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寶鋼
20世紀90年代以來,隨著傳統文化日益受到全民重視,中國大陸逐漸興起一股“國學熱”。這具體表現為:眾多高校紛紛建立國學院、國學研究機構;社會上涌現出各式各樣的國學講座以及集體“讀經”之類活動;林林總總的國學解讀著作爭相出版;等等。究其原因,這些現象“固然與現代傳媒的巨大影響和快餐文化的明星效應有關系,也與全球性的文化保守主義潮流相適應,但是它更是近年來中國綜合國力增強、大國理想復蘇、民族精神振興等現實狀況在文化上的必然要求”。〔1〕時至今日,“國學熱”依然有持續“升溫”之勢,這從近年來各類傳統文化類綜藝節目如《國家寶藏》《經典詠流傳》《中國詩詞大會》等相繼熱播便可見一斑。但是,與此同時,網絡上依然存在不和諧的聲音,如認為學習國學“浪費時間”“沒什么用”等。這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依然有社會大眾對國學存在認知及理解的偏差。因此,在習近平總書記多次強調的“文化自信”的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新時代,基于社會大眾的文化立場,如何恰當地對待國學應當是一個值得認真反思的問題。為此,不妨就以國學經典——《論語》為案例進行一次“以小見大”的分析。
之所以選擇《論語》為分析案例,是因為《論語》堪稱中國人最為熟稔的國學經典,甚至有不少人將《論語》視作中國人的“圣經”。的確,以孔子語錄為主體內容的《論語》對于中國文化的特質及國民品格的塑造皆產生了重要影響。因此,孔子已經成為中國的一張“文化名片”,這從把世界各國人民接受漢語教育的機構命名為“孔子學院”便可見一斑。如今在科技昌明的信息時代,知識的獲取變得越發便利,社會大眾可以通過多元化的渠道學習《論語》。但是,并非所有人都愿意耐下性子去“走進”與“傾聽”《論語》。此外,雖然現在已經鮮少再有人以“五四”前后“打倒孔家店”的姿態將《論語》當作封建糟粕或反面教材嗤之以鼻,但是依然有部分社會大眾從實用主義的角度出發,覺得學習《論語》只是“學院”之內的“專業”事情,于大眾的生產生活并無實際用處。
本文以為,對每個中國人而言,即使一點也不了解孔子,一次也沒有讀過《論語》,但也會潛移默化地受到《論語》的影響。比如,中國人的語言系統中充斥著成語,而《論語》雖不過15926個字,〔2〕但其留給今日的成語竟有三百余個,如“見利思義”“見義勇為”“任重道遠”“巧言令色”等。另外,《論語》中還有一些日常生活中的俗語俚語:如“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3〕“死生有命,富貴在天”,〔4〕“三人行,必有我師焉”,〔5〕等等。由此可見,《論語》實則已經滲入中國人生產生活的方方面面。誠如李澤厚先生所言:“由孔子創立的這一套文化思想,在長久的中國奴隸制和封建制的社會中,已無孔不入地滲透在廣大人們的觀念、行為、習俗、信仰、思維方式、情感狀態……之中,自覺或不自覺地成為人們處理各種事務、關系和生活的指導原則和基本方針,亦即構成了這個民族的某種共同的心理狀態和性格特征,值得重視的是,它由思想模式已積淀和轉化為一種文化——心理結構。不管你喜歡或不喜歡,這已經是一種歷史的和現實的存在。”〔6〕簡言之,社會大眾會在不知不覺中使用《論語》,并運用《論語》思考問題、解決問題。梁啟超先生就曾生動地比喻道:“《論語》如飯,最宜滋養。”〔7〕可是,我們仍然會困惑于一個問題:盡管《論語》對中國人而言有著特殊地位,但在21世紀的今天,對“學院”之外的社會大眾而言,學習成書于兩千多年前的古書《論語》到底有何實際“用處”呢?
