL-ZA)偷偷地到了梨樹下,(TL-ZA)拿走了一筐梨,(TL-ZA)悄然運走。(WT-01)
(5)過了一會兒,一個戴帽子的孩子(TL)騎著一輛帶杠的大自行車搖搖晃晃而來,(TL-ZA)到筐子旁,(TL-ZA)將車子放倒,(TL-ZA)走下車來,(TL-ZA)上前搬走其中一筐果子。(WT-04)
例(2)中,第一個小句的存現動詞“有”引入話題“一個人”(果農),后續小句都說明“果農”的活動,小句句首使用了省略形式;例(3)的話題是“他”(偷梨人),后續小句說明“他”的行為,小句句首使用了省略形式;例(4)的話題是“一個小男孩”,后續小句句首均使用了省略形式;例(5)的話題是“一個戴帽子的孩子”,后續小句句首均使用了省略形式。
省略多出現在小句的主語或賓語位置,用以指稱前一句或同句內前一小句的名詞實體,它和先行語的距離較近,屬于高可及指稱形式。一般來說,我們感覺口語的省略比書面語要多。不過,從表1可以看出,本研究中口語和書面語的省略頻次基本相當。這是因為,書面語可以深思熟慮、反復修改,語言表述較為規范,為了避免啰嗦和重復,在句子的主語、賓語等位置傾向使用承前省略。而口語由于即時性,需要邊想邊說,有語言的重復、修正等,受語境和語言經濟性的影響,也會產生大量省略。因此,口語和書面語的省略頻次大致相當。
(二)名詞照應
所謂“名詞照應”,是指采用名詞形式來指稱語篇中出現過的實體。徐赳赳等對書面敘述文中名詞照應的形式和功能進行了分析,作者指出,名詞照應形式和先行語可以是“同形”“部分同形”“同義”“上義/下義”和“比喻”等關系[4](P93)。口語的名詞照應形式和書面語基本一致,例如:
(6)有一個小女孩(QN),然后騎著車子過來,然后,那個小男孩就和那個小女孩(QN-NA)撞在了一起。(ST-28)
(7)那個天剛亮,雞剛叫,有一個果農(GN)就去摘蘋果,然后,這個果農(GN-NA)摘了三筐蘋果。(ST-23)
(8)雞鳴于驕陽之下,一個農夫(GN)在樹上摘果子。農夫(GN-NA)頭戴寬邊帽子,脖子上系著紅色圍巾。(WT-04)
(9)其中一位小男孩(SM)向騎車男孩(TL)吹了兩聲口哨,男孩(TL-NA)聽到后停了下來,那個小男孩(SM-NA)將草帽還給騎車男孩(TL-NA)。(WT-11)
例(6)中,“那個小女孩”照應第一個小句的“一個小女孩”;例(7)中,“這個果農”照應前一小句的“一個果農”;例(8)中,“農夫”照應前一句的“一個農夫”;例(9)中,“那個小男孩”(拾帽子的男孩)照應上文的“一位小男孩”,“男孩”“騎車男孩”均照應第一個分句的“騎車男孩”。
名詞照應在口語中出現了175次,在書面語中出現了280次。可見,它在口語中的使用頻次要少于書面語。同時,口語和書面語中名詞照應的形式也體現出一定差異。我們對該故事中人物名詞照應的形式進行了統計,具體如表2所示:
從表2可以看出,口語和書面語都傾向于使用“指示代詞+量詞+名詞”“單獨名詞”“數詞+量詞+名詞”這三種名詞照應形式。不過,口語和書面語所使用的名詞照應形式存在一定差異。口語更傾向于使用“指示代詞+量詞+名詞”形式,這種形式占名詞照應總數的60.6%;除了“指示代詞+量詞+名詞”外,其他名詞照應形式在口語中的使用頻率依次是:“單獨名詞”“數詞+量詞+名詞”“修飾語+名詞”“指示代詞+量詞+活動+名詞”等。書面語則更傾向于使用“單獨名詞”形式,這種形式占名詞照應總數的33.6%;除了“單獨名詞”外,其他名詞照應形式按照使用頻率依次是:“指示代詞+量詞+名詞”“數詞+量詞+名詞”“修飾語+名詞”“指示代詞+名詞”等。口語中沒有“指示代詞+名詞”“數詞+名詞”“數詞+量詞+活動+名詞”這三種照應形式;書面語中則沒有“數詞+量詞”的照應形式。
