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連長魂歸故里

張華平

1946年9月初，古運河畔的邵伯，碧水盈盈，綠樹成蔭，及腰的水稻開始拔節抽穗，大地一片蔥蘢。但大戰剛過，空氣中仍彌漫著一股硫磺和血腥味，因邵伯戰役剛結束，駐扎在邵伯的新四軍華中軍區十縱各部正緊張地進行戰后總結和休整。

十塊銀元

“許連長，許連長，你大哥來了”。十縱某六連副連長許步友循聲望去，一個衣著破舊，頭戴破斗篷，滿臉絡腮胡子的大個男子正在向他張望。許步友仔細一看，這不是大哥許步池嘛。

“大哥！你怎么來了？”

“兄弟，總算找到你了?！痹S步池只說了一句，眼淚就唰唰地流了下來，再也說不出話來，兄弟倆緊緊抱在一起。

許步友，1921年出生于阜寧縣11區武陵鄉引河集村（今響水縣六套引河集村），父母早亡，哥哥許步池一手把弟弟拉扯大。許步池自己不識字，嘗夠了“睜眼瞎”的苦楚，下決心要讓弟弟讀書識字。他送許步友到季莊、灣港學校讀書。許步友很爭氣，學習成績一直名列前茅，并能寫一手漂亮的毛筆字，口才極好。他受當地農會會長的堂哥許大庭的影響，于1943年與許大庭的兒子許德言及本村的張榮連一起參加了濱?？h地方抗日武裝。

參軍前，許步友就和本鄉新條村的管姓姑娘定了親，他與姑娘約定：打走日軍就回來娶她。

因他有文化，能說會寫，入伍后不久當了區隊的文化教員，8個月后就加入了中國共產黨。他所在的地方武裝后來編入新四軍三師八旅二十四團。許步友先后參加了攻打八灘、陳集、陳家港等戰斗，他作戰勇敢，有勇有謀。每次戰斗結束，連隊的戰斗總結、匯報都是他的事，深得首長賞識，在抗日烽火的錘煉中不斷進步。抗戰勝利后，他已經成長為新四軍華中軍區十縱隊的一名副連長。

這次大哥百里來尋，原來事出有因。8月23日高郵邵伯的戰斗打響以后，家鄉就有各種傳聞，讓哥嫂日夜牽掛。一天夜里，許步池夢見弟弟背著背包坐在自家的曬谷場上，一聲不吭。夢醒后，許步池再難入眠。許步池不識字，認為兄弟已死，有難托夢給他。第2天，他就帶上變賣家中糧食換來的10塊銀元，踏上了尋找弟弟的路程。

從沒出過遠門的他，一路走一路問，風餐露宿，走了六七天才找到弟弟的部隊。弟弟聽了哥哥的敘說十分感動。不善言辭的許步池告訴弟弟：“日軍投降一年了，新條的管姑娘等著你回來成親呢?！敝獣_理的許步友聽了哥哥的話，也感到再拖下去對不起管姑娘。于是，答應了哥哥請假回家成親。

因戰事緊，哥哥不能久留。臨別時許步池把帶來的10塊銀元給許步友，說：“你在外需要用錢的地方多，給你留著”。許步友再三推辭，最后說：“那你留兩塊路上用吧。就算大哥支持革命，革命成功后，我一定加倍報答你?！迸R別時，許步池叮囑弟弟：“槍子不長眼，打仗時一定要注意安全”。

1946年金秋，許步友一身戎裝回到了闊別多年的家鄉，在哥哥的一手操辦下，迎娶了新娘。新婚后的第12天，他接到團部“立即歸隊”的通知。許步友告別新婚妻子，與家人和鄉親依依惜別。臨別時，他緊緊握住妻子的手說：“等推翻蔣家王朝，建立了新中國，我們就永遠在一起，再也不分開”。