顯然,這一問題本身就具有實用主義的傾向。這既導源于中國自古以來“學以致用”的文化傳統,又與社會大眾自身的學習氣質不無關系。社會大眾并非“學院”之內的專業學者,他們往往對《論語》背后的訓詁知識、儒學理論、歷史背景并不感興趣,他們需要的是從《論語》這樣的傳統經典中拾摭一些生活智慧與生命指引,以應用于自身的生產生活。因此,對此問題的回答既不應抽象籠統,又不能流于表面。反之,應該深植于《論語》的內容本身進行反思,再以通俗、活潑的語言風格呈現。
眾所周知,《論語》內容豐富龐雜,涉及修身、教育、為政、交友等諸多方面。這源于《論語》的成書并非出自體系性的建構,而僅僅是將孔子與其弟子以及時人的對話編纂在一起。正如《漢書·藝文志》所言:“論語者,孔子應答弟子時人及弟子相與言而接聞于夫子之語也。當時弟子各有所記。夫子既卒,門人相與輯而論篹,故謂之論語。”〔8〕當然,《論語》的編纂過程也并非隨意雜湊,而是按照一定的組織原則整理材料所得。但不可否認的是,《論語》由于其語錄體的體例使得一些社會大眾在學習《論語》時難以抓住重點、有的放矢,而常有云里霧里之感。本文以為,對于社會大眾而言,《論語》的部分內容已經“落伍”于時代,故無須學習,如《論語·鄉黨》中所描寫的春秋時的社會禮儀、君臣尊卑之道以及孔子的衣食住行等。因此,這就需要讀者有一定的判斷能力與甄別意識。總體來看,《論語》于社會大眾而言,其核心內容至少有三:“為學之道”“為事之道”以及“為人之道”。因為這三點具有超越時空、跨越階層、不限年齡的普遍性特質,因此,不同的歷史背景、身份地位、年齡階段的人都能從中受益。以下試刪繁就簡,扼要闡述。
1.為學之道。“學”在《論語》中非常重要,誠如陳來先生所言:“‘好學’是孔子思想的一個具有核心意義、基礎性的觀念……‘學’與‘好學’既是孔子思想發生學上的歷史起點,也是他的思想生命的邏輯起點,是孔子思想的重要基礎。”〔9〕這從《論語》的開篇——“學而時習之,不亦說乎”〔10〕便可見一斑。當然,此處之“習”不是溫習,而是實踐。《論語》中孔子所教授的主要不是理論知識,而是如何在實踐上做一名君子,正如《論語》所言:“子以四教:文,行,忠,信。”〔11〕除了第一個“文”指向認知層面的文獻典籍,剩下的“行”“忠”“信”都要求落實到具體的行為實踐之中。那么,《論語》能教給大眾哪些“為學之道”呢?主要有三點:其一,學與思的結合。《論語》曰:“學而不思則罔,思而不學則殆。”〔12〕學習應當是“他處吸收”與“自我反省”的辯證互動過程。如果一個人只知道學習,那么就會如德國哲學家叔本華所言:“如果一個人幾乎整天大量閱讀,空閑的時候則只稍作不動腦筋的消遣,長此以往就會逐漸失去自己獨立思考的能力,就像一個總是騎在馬背上的人最終就會失去走路的能力一樣。許多學究就遭遇到這種情形:他們其實是把自己讀蠢了。”〔13〕反之,如果一個人只知道玄思空想,而沒有以扎實的學習為前提條件,那么這種思考也往往如“水中月”“鏡中花”一般。因此,孔子才說:“吾嘗終日不食,終夜不寢,以思,無益,不如學也。”〔14〕其二,溫故與知新的結合。《論語》曰:“溫故而知新,可以為師矣”〔15〕“日知其所亡,月無忘其所能,可謂好學也已矣。”〔16〕意思很明了,每天都能知道一點之前所不具有的,每個月反躬自省時都能不忘記之前所具備的,這樣便可以稱作好學了。其實,“溫故”與“知新”相結合的學習法與德國近代心理學家艾賓浩斯發現的遺忘規律“不謀而合”。其三,器與道的結合。何為“器”?何為“道”?《周易·系辭上》曰:“是故形而上者謂之道,形而下者謂之器。”〔17〕“器”是萬物的工具形態,而“道”是使萬物成形的終極原因或形上依據。工匠在作坊里敲敲打打,是在做一個個有具體形狀的器物。但是,學習的目標不應僅止步于此,而是應當繼續追求那超越于經驗世界之上的永恒的、普遍性的規律。