口語使用最多的名詞照應形式是“指示代詞+量詞+名詞”,而書面語使用最多的名詞照應形式是“單獨名詞”。這種差異和兩種語體傳遞信息的方式有關。口語在講述故事時,一旦故事主要人物數量較少,講述者為了使聽話者快速確定人物對象,就會大量使用指示代詞進行指稱。書面語中,寫作者則普遍使用“光桿名詞”形式,利用名詞照應形式和先行語在形式上的相同性,使讀者在指稱形式和故事人物之間建立關聯。
(三)人稱代詞照應
由于本次研究的語料全部是敘事,沒有對話,所以無論是口語還是書面語,都只有第三人稱代詞和第一人稱代詞,而沒有第二人稱代詞。我們對人稱代詞在口語和書面語中的出現頻次進行了統計,具體如表3所示:
在書面語中,第三人稱代詞包括“他”“她”“他們”“它”等;由口語轉寫來的語料中,第三人稱代詞包括“他”“他們”等。第一人稱代詞都只有“我”。
第一人稱代詞“我”主要是指稱講述人或寫作者,數量很少,口語中有15次,書面語中只有2次。需要說明的是,“我”在語篇中有兩種情況均沒有銜接作用。第一種情況是,“我”出現在口語語篇的開頭或結尾部分(書面語沒有這些用法),用于說明語篇的時態,即講述者闡明自己觀看過視頻,所敘述內容是對過去觀看視頻的講述,整個語篇是過去時態的敘事。例如:
(10)就是,我看到就是一個農民嘛,然后,在上面摘取果子,然后,嗯,就是非常勞累那種樣子吧。(ST-01)
(11)然后,我看到這個畫面時候,我就想,就是,先是一個早上,然后,雞叫了,然后,畫面感覺切換得太快。(ST-08)
第二種情況是,“我”出現在口語語篇或書面語篇的中間,講述者用以表達自己的主觀猜測或不確定性。例如:
(12)他又爬到樹上去摘的時候,第一個人趕了一個動物過來,嗯,我也不知道是羊是牛。(ST-26)
(13)正在此時第一個人趕了一個動物過來(類似于羊或牛),然后這個動物在筐邊停留。我沒有看清它到底吃沒吃水果。(WT-09)
上述兩種情況,“我”都是指稱語篇之外的講述者,并不指稱語篇內的人物對象,沒有起到語篇銜接作用。因此,表1銜接形式的統計中并未包含這兩種情況的第一人稱代詞。
“我”還具有移情作用,將聽者或讀者拉入故事人物的情感世界,從故事人物的視角進行思考,這種情況在口語和書面語中各有1例。這種情況下,“我”指稱語篇內人物,是語篇的銜接形式。例如:
(14)嗯,我想農民伯伯是不是在想,嗯,是誰偷走了我的果子。(ST-03)
(15)農民伯伯也發現自己的果子丟了,他看到三個小男孩拿著自己的果子,他是不是在想:“到底是誰偷了我的果子?”(WT-11)
例(14)中,“我”指稱前一小句中的“農民伯伯”;例(15)“我”指稱前一小句的“他”(農民伯伯)。
語篇中出現頻次最多的是第三人稱代詞,其中,口語中共出現322次,書面語中共出現169次。可見,口語中第三人稱代詞的出現頻次要比書面語多。徐赳赳對書面敘述文中的“他”進行了話語分析,認為敘述文中“他”的分布受到人物、情節、連詞、結構等多種因素的影響[5](P333)。徐赳赳的分析對象雖然是針對書面敘事語篇,但對口語語篇同樣具有指導意義。口語中,講述者可以利用交際語境、語調、重復、修正等方式,以第三人稱代詞指稱離之較遠的人物對象,而不容易產生指稱錯誤。而書面語中,當有多個語篇人物時,為了避免使用人稱代詞指稱,更多情況下是使用名詞照應形式。這樣就出現了口語中第三人稱代詞的頻次遠高于書面語的現象。此外,語篇篇幅也會影響人稱代詞的使用。人物少且篇幅短的語篇,傾向于使用人稱代詞指稱;而人物多、篇幅長的語篇,為了避免指稱不清晰,會較多使用名詞照應形式。
