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講歌”作為瑤族民間歌曲的一個特殊歌種,因其旋律性不強及低吟性話語特點而少被關注。瑤族講歌的內容共同點是講述族群歷史,但在不同支系中的應用場景及功能有所不同,如過山瑤、平地瑤一般在儀式(如還盤王愿)敘說族群源流及遷移歷史;白褲瑤則常常運用于男女之間的細聲說愛中,故名“細話歌”,且目前細話歌出現流行化現象。本文將瑤族講歌作為一個富含文化意義的研究對象,收集、整理不同支系的講歌加以研究,這對瑤族民間歌曲的挖掘和呈現有積極意義。
關鍵詞:講歌;細話歌;流行化
基金項目:本文系廣西藝術學院2020年研究生教育創新計劃資助項目(2020XJ53)研究成果。
儀式是人類歷史中最古老的一種社會文化現象,人類早期的音樂活動都與儀式緊密結合在一起,從儀式中誕生,并依靠儀式活動維系。儀式音樂作為儀式活動中重要的組成部分,它是認識音樂文化本質的重要途徑。儀式音樂不僅是儀式活動的見證,還是參與儀式活動者世界觀、人生觀、價值觀的體現,承載著人們的憧憬與希望。
一、過山瑤講歌內容及其音樂特點
過山瑤的“講歌”主要在“還盤王愿”儀式中演唱,多用本族土語演唱,有時還伴有法器鈴鐺。其特點為旋律性不強,起伏不大,具有節奏性,較為肅穆。不加襯詞、一字一音。“當地瑤人將《講歌》視為‘歌母’,要學歌,須先長號《講歌》,爾后,再學其它較復雜的歌。”[1]因是念給神聽,因此演唱時聲音較低。
(一)唱詞特點
講歌唱詞大多是七字一句,每段四句,隔句押韻。唱詞還多以自問自答的方式進行敘事,如“誰人屋底有官田?水氐里魚有七千,廟人屋底有官田,水氐里魚有一千。”“問妹誰停誰那停,誰停不到誰門廳,本是船亭隨馬停,馬亭也到仔門廳。”其中“田”與“千”、“停”與“廳”押韻,這樣師公念誦起來,更有韻律,儀式受眾們也易能聽懂。
(二)唱詞內容
唱詞內容可分為兩個部分,一為述說族群歷史源流;二為“意者”。
1.族群歷史
師公通過訴說族群歷史來喚醒瑤族族人共同的歷史,加深族人間的文化認同。如:“景定元年四月八,逢著圣王改換天。改換山源向水口,掩殺天下萬由人。重又伏羲兩姐妹,配合成婚千萬家。剩下六男有六女,六男六女結成親。先置瑤人置百姓,百姓瑤人萬萬年。”講述了瑤族人的由來。“盤王上位神臺坐,留古師賢制出鼓。師賢制鼓傳下世,后人踏鼓念瑤情。”講述的則是世人制作鼓來紀念盤王。
2.“意者”
“意者”瑤語被稱之為每件事情的由來。在儀式中師公向盤王交代該家許愿的經過,為何還愿,多是該主家所發生的一些不順事情,如人口不旺、親人去世、耕地所收獲不多、生意賠錢之類的事情。述說完后,會提及為此次儀式所做的準備,涉及所有內容包括祭品有什么,參加儀式的有哪些人,等等。意者在儀式中各個階段都有,如請神意者、馬頭意者、擺盞意者等,每次意者都必須重復主家許愿、還愿過程、主家所準備的祭品、包括到場的儀式人員、目前進展等。意者在整個還愿過程中持續時間很長,且較為枯燥,但師公每次念誦意者都全神貫注,通過意者不斷重復的唱詞,強化祭祀盤王的規則。
(三)音樂特點
講歌的音調較為平穩,更注重“說”的意味,因多是念誦,因此幾乎無大跳。旋律感不強,多為級進,常通過大量的附點節奏來對音調進行延長,且尾音都有下滑之感。以“宮、商、徵、羽”為骨干音,徵調式最為常見。樂句多為上下句結構,常常帶有變化不斷重復,音域較窄,句末常常通過長音拖腔至主音。