2.為事之道。馬克思曾說:“人的思維是否具有客觀的真理性,這不是一個理論的問題,而是一個實踐的問題。人應該在實踐中證明自己思維的真理性,即自己思維的現實性和力量。”〔18〕可見,學習、思考本身往往并非目的,而是要將其落實到客觀的實踐應用之中。對此,有學者曾提出孔子的學習觀是遵循學、思、行螺旋式地上升的。〔19〕行則“為事”。那么,《論語》能教給大眾哪些“為事之道”呢?主要有三點:其一,義利之辨。《論語》曰:“君子喻于義,小人喻于利。”〔20〕在此,孔子并不是讓我們做一個完全不講利益只講道義的人。因為孔子自己也承認:“富而可求也,雖執鞭之士,吾亦為之。如不可求,從吾所好。”〔21〕孔子深刻地看到追求利益是人的自然本能與立身之道。在為人處世時,人們往往同時秉持兩條原則:道德規范與個人私利。這兩條原則在一般情況下并不沖突且缺一不可。但是,有時這兩條原則也會相互矛盾,只能擇一。這時,君子就應該遵守道德規范、履行道德義務,放棄對利益的索取,誠如孔子所言:“富與貴,是人之所欲也;不以其道得之,不處也。”〔22〕其二,效率與質量的結合。很多人在做事時,常常會這樣糾結,有時速度快了,效率高了,但是成果質量卻不高。這時候,是選擇繼續提高速度,還是慢一點,先提高、改善質量呢?《論語》的回答是:“無欲速,無見小利。欲速,則不達;見小利,則大事不成。”〔23〕孔子以為,不要只想著追求為事的速度,也不要只盯著那一點點蠅頭小利。如若不然,最后的結果可能便是事倍功半。其三,中庸之道。在《論語》中記載了這樣一則故事:“子貢問:‘師與商也孰賢?’子曰:‘師也過,商也不及。’曰:‘然則師愈與?’子曰:‘過猶不及。’”〔24〕在孔子看來,做事情“過頭了”與“達不到”一樣不行。最好的做事狀態是持守中庸,既沒有“過”又沒有“不及”。
3.為人之道。從本質上講,“為學”“為事”的基礎都是人的活動。如果說前者是思維活動,后者則是意志活動。但是,正如德國哲學家黑格爾所言:“精神一般說來就是思維,人之異于動物就因為他有思維。但是我們不能這樣設想,人一方面是思維,另一方面是意志,他一個口袋裝著思維,另一個口袋裝著意志,因為這是一種不實在的想法。思維和意志的區別無非就是理論態度和實踐態度的區別。它們不是兩種官能,意志不過是特殊的思維方式,即把自己轉變為定在的那種思維,作為達到定在的沖動的那種思維。”〔25〕可見,“為學”(思維活動)與“為事”(意志活動)都建立在“為人”的基礎之上,甚至可以說是“人”之精神在思維與意志兩個維度的客觀呈現。中國文化一直對“人與禽曾之辨”有著深刻警示。人非生而為“人”,而需要在后天不斷地修身養性,學以成“人”,不然便與禽獸無異。那么,《論語》能教給大眾哪些“為人之道”呢?主要有三點:其一,恪守道義。《論語》記載:“子路問成人。子曰:‘若臧武仲之知,公綽之不欲,卞莊子之勇,冉求之藝,文之以禮樂,亦可以為成人矣。’曰:‘今之成人者何必然?見利思義,見危授命,久要不忘平生之言,亦可以為成人矣。’”〔26〕孔子意指,如果有臧武仲的智慧,孟公綽對欲望的控制,卞莊子的勇敢,冉求的多才多藝,再用禮樂進行教化,這樣就可以稱得上“成人”了。不過,或許孔子覺得這樣的要求實在太高。因此,他換了個說法:只要在見到利益時想到道義,見到危險時想到社會責任,甚至獻出自己的生命,在窮困潦倒的日子里也不忘記平生所許下的諾言,這樣的人便可以稱得上“成人”了。不難看出,這里所有對“成人”的要求都是道德要求。孔子認為,一個真正的“成人”,不僅是自己能夠修身養性、訥言敏行,做一名君子,還要自覺承擔起社會責任,即“修己以安人”。〔27〕其二,心存自知之明。在生活中,我們經常會遇到各種各樣的難題,比如遭受他人的誤解、冷落甚至批評,這個時候的我們該如何自處?是自怨自艾、怨天尤人嗎?《論語》的答案是:“不患人之不己知,患不知人也”〔28〕“不患莫己知,求為可知也。”〔29〕孔子認為,不要總擔心別人不理解自己,而是需要擔心自己是否還未理解他人;不要總覺得自己不被重用,而要考慮自己是否有能力值得他人注意。如果當我們做到這些,但還是不被他人理解時,孔子便會勸慰我們:“人不知而不慍。”〔30〕換言之,即使這般,也不至于生氣動怒,而應該積極地坦然面對。其三,慎重交友。