同時,口語中的第三人稱代詞也多于書面語。無論是口語還是書面語,第三人稱代詞“他”的使用頻次都最高,“他”主要出現在小句的主語、定語和賓語位置。口語中,“他”共出現283次,占第三人稱代詞總數的87.9%。其中,“他”作主語的情況,有158次,占“他”總頻次的55.8%;作定語的有79次,占“他”總頻次的27.9%;作賓語的有46次,占“他”總頻次的16.3%。書面語中,“他”共出現145次,占第三人稱代詞總數的85.8%。其中,“他”作主語的情況有84次,占“他”總頻次的57.9%;作賓語的有34次,占“他”總頻次的23.4%;作定語的有27次,占“他”總頻次的18.6%。無論是口語還是書面語,“他”在主語位置上的出現頻次都最高,占“他”使用總數的一半多,這和敘事語篇的特點有關。敘事語篇多圍繞主題人物敘事,主語位置上的人物多是敘事語篇的話題,所以,“他”在主語位置上出現頻次最高。
(四)連接詞
總的來看,口語和書面語在連接詞的使用方面差異明顯。其中,口語連接詞的使用頻次為1092次,書面語連接詞的使用頻次為179次,口語連接詞的頻次是書面語的6倍多。
關于語篇連接詞,普遍的認識是書面語的連詞使用多于口語。如《現代漢語》(增訂五版)指出:“口語句式要求簡練,關聯詞語用得少些或不用;書面語句式因為要求嚴密的邏輯性,關聯詞語用得較多”[6](P189)。崔建新、張文賢對連詞在不同語體的使用頻率(使用頻率=連詞出現總次數/小句數量)進行了統計,結果發現:書面敘述體的連詞使用頻率最高,達到14.51%;日常談話體的連詞使用頻率只有4.84%;影視對白的連詞使用率更是低到1.92%。作者認為,“書面語體征越典型,連詞出現率越高;反之,口語特征越典型,連詞出現率越低”[7](P399)。
我們統計了漢語敘事口語和書面語中連接詞(絕大多數是連詞)的使用頻率,結果發現,書面語中共有866個小句,連接詞出現179次,連接詞和小句的比率是20.7%;口語中共有1106個小句,連接詞出現1092次,連接詞和小句的比率是98.7%。由此可知,口語連接詞的數量、占比均遠高于書面語。口語基于具體語境,自由多變,句式靈活,具有高互動性、非計劃性的特點,而連接詞具備了強化引導性,可以起到減弱口語意義的模糊性和不確定性的作用。姚雙云統計了大規模語料,認為連詞在口語語篇中的使用頻率整體上高于書面語篇,而連詞在口語中的高頻性是在于口語語篇的高互動性,敘述者需要使用更多的連詞引導聽話者理解話語含義[8](P339)。由此可見,連接詞具有強化語篇句際語義關系的功能,連接詞的高頻使用是口語語篇互動性的重要體現,對于語篇上下文銜接和語義連貫起著重要作用。
連接詞在語篇中具有多種意義關系,如順承、補充、因果、轉折、遞進等。我們對口語和書面語連接詞的各種語義類型的使用頻次進行了統計,具體如表4所示:
1.順承關系
由于語篇的敘事性質,口語和書面語基本上都是按照時間、空間、邏輯等結構順序展開,因此,順承關系是語篇中最常見的連接類型。順承連接詞多連接兩個先后發生的事件,或者同一主體產生的前后相繼的動作行為。例如:
(16)那個果農站在果樹上沒有,沒有出聲。嗯,之后(LJ),又有一個小男孩,騎著自行車,嗯,過來。(ST-02)
(17)他把放到地上的那個果子撿了起來,用脖子上的圍巾擦了擦,又(LJ)放到籃子里。(ST-03)
(18)該男孩吹口哨示意偷梨男孩,偷梨男孩大踏步地跑過來把帽子拿走跑開了,之后(LJ),這三個男孩的其中一個拿出來剛才藏好的梨,一人一個分著吃。(WT-03)
(19)小男孩將兩外兩個分給了他的伙伴們,然后(LJ),愉快地向前走。(WT-11)
例(16)講述了先后發生的兩個事件:果農在樹上摘梨,小男孩騎自行車經過,通過“之后”將兩個事件連接起來;例(17)中,“他”產生了相繼的行為:撿果子、擦果子、放進籃子,“又”表達了順序含義;例(18)有兩個事件:偷梨男孩先拿走帽子,三個男孩后分吃梨,通過“之后”將兩個事件連接在一起;例(19)中,小男孩先分梨,后向前走,“然后”是兩個活動的連接詞。
