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鋤兩叢草（組詩）

湖南銹才

下弦月

酒蟲飄遠

月已醒來。

這時，適宜諸多事物

夜風，吹彎很多

露水滋滋

陽臺花盆里，青菜貪婪

傳說美狐

后半夜悄悄出沒

秋蟲吟

書生落寞的燈，一低再低。

那時的月光

那時的月光，朦朧而恬淡

膀子村的蛙鳴，清新而舒緩

那時的流水里，有一點點土腥味

剛下過桃花雨，葉片上晶瑩剔透

那時的傍晚，薄暮升騰，像剛剛洗過

橘黃的油燈溫暖地亮著，那道門留著

她在等一個書生模樣的人

書生是我爹。那人是我年輕時的翻版

那時還沒有我哥，我姐，我那沒成人

就走了的另一個哥和姐，更沒我和弟

那時還沒有焦頭爛額

更沒有交不起的學費，還不完的債

那時沒有舒緩的輕音樂，只有隱約的蟲吟

只有犬吠，恬靜的農家夜，和一勺新月。

再鋤兩叢草

一定有人將三月底的傍晚腌制

霧氣從鋤地的他和淋菜的她眸子里升騰

兩株南瓜的牽藤，有點畏手畏腳

像結婚不久，羞澀的父親和母親。

茄樹亭亭，藍色花朵像母親眼中的火苗

辣椒打著驕傲的小白花。

還有兩叢草沒鋤完。父親沒有言語，

只有低低的咳嗽。春風也是。

多年后，當我跟隨他們在相似的暮光里

看著開花的茄樹和辣椒，只覺傍晚的甜腥很好聞。

雨后

暮色云團里有火，慢慢關不住了，光芒四射

群山黑著臉，像一本正經的二伯父。

山谷。油茶樹葉上，洋芋花上

還滴著眼淚一樣，透亮的水滴

蝸牛，土鱉蟲，變戲法般不知從哪鉆出來

蟋蟀和秧蟈子，一個是民族唱法，一個西洋樂。

半山腰上，有股小清新的暮煙升騰

新壘的墳堆前，穿縞衣的人連叩三個響頭。

有長舌犬閑不住，盯著膀子村上空的新月吠

一顆快要霉掉，六零年代的種子鬧騰著要破土。

從未如此接近

藍天，青草，母牛，撒歡跑的牛犢，放牧人

天空是個碩大的牧場。

山谷流韻。

對門山，佘家屋，羅家堂，燕子堂墳山靜謐。

暮光是個巨大的投影機

天空，大地，山谷，是不真實的。

牧歸的父親，咳嗽也是清瘦的

遠處的膀子村，炊煙單薄。

云天宮檐壁上空的深藍，勾出午夜醉漢的魂

從未如此接近，一碗白粥的童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