朋友在人的生命歷程中扮演著極其重要的角色,正如明代學者陳繼儒所言:“人之精神,屈于君臣父子夫婦兄弟,而伸于朋友。”〔31〕孔子弟子曾子也說:“君子以文會友,以友輔仁。”〔32〕換言之,個體要通過朋友的責善以提高自我道德修養,以臻完善境界。何為責善?那就是“忠告而善道之”,〔33〕即朋友間應該用正確的道理來相互忠告勸誡。由此可見,選擇朋友不是任意而為,而要擦亮眼睛選擇良友。何為良友?何為損友?孔子說:“益者三友,損者三友。友直,友諒,友多聞,益矣。友便辟,友善柔,友便佞,損矣。”〔34〕良友是正直、誠信、博學多聞的朋友。反之,損友是諂媚逢迎、表里不一、巧言令色的朋友。
綜上所述,《論語》能夠教給社會大眾的為學、為事、為人之道當然不啻筆者以上所列舉的九點。在此,本文只是擇取其中的重點提綱挈領地呈現,目的是論證《論語》對于“學院”之外的社會大眾是有實際用處的,能夠服務于社會大眾的生產生活。
總的來說,當前社會大眾在學習《論語》的過程中主要有如下兩點疑惑:
其一,形式上覺得《論語》只有說教,缺乏論證。其實,這不僅是《論語》的“缺點”,大部分國學經典都有這樣的“缺點”。誠如張岱年先生所言:“中國思想家認為經驗上的貫通與實踐上的契合,就是真的證明。能解釋生活經驗,并在實踐上使人得到一種受用,便已足夠;而不必更作文字上細微的推敲。”〔35〕在“學以致用”的中國傳統文化氛圍中,西方形式邏輯的論證并不適合中國經典。反之,以《論語》為代表的中國經典則更適合情理主義的解釋,即符合人倫的內在邏輯與情感的相互通達。
其二,內容上覺得《論語》的部分觀點有所偏頗。如對女性有歧視,因為孔子曾說:“唯女子與小人為難養也,近之則不孫,遠之則怨。”〔36〕或者,覺得孔子總是站在貴族的角度說事情,對老百姓缺乏重視,因為孔子曾說:“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37〕不僅如此,對于想要學習種植五谷蔬菜(古代老百姓所為之事)的弟子樊遲,孔子也是毫不客氣,直接斥責:“樊遲請學稼。子曰:‘吾不如老農。’請學為圃。曰:‘吾不如老圃。’樊遲出。子曰:‘小人哉,樊須也!’”〔38〕對于上述問題,學術界依然存有訓詁或解義的爭議,在此討論并非本文用意。
本文以為,社會大眾在學習《論語》時一定不能忘記錢穆先生在《國史大綱》的序言中所講的四條原則:“一、當信任何一國之國民,尤其是自稱知識在水平線以上之國民,對其本國已往歷史,應該略有所知……二、所謂對其本國已往歷史略有所知者,尤必附隨一種對其本國已往歷史之溫情與敬意……三、所謂對其本國已往歷史有一種溫情與敬意者,至少不會對其本國已往歷史抱一種偏激的虛無主義……亦至少不會感到現在我們是站在已往歷史最高之頂點……而將我們當身種種罪惡與弱點,一切諉卸于古人……四、當信每一國家必待其國民備具上列諸條件者比數漸多,其國家乃再有向前發展之希望……”〔39〕錢先生的話似乎有千鈞之力,我們這些后輩需時時謹記于心。坦誠地講,若我們設身處地地基于春秋末期的時代背景,站在孔子這樣一個沒落貴族的角度,或許我們會和孔子持相似的看法。因此,社會大眾在學習《論語》時,無須在個別爭議性問題上鉆牛角尖,否則便會有因小失大之嫌。
總而言之,當代中國社會大眾無須盲目崇拜或神化《論語》。《論語》畢竟誕生于奴隸制社會向封建制社會轉型的春秋戰國時期,因此,它不可避免地帶有不合時宜的等級觀念。此外,國學是“一國之學”,它雖以儒學為主干,但其余組成部分如道家、佛家也閃爍著奪目的智慧光芒,甚至嚴格意義上說,儒釋道共同建構了中國人獨特的精神圖景與人格結構,共同影響著中國人的“用生”“用世”,給予中國人的安身立命以文化支持。反之,大眾也不應該對以《論語》為代表的國學經典避而遠之,畢竟這些被歷史“大浪淘沙”后留下的經典是先賢留給我們的精神財富。一言以蔽之,我們既需要理性而冷靜地對待《論語》,取其精華,又需要常懷必要的“溫情與敬意”。這既是利于自身的有益之事,又是我們這代人責無旁貸的文化重任。