口語和書面語使用的順承連接詞比較一致,主要有“接著”“就”“然后”“后來”“這時候”“先”“接下來”“之后”“最后”“又”“隨后”“首先”等。其中,“然后”是口語和書面語使用頻率最高的順承連接詞,表示兩個事件在時間或邏輯上具有先后性。口語中,順承連接詞共出現447次,“然后”使用了336次,占順承連接詞的75.2%;書面語中,順承連接詞共出現62次,“然后”使用了20次,占順承連接詞的32.3%。
2.補充關系
表示補充關系的連接詞在口語中的出現頻次較高,在書面語中則沒有出現。口語中表示補充關系的連接詞主要是“然后”,與表示順承關系的“然后”不同,說話人使用“然后”表示補充關系時,不再是說明兩個事件的先后次序,而是側重于修補之前的話語內容,目的是使話語更加清晰、圓滿。例如:
(20)一個農民伯伯,嗯,在樹上摘果子,嗯,摘果子。然后(LJ),在他的胸前有一個像袋鼠媽媽一樣的大口袋。(ST-03)
(21)在一個炎熱的夏天呢,一個農夫在那摘果子,然后(LJ)呢,他是,那個樹是比較高的。(ST-05)
例(20)中,講述的是農民伯伯摘果子,“然后”補充說明農民的服飾;(21)中,“然后”補充了農民摘果子時,果樹很高的情況。
3.因果關系
因果關系連接詞在口語和書面語里都有分布。口語連接詞有“因為”“所以”“就”“為了”“于是”等;書面語連接詞有“因”“于是”“結果”“由于”“便”“就”等。例如:
(22)對面一個小女孩,也是騎著自行車過來,他就多看了一眼,結果(LJ)不小心撞到了一個石頭上。(ST-10)
(23)他后來發現拿幾個也是拿,嗯,拿一筐也是拿,所以(LJ),他就把一筐給,嗯,放到自己的自行車前。(ST-02)
(24)孩子立刻回頭看自己的帽子,結果(LJ)自行車撞上路上的一塊石頭。(WT-04)
(25)由于(LJ)騎得太快,便(LJ)和對面騎車子過來的女孩撞在了一起。(WT-04)
例(22)中,“結果”引出了由“多看一眼”而產生的事件;例(23)中,“所以”引導結果句,是前面“拿幾個也是拿,拿一筐也是拿”的結果;例(24)中,“孩子回頭看自己的帽子”是“結果”引導句子的原因;例(25)中,“由于”和“便”搭配,形成因果關系。
4.轉折關系
口語和書面語中,轉折關系連接詞主要有“雖”“雖然”“但”“但是”“而”等。例如:
(26)這時,一個人,嗯,嗯,牽著一頭羊,嗯,嗯,走了過來,這頭羊很不聽話,嗯,想吃,嗯,想吃他,嗯,放在地上的,筐里的果子,嗯,但這個,但(LJ)這個牽羊的人,嗯,死拉硬拽地把羊給拽走了。(ST-02)
(27)他從樹上下來時候,已經摘滿一筐了,雖然(LJ)掉了一個,但是(LJ)還是摘滿了。(ST-30)
(28)一個牽著牛的人從樹下經過,雖然(LJ)看到了果子,但(LJ)沒有拿。(WT-15)
(29)一個戴著類似禮帽的男子牽著一頭牛從樹下經過,他的牛似乎對那一筐梨有些興趣,但(LJ)他什么都沒做趕著牛走了。(WT-17)
例(26)講述的是羊想吃筐子里的果子,“但”所陳述的事實是“羊沒有吃到果子,被人拽走了”;例(27)中,“雖然”和“但是”搭配,“掉了一個”和“還是滿了”之間存在相反關系;例(28)中,“雖然”和“但”搭配,“看到了果子”和“沒有拿”出現了相反的心理預期;例(29)中,“牛似乎對那一筐梨有些興趣”,但所陳述的事實是“他什么都沒做趕著牛走了”。
5.遞進關系
口語和書面語中表示遞進關系的連接詞主要有“又”“并且”等。例如:
(30)然后就幫他過來拾那個果實,放入筐中,最后拾好之后,又(LJ)放到車上。(ST-31)
