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蹤”的孩子：一對備孕閨蜜天翻地覆的悲歡

韭苗

湖南省常德市女人賀知玉怎么也沒想到，2020年的一次備孕群友線下見面會，她和老鄉常蘭成了好友，也因此觸碰了一道久未愈合的傷疤……

“失蹤”的孩子：兩個備孕母親的天緣

2020年9月3日凌晨3點，湖南省常德市一戶人家門口，有個女人奮力捶門：“開門，開門！”

里面的人聲音喑啞疲憊：“誰啊？”“是我，知玉！”門開了，露出一張蒼老的臉，賀知玉看到數年未見的母親，顫抖著哭了起來：“我可能找到小新了。還有，張鶴死了，他竟然死了……”母親林芝邊抹淚，邊撫著她的肩：“慢慢說，媽聽著呢。”

2020年3月，27歲的賀知玉剛結婚兩個月，參加備孕群的線下聚會時，和同是常德老鄉、長自己2歲的常蘭一見如故。賀知玉是名醫療器械公司的銷售，而常蘭則是一名家庭主婦。賀知玉的老公跑運輸，常蘭的老公在長沙開有一家汽車零配件小公司，都不常在家，二人便時常約著小聚。常蘭五歲的兒子胡冬冬是她的小尾巴。常蘭對兒子所有要求都滿足，可賀知玉說，得樹立原則和規矩意識，她出馬，竟能把調皮的冬冬拿捏得穩穩的。

半年后，她們都沒懷上，感情卻更親密了。9月2日，常蘭約賀知玉吃晚餐，酩酊大醉后，常蘭說冬冬不是她的親生孩子。她子宮機能低下，冬冬是前夫四年前從老家抱養的，孩子的到來讓她和前夫無比開心。然而，快樂的日子才持續了一年，前夫便因心梗猝死。如不是遇到對她呵護至極的現任丈夫張強，她沒有勇氣重啟人生。

“我常會夢到他，”常蘭拿出手機，點開隱藏相冊說，“我不能接受，他就這么走了……”看著常蘭和前夫的甜蜜合照，賀知玉周身血液都凍住了。

“蘭姐，他叫什么名字？”賀知玉顫抖著問。“張鶴，我初戀，我出國前和他說了分手，誰知，一回來他就跟我求了婚。”賀知玉幾乎站不住腳，好友的前夫竟然是她前男友！想到冬冬，她忽然明白了，她把常蘭甩在原地，包車回了常德。

張鶴出生于1990年，湖南省長沙市長沙縣人，是一家事業單位的職員。2012年1月，他和賀知玉在一次打羽毛球的活動中相識、相戀。2014年春，就在賀知玉滿心推進著婚禮日程時，張鶴卻突然態度堅決提出分手，并直言他已有人生摯愛。

賀知玉愛得深，也恨得痛，拉黑了男友的一切聯系方式。分手僅半個月后，她發現自己懷孕了。賀知玉舍不得打掉孩子，不顧母親勸告，于2016年1月生下兒子小新，并言明，即便是有了孩子，她也絕不會回頭去找那個讓她心碎的人。

早在2013年，賀父因病去世，母親林芝身體不好，但還是細心帶著小新，有時，會把小新帶回老家住一陣子。2017年5月2日，在常德市桃源縣走親戚時，林芝不小心被人販子“做籠子”，小新被人抱走了。報警后，孩子遲遲未找回，母女二人都很崩潰，一次爭吵中，賀知玉和母親斷了聯系。

因為遲遲找不到孩子，賀知玉甚至產生輕生念頭。2019年春，在朋友聚會中，她認識了風趣幽默的張家界人劉剛。12月，二人完婚。劉剛支持她繼續找孩子，但同時也勸她早點和他有個孩子，她也會更安穩一些。

小新和冬冬年紀相仿，賀知玉看他時，總覺得眉眼熟悉，有種親切感，但此前她從未多想。這次，當得知好友的驚天秘密時，她立刻意識到，冬冬可能和她有千絲萬縷的聯系。

“活該張鶴死，肯定是他找人把孩子偷走了！”賀知玉痛哭，母親林芝臉色發白，緩緩跪在女兒面前，說：“媽也有錯，對不起你……”