對于《論語》這樣的國學經典,我們不僅需要自我學習,更需要加以傳播,擴大其影響,以更好地發揮其價值。近些年,在“國學熱”的社會浪潮下,在各類媒體平臺上涌現了一大批宣傳《論語》及孔子思想的節目,如2011年騰訊微講堂推出的《李山說孔子》、2018年喜馬拉雅平臺推出的《復旦名師傅杰的〈論語〉課》,等等。結果顯示,這些節目均獲得了良好的社會反饋與宣傳效應。當然,除了上述由知名學者所錄制的節目以外,還有不少國學愛好者也利用各類自媒體如微信公眾號、新浪微博、知乎等進行《論語》的講解與傳播。時代的發展、技術的革新使得《論語》的傳播愈加方便,網絡打破了“紙讀”的局限性,使得“指讀”愈加廣泛。大眾可以充分利用碎片化時間學習《論語》或者收聽收看各類介紹《論語》的節目。這當然是信息時代所帶來的利好現象。但是,我們也需要“未雨綢繆”,警示其中的問題并加以認真檢討。本文以為,社會大眾在傳播《論語》的過程中需要履行三點文化責任。
首先,以準確解讀文本為基礎。如今,有些文章、節目為了吸引讀者或觀眾,故意制造噱頭,內容荒誕無稽,將經典過分地“故事化”“娛樂化”甚至“媚俗化”“惡搞”,或者故弄玄虛,將原本通俗易懂的句子解釋得佶屈聱牙、不知所云。本文以為,傳播者在解讀《論語》時應當充分尊重文本,在準確釋讀的前提下,再去追求語言的通俗、故事的有趣以及境界的高遠,切勿因小失大、舍本逐末。正如余英時先生所言:“無論想給《論語》一個什么樣的現代性的解釋,第一步首先要把原來的文句講清楚,對于《論語》,可以同意,也可以不同意,還可以與它爭辯,但是前提是把原來的意思搞清楚,不能完全做到,但要盡量地接近。”〔40〕當然,德國現代哲學家伽達默爾的解釋學啟示我們,對《論語》的解讀必定是因人而異、見仁見智的。正如對于不少語句的理解,學界至今仍聚訟不斷,新解頻出。這是非常合理的學術現象,也為學術發展創造了必要空間。但是,在面向大眾進行《論語》解讀時,傳播者需盡可能選擇主流的、權威的,被大多數學者所普遍接受的解釋,盡量不要“鋌而走險”“劍走偏鋒”,否則一不留心就會貽笑大方,也是對受眾的不負責任。
其次,以聯系社會現實為路徑。經典之為經典,絕不會是“死”了的,而是依然“活”著的。換言之,《論語》依然是“現在時”,也會是“未來時”,而不是“過去時”。因此,傳播者需要努力將《論語》中的精粹如上述為學、為事、為人之道應用到當下的現實生活之中,聯系現實生活中的實例,這樣才能幫助社會大眾認識《論語》的價值與意義,從而激發對《論語》的學習熱情。當然,傳播者也不能純粹為了抓住受眾“眼球”,引起受眾興趣,就對《論語》隨意曲解、生搬硬套,那便有輕薄古人之嫌了。
最后,以培養崇高人生境界為旨歸。《論語》這樣的國學經典不應僅視作生活的“工具書”,傳播者還需要站在“高起點”,秉持“高目標”。學習《論語》應當以培養高尚的道德修養、崇高的人生境界為旨歸。誠如北宋理學家程頤所言:“如讀《論語》,舊時未讀是這個人,及讀了后又只是這個人,便是不曾讀也。”〔41〕什么才是真正地讀過《論語》?那便是將《論語》智慧浸潤到生活、生命之中,培養自己的德性,擴充自己的視野,提升自己的格局,豐盈自己的精神,以此達到生命境界的整體提升。
綜上所述,在“國學熱”的當下,我們在面對如《論語》這般的國學經典時需要秉持必要的學習意識與責任意識。一方面,理性地面對國學經典,去其糟粕,取其精華。另一方面,倫理地傳播國學經典,常懷必要的責任意識。當然,我們所應當秉持的不僅是學習與傳播的責任,更是傳承的責任,即傳承國學經典、繼承傳統文化、接續文化火種,肩負中華文明繁衍之重擔。正如北宋學者張載所言:“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圣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42〕顯然,這對于我們這個民族的現在及未來都意義非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