過山瑤的“講歌”大多用于儀式中,在日常生活中也會出現,用于講述族群歷史故事,在作為“母歌”時,有教學之用。在傳授歌曲時,教授老師先將歌曲講給學歌的人聽,以便讓學歌的人更快捷的領會。
二、白褲瑤細話歌及其流行化研究
(一)白褲瑤“細話歌”
在白褲瑤中,代表性的歌曲即“細話歌”。白褲瑤并沒有文字記載歷史,因此“細話歌”成為承載白褲瑤歷史的重要載體。細話歌的歌詞并不使用當地日常內容的瑤語,所使用的瑤話都頗為古老,白褲瑤有不同的支系,不同支系唱細話歌的語言也并不相同。千百年來,細話歌的傳承一直以口傳心授的方式進行,而傳承至今,會唱細話歌的人已寥寥無幾,瀕臨失傳。細話歌的演唱多用本嗓,“歌如話,話如歌”,通常為一男一女進行對歌。據筆者采訪當地白褲瑤歌手何建軍所知,細話歌主要在重大節日或者趕圩之時演唱。每逢節日,男女會躲在角落里,輕聲細語地傳達愛情,既有對愛情的大膽追求,也帶有一份男女之情的害羞。這使得細話歌旋律低沉,音高具有游移性,給人不可捉摸的神秘感,旋律低沉則給人以哀傷、柔和、暗淡之感。
白褲瑤的細話歌一般只有三四個音,以“宮、角、徵、羽”為骨干音組成,音域較窄,少有大跳,多為級進,節奏自由,較少拖腔,不斷的反復,且主音并不明確,給人以游移之感。歌詞并不拘泥于格律和格式,句式可長可短,較為即興,歌詞內容以情歌為主,多采用暗喻、排比等修辭手法對人和事物進行描述。演唱細化歌時多用鼻音,音較為短促,如泣如訴,從頭至尾都是一種喃喃音調,給人以悠遠、凄切之感。
(二)“細話歌”流行化研究
早期的細話歌皆是無伴奏獨唱,但是語言較為晦澀,并不是白褲瑤現在所通用的瑤語,而是使用更為古老的瑤語。這也導致現代年輕的白褲瑤人已經聽不懂細話歌,更不愿去學習細話歌,何建軍的出現使得古老的細話歌第一次有了現代化的配樂,煥發出新的活力。據筆者對何建軍的采訪得知:“作為一名白褲瑤人,見到年輕人都并不喜歡自己本民族的東西,這么好的歌曲卻逐漸失傳,僅僅是父輩幾人還能唱,年輕人幾乎沒有會唱的,感到擔心,由此生發出念頭,為什么不將細話歌與流行音樂結合,唱出年輕人也喜歡聽的歌曲,便有了流行化細話歌的出現。”而加入器樂伴奏、流行化后的細話歌一經出現,在白褲瑤族群中就引起巨大反響。何建軍談及老人們第一次聽到流行化細話歌,“媽媽和村寨里老人們第一次聽到流行化后的細話歌,感動落淚,因為他們從未聽過帶有伴奏的細話歌,如此動聽感人”。
對流行化細話歌研究可發現何建軍對細話歌進行流行化編創主要有兩部分。
1.器樂伴奏的加入使得細話歌更富有旋律性。原本的細話歌雖有節奏感,但旋律性并不強,而伴奏的加入使得細話歌更富有歌唱性。細話歌主要的伴奏樂器為吉他,吉他伴奏貫穿全曲,有時加入清脆的手鈴聲使沉悶的吉他聲更富有朝氣。如在開頭拖腔吟唱結束進入古老細話歌主體部分時加入鈴鐺,以清脆的手鈴聲作為進入細話歌主體的器引,金屬的清脆聲與吉他的木質沉悶聲相結合,互相交融,在厚重感中又有一絲活潑,古老的歌謠遇到現代化的器樂伴奏,兩相結合,相得益彰。最后整首歌曲結尾處以晃動手鈴聲結束,讓人聯想到瑤族阿妹頭戴銀飾的聲音,令人回味無窮。
2.加入開頭、結尾。細話歌的流行化編創,其實并未過多地更改細話歌原本的旋律,流行化后的細話歌依然以原細話歌為主體,加入開頭、結尾。開頭以悠長的拖腔給予人一種從遠處空曠山谷之中趕來的感覺,聲音悠遠柔和,伴以歷史的厚重,“遠來的人咯,感謝咯,遠來的人咯,喝一杯咯(嘿哎呀)”。悠長的開頭拖腔與中間主體部分產生了節奏上的對比,主體部分的細話歌節奏緊密短促,聲音較弱,與開始形成顯著的對比,而最后的結尾與開頭旋律大致相同,并未有過多變化。三部分不僅在聲音上形成了“強—弱—強”的對比,在節奏上也形成了“慢—快—慢”的對比,給人以聽覺變化之感。就整首歌而言,何建軍對細話歌的流行化編創較為突出了原本樣貌,主體部分保留了細話歌的特點,開頭的拖腔給整首歌增添了幾分歷史厚重感,似從遠古傳來的一首哀而不傷的情歌,似是瑤族阿妹在等情郎,呼喚情郎。歌曲結尾部分的重復,更像是情人在呢喃,互訴衷腸,起到呼應開頭的作用。