(31)小男孩摔到了,車子上放的整筐果子散了一地,這時旁邊幾位好心人過來幫他把車子扶起來,并且(LJ)把散了一地的果子重新撿入筐里。(WT-25)
例(30)中,“放到車上”是“放入筐中”的進一步的行為;例(31)中,“把果子撿入筐里”是“幫他把車子扶起來”的進一步的行為。
此外,連接詞還可以表示并列、解說、對比、條件等關系,分別舉例如下:
(32)這個小男孩把果子撿了起來,也(LJ)把帽子撿了起來。(并列)(ST-15)
(33)就是那個人在摘水果,我感覺像葫蘆,然后,又,又像梨,然后,摘完之后,轉到另一個畫面,就是(LJ)一個人牽著一頭羊然后從他旁邊過去了。(解說)(ST-08)
(34)慌里慌張騎著車子更加搖晃著前進,而(LJ)農夫依然在樹上摘著果子,不曾發現。(對比)(WT-05)
(35)其中一人發現了小孩掉落在地上的帽子,就(LJ)將帽子撿起回頭喊住正在推自行車離開的小孩。(條件)(WT-07)
連接詞除了表達順承、因果、轉折等基本語義關系外,部分連接詞還具有語篇話語標記的功能。方梅認為,連詞除在書面語中表現時間關系或邏輯關系等真值語義關系外,在自然口語中還出現了語義弱化,弱化連詞成為了語篇的話語標記,具有話語組織和言語行為功能[9](P463)。在敘事口語語料中,連接詞也能表達非真值語義關系。例如:
(36)他看著那三個男孩每人手上拿一個果子,覺得很莫名其妙,然后,故事到這里就結束了。(ST-06)
(37)講的,一個男的在樹上摘梨,然后,這,這時候哩,有一個人,然后是,他攆著一條狗吧。(ST-28)
例(36)中,前面的話題是“他”(果農),“然后”引導了話題轉換,從“他”轉變為“故事”;例(37)中,先講述“一個男的”摘梨的行為,“然后”引導了話題轉換,從“一個男的”(果農)轉換為另外的“一個人”。
總之,敘事語篇中,口語比書面語使用了更多的連接詞,利用連接詞來強化語義引導。由此可見,連接詞是口語語篇的重要銜接形式,使語篇上下文語義更加連貫。同時,口語和書面語的基本連接詞相同,都能表達順承、遞進、因果、轉折等真值語義關系,有些口語連接詞還能表達話語組織和言語行為功能等非真值語義關系。
四、結語
綜上所述,口語語篇和書面語篇在敘述同一主題內容時,在組篇行文方面存在一定的共性。同時,口語語篇和書面語篇基于不同的認知心理,二者在具體銜接形式的使用方面又存在一定差異。
第一,在語法銜接形式方面,書面語和口語都使用了省略、名詞照應、人稱代詞照應和連接等基本銜接類型;從銜接形式的使用頻次來看,口語比書面語使用的更多。
第二,省略是口語和書面語普遍使用的銜接形式,口語和書面語在省略上共性較多。在口語和書面語中,省略的使用頻次大致相當,主要出現在小句的主語、賓語位置上。敘事語篇中,省略還高頻出現在話題鏈中,是話題鏈的主要銜接形式。
第三,名詞照應在書面語篇中要多于口語語篇,代詞照應在口語語篇中則多于書面語篇。名詞照應屬于高可及性指稱形式,在語篇中易于明確所指,能有效區分不同的指稱對象;代詞照應則屬于低可及性指稱形式。口語因其具體的時空語境,可以借助現場語境、副語言等對語篇進行理解;書面語則缺乏具體的交際語境,只能依賴文字進行語篇理解。口語和書面語的這種差異,使得書面語更多使用名詞照應來明確指稱對象,以避免指稱不清晰;口語則充分利用時空語境、副語言等來明確指稱對象,更多使用代詞照應。
第四,口語比書面語更多使用連接詞。口語敘事和書面敘事中,順承關系都是使用頻次最多的連接類型,“然后”在敘事語篇中的使用尤為突出。同時,連接詞除了表現真值語義關系之外,還可以表達非真值語義關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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