牽你的手，奔向陽光

王麗娜

初中一年級的孩子正是活潑好動的年紀，課間總能聽到教室里傳來嘰嘰喳喳的玩鬧聲。瑤瑤卻一個人在座位上啃著手指甲，她原本干凈利落的短發長長了，蓋住了側臉。通過幾天的觀察，我發現她和同學的交流很少，迷惑不解的我只能從她的入學檔案中尋找答案。檔案顯示，她除了家中還有弟弟妹妹這一點較為特殊之外，其他情況和班上的農村孩子差不多——父親是個體戶，母親務農。可她卻如此封閉自己，其中一定另有隱情，我急切地想要撥開眼前的迷霧。

一

一天早晨，瑤瑤忘帶課本了，她走到我身邊，帶著祈求的眼神看著我，小心翼翼地拜托我給她爸爸打個電話，電話中特意強調讓爸爸把課本送來。見到瑤瑤的爸爸時，我心里一揪。大概是考慮到要見孩子的老師，所以家長特意穿了一件白色的襯衣。可是，襯衣的領口、袖口全是厚厚的污漬，右手的袖口還有一個磨損的小洞很是扎眼，一粒扣子不見蹤影，衣服也寬大不合身。即便學校是農村學校，即使家里孩子比較多，但是也不至于如此吧？我想著。孩子的爸爸朝我憨厚地笑笑，把課本遞給我，說了句“麻煩老師了”，就騎上自行車匆忙離開了。

我回到教室想把課本遞給瑤瑤，喧鬧的課間，她還一如既往地保持著安靜。我示意她出來，瑤瑤的臉立馬紅到了耳根，是知道我見到了她那不太體面的爸爸，覺得沒面子？或者是以前極少和老師單獨相處過？從瑤瑤躲閃的眼神中，我看出了她深深的自卑。為了讓她放松一點，我遠遠地就朝她露出微笑。孩子有些拘謹，不敢正視我的眼睛，但嘴里仍然擠出一句微弱的“謝謝老師”。我囑咐道：“晚上睡覺之前把作業、書本整理好裝在書包里，把書包放在床頭，這樣就不會落東西了。”瑤瑤點點頭，拿著課本回到了教室。

該如何幫助這個可憐的小姑娘呢？我思忖著。

二

開學第三周，按照班本課程，這個周末我們要寫一篇作文，主題是“我的老師”。以往每一屆學生的這篇文章一定會使任課教師群熱鬧一番，孩子們細心的觀察、直言不諱的表達會讓老師們回味好幾天。我看到瑤瑤的作文書寫得干凈整潔，滿滿兩大頁。這比她前段時間的作業優秀多了，我喜出望外。再看瑤瑤的作文，她寫道：“我站在操場上，等待著班主任念我們的名字，給我們分班。我看見主席臺上站著一位女老師，她穿著一條白色的連衣裙，一雙粉紅色的高跟鞋，表情略嚴肅，但我還是能看出她嘴角隱藏的笑意和溫柔。我多么想分到她的班里啊。她拿起話筒開始喊大家的名字了，聲音很好聽。看著一個個同學出列，我心里羨慕極了。‘一定要念到我，一定要念到我’，我在心里祈禱著……當聽到自己名字的時候，我高興極了，我想一下子飛到她身邊……”孩子發自內心的對我的喜愛，是我始料未及的。心理學上的順從性告訴我們：我們喜歡那些與我們相似的人，不管在觀點上、個性上、背景上，還是生活方式上的相似，都會使我們產生好感。瑤瑤對我第一面的好感，極有可能是從外表來判斷的，即便她看起來有點邋遢，但她骨子里還是喜歡干凈、利索、溫柔的樣子。她對我的好感會讓她更容易接受我的指導，按照我希望她走的方向走下去。想到這里，我對幫助改變瑤瑤充滿了信心。

我在作文后面給她留下評語：“謝謝你對老師的喜愛。老師也很喜歡你，你能遵守紀律，尊敬老師，做好自己的事情。但是老師還喜歡愛笑、自信的孩子，希望以后能經常看到你的笑容。”就這樣，我們有了第一次坦誠的書面交流。作文講評課上，我鄭重地表揚了幾個孩子，瑤瑤也在其中。我想：一向內向、少言寡語的她，一定不習慣老師的單獨表揚，要培養她的自信，不能讓孩子難以承受，而是要一步步慢慢來。讓我欣喜的是，這節課瑤瑤一直正視著我——自己的努力贏得了老師的關注，這樣的表揚她當之無愧，所以她可以心安理得地享受這個關注的眼神。倘若瑤瑤能將每件事都做到這樣讓人滿意的程度，那么她就能每天都信心滿滿地與這個世界對視了，不是嗎？

