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燕
自畫像
如不定期出動的小獸
它在陰暗潮濕的洞穴里
練就了一身好本領
黑暗中,自帶發光體
銳利的牙齒能啃嚙堅硬的糧食
它的胃口很小,不貪吃
有一副好皮囊,通常躲藏起來
不常被外人看見
它目光獨特,千萬里之外的人和事
也逃不過它的眼,并能快速分辨好的壞的
雌雄同體的它,力氣很大
能只手扶起倒塌的房屋
拽停行進在錯誤軌道上的列車
它有潔癖,超級自愛,沒有緋聞
但也有氣餒和孤獨哭泣的時候
那時天空就下雨了
落雪的季節,是它撒歡時
它邀集憋屈很久的山河一同玩耍
有時它困了累了,白雪就落滿它的頭
經年不化
清早,反復清洗一條毛巾
它的顏色和床褥是一致的
也是浴缸和地毯上葉子的色彩
用清水和醋反復浸泡、搓洗
把它視作朋友那樣清洗
把它視作親人那樣清洗
把它視作情敵那樣清洗
把它視作愛人那樣清洗
之后,用漫上來的淚水
清洗通紅的兩眼
現在,它掛在陽臺楓樹的枝丫中間
天色尚早,才剛顯出魚肚白
陽光還沒照到這里
它用自身的潔凈
用足夠的時間去等
等一場艷陽高照
或是推不開門的大雪
霜降后的第三個清早
經過第三處紅綠燈時
擋風玻璃上的霜凝成的冰晶
如滴淌的淚般融化了
那些珍珠樣的水滴
以各種姿態掛在擋風玻璃上
比夜空的星星耀眼,比鉆石晶瑩
隨著車輪時快時慢的飛轉
變幻出各種形態
陪我走過很多街道、鐵道
集市和村莊的它們,在一座危橋旁
融進不再流動的河水,同我一起見證
堆積路上的迷霧是怎樣一點點退卻的
在沒修好的路面上
它們和我一樣,反復承受
停不下來的顛簸
掛在柵欄上的枯葉
前后左右地飄搖,掛在柵欄上的枯葉
在母親舞動的手里,很快碎成粉末
我極力挽留住一些
就那樣掛著吧,我說
等大雪來時,它們就好看了
就能入畫了
母親搖搖頭,頂著滿頭大雪
走出庭院,走向草坪的更深處
這是昨天發生的事
又好像已經很久遠了
此刻,我也頂著滿頭大雪
像母親那樣,摘除柵欄上的枯葉
希望母親來時能夸贊我
霜降第二天
一天都沒有太陽出來
從陽臺到書房,再到臥室
哪里都不見太陽
屋子的暖是太陽給的
屋子的寒也是
你來了,太陽就來了
你走了,也把太陽帶走了
我冰冷的手指和水管里的水一樣
潔凈,蒼白
掛滿了霜
摁滅燈時
屋子重回一種黑
伸出手,看不見五指
用手撫觸鼻子
有些涼
這時睜眼和閉眼都是一樣的
心里的話,全都成了瞎話
它滾下去時
我正往兜里裝它
有如壯士跳崖一般
這些被凍成冰晶狀的青杮子
有如翡翠,掛在日漸委頓的竹竿上
有的獨占枝梢上
有的三五成串
有的把自己保存得很完整
也有的,已被蟲子蛀蝕
正在腐爛
青杮子中,也有正在變紅的
像誰害羞的小臉蛋
也像我還沒僵死的心
拼命活,活出一副好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