當年，林芝擔憂賀知玉鉆牛角尖，帶著小新孤獨終老，一直在暗暗打聽張鶴的近況。得知他火速再婚、妻子不育后，2017年3月，林芝偷偷抱著孩子找到張鶴。張鶴既驚喜，又不知所措，如果接受孩子，他的生活將天翻地覆，妻子常蘭也會很受傷。左思右想后，他們商量出一個瘋狂的計劃——讓小新徹底和賀知玉剝離關系，然后，張鶴以抱養的方式將孩子接回家好好養大成人。

最終，林芝自導自演了一出戲，連累很多人忙碌，更害得女兒近乎崩潰。她一直很懊悔，偷偷找張鶴詢問該怎么辦，但還沒商量出個合適的辦法來，張鶴就意外故去了。

林芝想到，如果女兒得知張鶴死了以及孩子的事，還得承擔獨自照顧孩子的責任，未來更艱難，看到常蘭很愛孩子，她準備終生保守這個秘密。賀知玉錯愕至極，跌跌撞撞站起來，指著母親，倒退著走出房間：“你們都瘋了！”

孩子搶奪戰：那天翻地覆的悲歡

賀知玉以最快的速度趕回長沙，直奔常蘭家。此時，天剛亮，看著熟睡中孩子可愛的小臉，他的額頭，小小招風耳，小巧的鼻子，微翹的嘴唇，這眉眼那么熟悉，她怎會沒有發現，冬冬就是小新啊！

顫抖著，賀知玉伸出手摸摸他圓圓的臉，又從枕頭上拈起幾根孩子的發絲。“知玉，你怎么了？”常蘭十分擔憂。賀知玉說出自己和張鶴的過去，以及對冬冬身世的猜疑。常蘭半天說不出話來。

“媽……有尿尿！”臥室內傳出冬冬的喊聲，兩個女人同時站了起來，常蘭迅速把小尿斗提了過去。賀知玉想再去看孩子一眼，但最終退出去，將自己和冬冬的毛發送往了親子鑒定中心。

2020年9月14日，賀知玉被確認為冬冬生物學上的母親。拿著鑒定書，她數次嗚咽。丈夫劉剛得知后，攬過她的肩，說：“走，我們把孩子接回來。”

劉剛駕車沖到幼兒園門口，正是放學時間段，常蘭和保姆抱著孩子剛上車，劉剛將他們的車別停。“小新，媽媽接你回家！”

賀知玉魔怔的表情嚇得冬冬不斷掙扎：“賀阿姨好奇怪，我要回家……”

賀知玉瘋了似的邊吼邊哭：“我做鑒定了，冬冬，我是你媽媽啊！”冬冬疑惑地看看媽媽，又看看賀阿姨，放聲大哭。

“賀知玉，你嚇到孩子了，請給我們一點時間。”

常蘭激動了起來，說：“你們先回去。”她為冬冬擦淚：“沒事沒事，媽媽慢慢和你說。”

“賀阿姨，你抓疼我了！”冬冬哭喊。

賀知玉一驚，松了手，冬冬趕緊撲在常蘭的懷里，二人抱得緊緊的。賀知玉心中痛楚，沖劉剛說：“我們先回去吧。”

賀知玉回家后的當晚，右腳的舊傷筋膜炎復發，不能下床，劉剛將她送往湘雅醫院住院。

常蘭得知后，想帶冬冬去看賀知玉，但自那天她說了那些“奇怪”的話后，冬冬縮在房間里哭，死活也不愿出門，常蘭知道孩子受到過度刺激，只能慢慢哄著，慢慢解釋。體恤賀知玉的思子之心，常蘭每天都給她發冬冬的照片。

翻著那一張張照片，賀知玉一會兒哭，一會笑，一會咬牙切齒——她錯過了孩子最珍貴的成長，幸而小新平安長大。很多照片中，出現了常蘭和張鶴的身影，可在他們其樂融融時，自己正像個瘋子一樣在大街小巷聲嘶力竭地呼喊著兒子的名字。

賀知玉再次堅定決心，等腳傷一好，就把孩子接回來。9月28日，賀知玉再次登門，但冬冬見了她嚇得轉身縮進了房間，任憑常蘭怎么勸，都不開門。那天，賀知玉沒能如愿再多看兒子一眼，常蘭送她出門時，真誠地說：“這件事，對我們都是很大的沖擊，我們慢慢來吧。”