三

家長會如期舉行，瑤瑤的爸爸特意打電話告訴我，他這次不能來參加，只能讓孩子的媽媽來。其實，哪位家長來參加都可以，瑤瑤爸爸為何多此一舉，特意打電話提前告訴我呢？這其中一定有什么緣由。

家長會期間我一直關注著瑤瑤媽媽。和瑤瑤平時的狀態類似，我在講臺上講了半小時，瑤瑤媽媽一直低著頭，不言語也不抬頭。個別交流的環節，我走到瑤瑤媽媽的小組中，打算與家長近距離接觸。我這才發現瑤瑤媽媽的異樣：除了低著頭說著“嗯”“好”這樣簡單的應答之外，她自始至終沒有說過一句話，那恐慌、焦灼的眼神和坐立不安的樣子也不是她那個年齡該有的表現。我這才恍然大悟：三個孩子有這樣一個特殊的母親，難怪孩子爸爸的衣服會滿是污漬;難怪瑤瑤雖然有一顆愛美的心但是頭發依然凌亂不堪，散發出一股難聞的味道——可能在家中，這個當大姐姐的瑤瑤還要在某些方面照顧媽媽吧！一股憐憫從我的內心升騰出來，我深切地意識到：媽媽是這樣的精神狀態，爸爸要養家糊口，從家長方面著手幫助瑤瑤已經不可能了。瑤瑤只能靠自己改變自己，我只能牽著孩子的手，帶她一步步走上那灑滿陽光的大道。

四

中秋節如約而至，天氣慢慢轉涼。放假前，我給班里的每個女生都準備了一根漂亮的頭繩，并且告訴她們：放假回來一定要系著這根頭繩來和王老師見面喲，老師希望看到大家精神十足的樣子！收到老師這樣別致的小禮物，大家都感到很新奇，女孩們拿著頭繩左瞧右看，愛不釋手。瑤瑤也將頭繩戴在了手腕上晃來晃去，露出歡喜的笑容。

其實，我的用意很簡單，瑤瑤的頭發長長了，扎起來干凈利索，就不用經常去理發店剪頭發，省去一筆開支。如果我單獨送頭繩給瑤瑤，她一定會不習慣這突如其來的關心，細心的她一定會察覺到老師關心背后的那份憐憫，這會刺痛她敏感的神經，會讓她和我的距離越來越遠。考慮再三，我才使用這樣的方式。假期里，我一直在想象著，瑤瑤會不會拿起頭繩照照鏡子？看著鏡子里的自己，她會不會好好地洗洗頭發并學著把頭發扎起來呢？還是早就把頭繩丟在一旁，全然忘卻了？我憧憬著、期待著，同時也擔心著、憂慮著。我把瑤瑤對我的那點好感當作賭注，希望她能改變自己。

新學期第一天的早晨，我早早地來到教室等候。當看到瑤瑤扎著小馬尾在晨曦中走來時，我激動極了，甚至有一些感動——我知道孩子在意我的話，并且正在一點點改變。我湊到她的耳朵旁告訴她：“你今天清清爽爽的樣子精神十足，是老師喜歡看到的模樣。”瑤瑤的小臉一紅，露出害羞的笑。此后的每一天，我都看到了瑤瑤干凈的臉龐。

后來，我又在每個小組中設置了衛生組長一職，借著培訓衛生組長的契機，我告訴瑤瑤很多打掃衛生的技巧。我希望她學到這些技巧后，能更好地照顧弟弟妹妹，更好地幫助家里變得整潔。這個聰明的孩子，身上的氣味漸漸沒有了，變得越來越干凈清爽。整潔和秩序給小組帶來榮譽的同時，也給她帶來了變化。課后，我看到她走下座位，提醒組員撿起地上的紙片，保持著小組的衛生。

雖然距離自信可能還有一定的距離，但我相信，我已經牽著瑤瑤的手，領略了不一樣的風景。終有一天，我們會手牽手走到陽光下，盡情地奔跑，盡情地享受暖陽的照拂。

（作者單位：山東省威海市第七中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