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么要寫？

朋友問我為什么要寫《火流星》？這個問題像是在我的腦門上拍了一巴掌，推開了我眼前的一扇窗戶。

《火流星》寫的是新中國成立初期的一個故事。我并沒有生活在那個年代，但我的父輩是那個年代的見證人。他的經歷，我知道一點。他周圍那些老人的故事我也常有耳聞。我聆聽過他們的教誨，也遭受過他們的呵斥。

一位年過九旬的伯伯曾經當著我的面發牢騷。他看不慣現在人的生活態度。我對他說：“公允而論，你們的運氣比當代人好多了。現在的孩子從小就用功讀書，晚上十點鐘都不能睡覺。小學沒有畢業，個個都戴上了眼鏡。進了高中，更得拼命。考得好，有機會去大學繼續深造。畢業后還得滿世界投簡歷、找工作。別看他們應試的時候穿西裝打領帶看起來很體面，其實心里別提多憋屈了！對于那些考不上大學的孩子，經受的磨難就更不用說了。哪像你們年輕時那么幸運？八路軍站在村頭，大手一揮，你們就卷起鋪蓋，跟著南下。進城之后，身份立刻就變成了新中國的主人。舊社會那些官僚都得聽你們的吆喝。”

老伯伯說我胡說八道：“現在人怎么可以和我們相提并論呢？一路南下，是在槍林彈雨中前仆后繼的。子彈不長眼，碰著誰，誰就倒霉。離家出走的時候，村里有許多光榮戶。他們家死的孩子就比我們早出去幾天。我和你爸爸都是眼睜睜地看著缺胳膊少腿、拄著拐杖回家的傷兵參加革命的。和我們一起出發的人至少有一半中途溜號了。現在那些整天圍著領導跑前跑后的人，腦袋里的想法和我們當年的想法能一樣嗎？”

我認為動機是個非常復雜的事情，不是一句話兩句話就說得清楚。他說這也是胡說八道：“當年南下的人都很簡單，想法只有一個：抗日救國。給我們上政治課的先生很多是從東北跑出來的流亡學生。他們教我們唱《松花江上》的時候，淚流滿面。你們現在體會不到我們當時的想法。讓我們做亡國奴，放屁！有點血性的中國人就得出來拼命！那時候，我們滿腦子想的就是殺鬼子。殺一個夠本，殺兩個賺一個。趕走日本鬼子，進行解放戰爭。打敗國民黨，建立新中國，要建設一個民主、平等、自由的新社會。誰會去想升官發財的事情呢？這些都是你們現在年輕人腦袋瓜里想的東西。一事當前，先替自己打算。什么理想呀、國家呀、民族呀根本就不在你們的頭腦當中。你們和我們是不一樣的。”

我想問：除了這些簡單的想法是不是真的就沒有別的了？老伯伯的回答斬釘截鐵：“我們沒有讀過書，頭腦簡單，不像你們整天想些亂七八糟的事情。”

時代變了，思想也跟著變化。從簡單到復雜也是自然而然的事情。但是歷史不容割斷，把老一代人的經歷記錄下來是我們的責任。當然，視角不同，所看見的世界也會不同。有幸捕捉老一代革命者的思想光輝，繼承傳統，并且弘揚他們樸素的理想，對我們來說仍然具有現實意義。

王少坤：中國作家協會會員，曾作為中國醫療隊成員援助非洲八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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