賀知玉度日如年，一周后，冬冬肯和常蘭一起出門了，但是到餐廳后，看到對面坐著賀知玉，立刻不知所措地抓住常蘭的手，也不開口喊人。

賀知玉努力找話題，故意說錯冬冬班上一個小朋友的名字，他忍不住糾正：“是李小米，不是張小米！”接著，飛快地低下頭。孩子天真的反應卻讓賀知玉狂喜，他愿意和自己說話。

就這樣，每次見面，賀知玉和冬冬的關系都會更融洽一點，但每次和賀知玉對視一會，他就趕緊看向常蘭。孩子的細枝末節都牽動著兩位媽媽的心，她們各懷心事，但又竭力掩飾著。

2020年12月初，賀知玉接到常蘭的電話，她試管成功，已懷上了，可胎象不穩，需要住院保胎。她趕到醫院看常蘭，冬冬看到她，小聲喊：“賀——阿姨！”

賀知玉忙不迭應著：“喊什么都行。”

常蘭一直吐，賀知玉小聲說：“吐得這么厲害啊。”

常蘭滿臉是汗：“妊娠期劇吐癥被我趕上了！”這病特折磨人，從早上醒來到晚上睡覺，能斷斷續續吐整天，體內電解質失衡會影響胎兒發育，因此，需要輸營養針維持。

賀知玉提出，希望每周能將冬冬接到自家照顧兩天，讓小家伙慢慢適應，常蘭想了又想，紅著眼眶點點頭。12月24日，常蘭告訴冬冬，賀知玉準備帶他出去轉一圈，冬冬立刻抱住媽媽：“那你呢？”常蘭笑：“媽媽還得再住住院！”當天晚上，賀知玉帶著冬冬逛商場，什么都想給他買，衣服、褲子、鞋子、玩具……冬冬明明有點雀躍，但又很局促，說：“謝謝賀——阿姨。”

冬冬累了，在車上睡著了，賀知玉把他帶回了自己家，她還把常蘭給冬冬帶的所有東西都扔了，因為實在不想睹物勾起傷怨。第二天，賀知玉借口常蘭在檢查，帶著他去游樂園瘋玩了整天。傍晚，冬冬紅著眼眶說：“賀阿姨，能不能送我去醫院，我想媽媽了……”賀知玉的心生疼，但點了頭。為走近冬冬，她愿意等，也愿意忍。

漸漸地，賀知玉能和冬冬相處的時間越來越多，冬冬也習慣了她的存在，她開始找各種借口不準時送還冬冬。2021年1月19日晚上，冬冬要見常蘭，賀知玉怎么也哄不好，冬冬哭得聲嘶力竭才睡著。第二天凌晨1點，燒到了39℃。賀知玉和丈夫將冬冬送到第一醫院兒科。

常蘭得知后，放心不下的她堅持要去看冬冬，哪知，在電梯里滑倒了，腹部劇痛，下身見紅……

疼痛后的擁抱：往后余生好好幸福

得知常蘭流產，賀知玉心里很不是滋味，冬冬退燒后，她才趕去醫院，剛走到病房門口，聽到常蘭壓抑的哭聲，賀知玉哽咽著離去。

她比誰都明白，孩子對于一個母親來說意味著什么——常蘭將冬冬視為己出，卻不得不在丈夫亡故后接受生活如此重大的變故，她好不容易懷上的孩子，就這么沒了，她更失落，更痛！

3天后，賀知玉收到常蘭的微信，只一句話：“我想他了，能送回來陪陪我嗎？”聽說要去看媽媽，冬冬一蹦三尺高，去醫院的路上，賀知玉才猶豫著說起常蘭肚子里的小寶寶沒有了，淚水在冬冬眼眶里打轉：“媽媽肯定很難過，我也好難過……”

一進病房，冬冬像一陣風沖到了常蘭病榻前：“媽媽……”他用小手摸摸常蘭的額頭，哽咽出聲：“別難過，我帶了很多吃的給你。”他從自己的小背包里往外瘋狂地掏出零食：“你說的，吃點糖就會開心一點……”常蘭捧過兒子的臉瘋狂親吻著，邊吻邊哭：“乖寶，媽媽愛你，好愛你……”

常蘭身心俱損，央求賀知玉讓她能和冬冬多相處，借此療愈內心。賀知玉動了惻隱之心，答應了。

2021年4月，常蘭又懷孕了。賀知玉為她高興之余，也終于能有機會讓冬冬多陪自己了。

4月13日早晨，賀知玉換上了熊貓造型的人偶裝，那是常蘭以前會穿給冬冬看的造型，冬冬指著賀知玉肚子上的卡通大口袋：“哈哈，好像我媽媽。”

