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金生

對于法國的光榮與偉大,戴高樂篤信不疑:“我對法國一向有一種看法……我本能地感覺到上天創造法國,如果不是讓她完成圓滿的功業,就會讓她遭受懲戒性的災難……除非站在最前列,否則法國就不能成為法國。”
1959年,戴高樂登上總統寶座后,一改第四共和國在國際舞臺上唯唯諾諾、追隨美國的低姿態,開始推行獨立自主的外交政策。他剛就任便要求在北約中與美、英平起平坐,對世界所有重大事務進行三國協商,同時還要求法國擁有自己的核武器裝備,戴高樂認為,防務依賴導致政治依附,沒有獨立的防務就沒有民族獨立可言。
在核時代,核武器是地位的象征,是獨立的標志,是晉升大國行列的“入門券”。戴高樂認為:“如果沒有原子彈,法國就不成其為法國,法國就不再是一個歐洲的強國,不再是一個主權國家,而只是一個被一體化了的衛星國。”
1959年9月,艾森豪威爾訪問法國,艾森豪威爾對戴高樂說,可以給法國核彈,但必須交由美國人監管。戴高樂則回答:“除非能自由使用核彈,否則法國不愿有核彈在自己國土上。”“我們要把自己的命運掌握在自己手里。”他說,兩次世界大戰美國都是法國盟友,這一點法國不會忘記。但一戰時法國經歷3年苦戰、奄奄一息了,美國才來幫助;二戰中,美國干預前“我們已經崩潰了”。
1960年2月13日,法國在阿爾及利亞撒哈拉沙漠中的賴加奈(Reggane)核試驗場成功進行了首次核試驗,戴高樂高聲歡呼:法國“重新獨立自主”了。
在戴高樂的思想中,法國只有在歐洲站穩腳跟,樹立起法國的領導形象,才能談及法國的大國地位。所以,他開始向世人積極推銷他的“歐洲概念”,主張建立一個強大的、統一的歐洲,使之成為美蘇兩個超級大國之間一支均衡的力量。這個歐洲既不聽命于華盛頓,也不順從于莫斯科,必要時甚至可成為“蘇聯和盎格魯-撒克遜兩大陣營之間的仲裁者”。
戴高樂重新執政后,獨辟蹊徑,拋棄法國人固有的恐德、仇德心理狀態,積極發展與聯邦德國的關系,他在回憶錄中寫道:“處在歐洲大陸中心的德國是一個關鍵問題……沒有它的參加,歐洲大陸真正的團結怎么能夠實現呢?昔日的敵對狀態繼續存在的時候,萊茵河兩岸千百年來遭受破壞和死亡的命運又怎么能夠結束呢?”1958年9月14日至15日,戴高樂與阿登納在戴高樂的家鄉科隆貝的雙教堂村舉行了第一次會談。
在這次會晤中,兩國領導人確認了一個共同的看法:即德國和法國必須結成緊密的友誼,只有法德之間的友誼才能拯救西歐。會談中,戴高樂對阿登納說:“歐洲聯合將由法國和德國完成,法國是趕車人,德國是馬。”雖然歷史上法德相互對峙,但現在“必須嘗試把歷史進程顛倒過來,使我們兩個民族言歸于好,并使他們的力量和才能聯合起來”,“對法國來說,在歐洲只可能有一個伙伴,甚至是理想的伙伴,這就是德國”。
戴高樂的東方政策也是其抗美獨立、爭取大國地位的另一重要支撐。
戴高樂并不認同蘇聯意識形態和外交政策,但仍能夠借助和蘇聯的關系達成自己的戰略目的。他認為,蘇聯當時還無力吞并西歐,可以借助蘇聯抗衡美國,通過改善對蘇關系來增加對美分庭抗禮的籌碼;同時,利用蘇聯提高法國的國際地位,使法國周旋于美蘇之間,充當仲裁者。戴高樂上臺后,就開始考慮調整對蘇政策。從1944年到1966年,他兩次以國家元首的身份訪問蘇聯,一次接待蘇聯領袖的訪問,成為當代西方陣營中唯一一位和斯大林、赫魯曉夫以及勃列日涅夫三代蘇聯領導人都有過互訪經歷的西方元首。
戴高樂認為,爭取蘇聯的支持有助于自由法國在盟國陣營中獲得更優勢的地位。二戰尚未結束的1944年,戴高樂就主動訪問莫斯科,希望爭取蘇聯支持法國以戰勝國的身份重返大國地位。戴高樂的爭取獲得了部分成功,蘇聯至少沒有對法國成為聯合國安理會常任理事國提出反對態度,同時戴高樂也承認蘇聯對東歐的控制。
戴高樂獨立外交的另一突出表現就是不顧美國壓力,正式承認中華人民共和國。
與中國加強交往有助于實現戴高樂整個外交戰略構想,使其在和兩個超級大國打交道時,手中多了一些籌碼。中國也希望突破美國的阻撓,同更多的西歐國家發展關系。毛澤東十分關注戴高樂的政治生涯和思想動向。在1956年中共八大期間,毛澤東同參加會議的耿飚、黃鎮、王幼平等駐外大使談話。在談話中,他問幾位大使有沒有讀過戴高樂的回憶錄,大家搖頭表示沒有。毛澤東說:“這是一本值得一讀的書,其中有很多提法很有意思。戴高樂有獨立性,在一些國際問題上,他不同意美國的一些觀點和做法,不愿意讓美國牽著自己的鼻子走,也不愿意讓法國聽從美國的控制和擺布。所以,美國可以指揮其他的資本主義國家,卻指揮不動法國。它們之間存在著深刻的矛盾——控制與反控制的矛盾。我們看到了這一點,就可以正確地觀察和分析國際形勢。”1963年,中國外交部接到法國前總理埃德加·富爾的訪華要求,周恩來親自予以批準。
原本法方為富爾安排了一位外交部官員作為助手,為避免外界猜疑,富爾臨出發前取消了帶助手計劃,還是偕夫人訪華。對中方,富爾則強調他此訪是正式的,具有官方性質,他向周恩來總理出示了戴高樂10月9日有關授權他同中國領導人會談的親筆信。信中寫道:
主席先生(富爾曾兩度出任部長會議主席):
我愿再次向您強調,我重視您下次訪華期間同中國領導人的接觸。我在彼此最近幾次交談中,清楚地告訴您,我們同這個偉大國家之間的各方面關系為什么及如何的至關重要。請您放心,我完全信任您將要表達的一切和將會聽到的一切。
戴高樂用心良苦,這封信表面上是寫給富爾的,其實是寫給中國領導人的。此后,經過雙方代表在瑞士就建交的具體事宜進行談判,兩國終于在1964年1月27日發表聯合公報,宣布建立外交關系,在3個月內任命大使。
中法建交被西方輿論稱為“一次突發的外交核爆炸”,在西方陣營引起強烈反響。美國國務院表示“遺憾”,美國輿論驚呼“戴高樂在美國背后捅了一刀”,英國擔心“整個西方世界將因此而削弱”。中法建交對雙方而言具有重要的戰略意義,改善了兩國的國際處境。中法建交使法國成為能同中、美、蘇直接對話的唯一西方大國,提高了法國的戰略地位。
(摘自《國家人文歷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