抖音、快手、微信、視頻網站等一系列新媒體的出現,細話歌既可以短視頻的形式剪輯傳播,又可通過直播的形式有效進行即時互動,因此迅速吸引了大批受眾。正是在該背景下,改編后的細話歌不僅僅在白褲瑤地區更是在全國各地流行起來。遠在他鄉的年輕白褲瑤人驚訝地發現,原來自己的族群也有這么好聽的歌曲,這讓在遠方打工的白褲瑤人加深了對家鄉文化的認同。而年老一輩的白褲瑤人更是被其打動,“歌婭思谷·中國白褲瑤民俗風情園”的開放,亦是推動了流行化細話歌的傳唱范圍,何建軍更是成為了景點固定招牌,吸引著一批又一批的游客。
三、過山瑤講歌與白褲瑤細話歌的對比
過山瑤“講歌”與瑤族“細話歌”兩者同屬于瑤族吟誦類歌曲,既有不同,亦有相同。兩者相同之處在于:其一、都是瑤族中所使用的歌曲,都有著同一作用即傳承歷史,不管是講歌或是細話歌實際上都有講述族群歷史內容,使同一民族人們對民族文化認同更深。其二、演唱時聲音都較弱,兩者所使用的場合雖然并不相同,但演唱之時,都并無高亢嘹亮的亮嗓,都是較為低沉且富有節奏,給人以古老的韻味。其三、都無伴奏(積極積極軍軍)。其四、音樂特點上,兩者旋律起伏都并不大,以級進為主,同時都運用大量倚音,倚音的使用貫穿全曲始終。
二者的不同點之處在于:第一,使用場合不同,過山瑤講歌多是在儀式中使用,這就使得講歌帶有一絲神圣性,日常生活中講歌講唱較少。而白褲瑤細話歌則恰恰相反,用于世俗之中,多是男女互訴衷腸時演唱,利用細話歌來自主求偶。第二,使用功能不同。過山瑤“講歌”作為母歌,有著教學之用,而白褲瑤細話歌多作為求偶時所用。第三,內容并不相同,兩者所使用的場合不同就注定其內容側重點也并不會相同。過山瑤講歌的內容更多是講述儀式還愿之類與神靈有關,而白褲瑤細話歌的內容則更多與愛情有關。第四,兩者演唱形式也并不相同,細話歌常常使用對唱形式,兩人男女對唱,你應我答,你來我往,形成一個往復。而講歌則是個人獨唱,不斷地重復。第五,兩者歌詞格律并不相同,在講歌中歌詞基本以七字為一句,且有著隔句押韻的特點,而細話歌則更為隨意,歌詞并不遵循固定的格律。第六,兩者襯詞、襯字的使用并不相同,在講歌中并不使用襯詞,而在細話歌中大量運用了襯詞。
四、結語
隨著現代化的沖擊,無論是過山瑤“講歌”還是白褲瑤“細話歌”都面臨著后繼無人的困境。流行音樂的出現給古老的歌謠帶來了巨大的沖擊,年輕人喜愛流行樂已是不爭的事實。面對如此困境,那么我們又該如何思變?流行化細話歌的出現,給予了我們一條道路,將古老的歌謠流行化,讓更多的年輕觀眾們去欣賞。梅蘭芳先生曾在京劇中提出“移步不換形”的說法,那么能否將古老的歌謠作為主體不變,變在將其編曲配樂,從而使得煥發新生,獲得更多年輕人的喜愛,該種方式可行性還值得我們進一步去研究。
參考文獻:
[1]韋海曦.富川瑤族民歌述論[J].藝術探索,1998(A1):344-354.
作者簡介:王世文,廣西藝術學院藝術研究院研究生。研究方向:民族音樂理論。
編輯:姜閃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