賀知玉趕緊說：“那，請冬冬小寶貝喊媽媽！”興頭上，冬冬開了口：“賀——媽媽！”喊完，又害羞地解釋，“媽媽說，可以這么喊。”賀知玉把冬冬一把拉進懷里，揉搓著他的小腦袋，眼眶瞬間濕潤。

冬冬的一句“媽媽”，像一把火將賀知玉點燃了。她高興不已，駕車帶著冬冬出門，準備去野生動物園，讓他看看真正的熊貓。因為惦記著他還能喊自己一聲媽媽，在芙蓉南路附近，她錯把油門踩成了剎車，車子頓時沖向路邊……

賀知玉醒來時，渾身纏滿繃帶，顱骨、右側肩胛骨等處都受傷了，而冬冬還在ICU搶救，她頓時崩潰了。漫長的6個小時后，冬冬終于被搶救回來，劉剛告訴賀知玉，常蘭來了，一直跪在ICU外哭，直到冬冬轉危為安，才被她的丈夫扶起來。

常蘭始終沒有來看一眼賀知玉，卻默默繳納了冬冬全部的醫療費用。5月1日，冬冬出院那天，常蘭一家來了許多人，不顧賀知玉的哭喊，將冬冬帶走了。“常蘭，把孩子還給我。”賀知玉傷痛未愈，急怒交加，顫抖著報了警。

“冬冬在你手上才多久，出了多少大小事兒？你怎么照顧他的？法庭上見吧！”常蘭也魔怔了，給賀知玉發信息：“我帶著孩子搬家了，別再徒勞了！”

轄區派出所出面調解，卻未果。見不到孩子的賀知玉寢食難安，頭發大把大把地掉。5月27日，她收到了訴前通知書：常蘭要和她打官司，保留自己的撫養權。咨詢律師后，賀知玉很慌張，自己并沒有勝算的把握——抱走孩子的是冬冬的生父，而作為養母，常蘭也極負責，經濟條件也比常蘭優越，常蘭手上還有賀知玉照顧不好孩子的證據，另外，冬冬對常蘭十分依戀……

賀知玉不停地給常蘭打電話、發信息，可常蘭就是沒理她。因為思念成疾，她甚至出現了自殘行為，母親林芝趕到長沙，守著女兒，哭著懺悔：“都怪我，怪我啊……”2021年6月18日中午，賀知玉趁丈夫和母親不備，把自己關在衛生間，拿刀割破了右手腕。幸虧母親林芝及時發現情況，撥打了120。賀知玉不吃不喝，眼淚長流：“兒子，我的兒子……”

劉剛和林芝心碎至極，劉剛不停地給常蘭打電話、發信息，告訴她，賀知玉已幾近崩潰。

6月20日傍晚，兩個熟悉的身影出現在賀知玉面前。賀知玉以為自己眼花了，瞪大眼看著常蘭和冬冬，哽咽失聲，朝冬冬伸出手。常蘭拉著他，輕輕把他的小手放到賀知玉手里：“是賀媽媽呀，她病了，很想你。”冬冬情不自禁小聲道：“賀媽媽，別怕，你會好的。”“你，你叫我什么？”賀知玉的眸子一亮。“賀媽媽！”冬冬又小聲道。林芝此前來過幾次長沙，冬冬和她混熟了，看到她也在，親切地喊：“林奶奶！”林芝抹著淚，不住點頭：“哎，好孩子！”

常蘭帶來了一碗熱氣騰騰的燉粉，那是賀知玉最愛的劉聾子那家的，她心頭一熱。

賀知玉無地自容：“我很抱歉，是我沒照顧好冬冬，幾次害得你難受。”

常蘭眼角滑過熱淚：“我也很沖動，怎么就想和你打官司……”常蘭以最快的速度撤了訴。

隨著賀知玉身體的康復，常蘭懷孕的穩定，7月，冬冬放了暑假，常蘭、賀知玉和冬冬一起回了趟白箬鋪鎮老家，他們一起在蓮花水庫散步。聽說蓮蓬寓意多子多福，冬冬連忙采了一大把，分送給兩位媽媽。蓮子甜中一點苦，恰如人生。多年的離散，賀知玉歷經煎熬，執念又差點讓她和兒子生死相隔，好在陰霾總算過去。

現在，冬冬擁有了兩對疼愛他的父母，他的人生充滿了幸福。2021年9月，賀知玉也懷孕了，現在，兩個女人共同期待著新生命的到來，也將開啟她們新的人生……

編輯/余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