死守漣水

1946年的10月19日，國民黨王牌部隊整編七十四師從兩淮出發重兵進軍漣水，第一次漣水保衛戰打響。許步友所在的十縱指揮部設在廢黃河大堤北側的徐集，部隊在徐集古渡口一帶布防，憑借黃河大堤工事阻擊敵人，并負責拱衛縱隊指揮部。敵七十四師憑借強大的火力，在飛機大炮的掩護下向十縱陣地發起立體進攻。當時，十縱沒有什么重武器，只能等敵人沖到步槍、機槍有效射程內發起攻擊。戰斗打得十分慘烈，防線一度被敵人攻破，許步友的身后就是指揮部，他深知肩上擔子的份量。于是，他命令尖刀排：“全體上刺刀，跟我沖！”一時間，一場短兵相接的肉搏戰打響，陣地上槍聲、槍刺撞擊聲和喊殺聲響成一片。沖上來的敵人再次被打退。

激戰中，許步友連隊的一挺輕機槍落入廢黃河的水中，損失一挺機槍對于連隊的戰斗力將有很大的影響。當時廢黃河水有一人多深，幾個戰士下水都沒有摸到。許步友知道同鄉戰友王三樹，在廢黃河邊長大，水性很好，就找到他，讓他下去撈機槍，并掏出哥哥給他的銀元說：“你把機槍撈上來，這3塊洋錢就歸你?！蓖跞龢湔f：“撈機槍是為了打擊蔣匪軍，我怎么能要你的錢?！闭f完就脫衣下水。第一個猛子下去，很長時間才冒出頭來，換一口氣，再次沉下去，第三個猛子上來，王三樹興奮地喊到：“摸到了！摸到了！”他仰在水面上，深深吸了一口氣，再次沉下去，終于把機槍撈了上來。許步友趕緊給戰友披上衣服，接過機槍高興地說：“你為革命立了一大功，我一定為你請功”。掏出3塊銀元，硬塞進了王三樹的口袋。戰后，王三樹立了三等功，可惜3塊銀元跑丟了。

漣水保衛戰，苦戰半個多月，終于打退了敵七十四師的瘋狂進攻，殲敵9000多人，十縱也付出了傷亡6000多人的代價。

1947年的2月，許步友所在的部隊改編為華野十二縱隊三十五旅一○五團。4月，許步友所在部隊參加了淮沭戰役、李堡戰役，殲敵5000余人。8月，許步友和戰友們又先后攻克了鹽城、阜寧、伍佑等蘇北重鎮，殲敵8700多人，使蘇中、蘇北解放區連成一片。

血灑伍佑

1947年12月，駐扎在南通一帶的敵整編五十一師及四師九十旅1.3萬余人組成了追剿縱隊，北犯鹽城。許步友所在部隊奉命在伍佑一帶設伏，打擊來犯之敵。

26日（農歷臘月十五），戰斗打響。正值隆冬季節，天寒地凍，滴水成冰。許步友帶領一○五團六連一、三排埋伏在最前沿的戰壕里。當敵人進入包圍圈后，隨著許連長一聲“打！”，各種武器一起開火，手榴彈在敵群中開花。敵人遭此突然打擊，頓時亂了陣腳，丟下一片尸體扭頭就跑。

退回去的敵人，利用前天晚上被破壞的公路作為工事，稍事休整后，在炮火掩護下向六連陣地再次發起進攻。這次敵人有了準備，呈扇形向六連陣地沖鋒，并不時向六連陣地投擲手榴彈。機槍手劉正西見狀立即端起機槍向敵掃射，敵人紛紛倒地。突然一梭子彈擊中了劉正西的頭部，機槍手光榮犧牲。許步友大喊：“手榴彈！”頓時手榴彈像烏鴉一樣飛向敵群，把敵人炸得尸橫遍野。 敵人依仗兵力優勢，輪番向六連陣地發起進攻，戰斗打得十分膠著。 戰斗中，王樹華腹部中彈，腸子流了出來，他忍著巨痛一手捂著肚子，一手端槍向敵人射擊。許步友見狀，立即跑過去抱住他，大喊“衛生員，包扎！”王樹華在他懷中斷斷續續地說：“許連長，我要是光榮了，請帶個口信給我家。我家住在龔家大瓦房西”。說完就永遠閉上了眼睛。許步友含著眼淚對身邊的戰士邱發余等說：“戰后，我們無論誰活著，都一定要把戰友犧牲消息通知到他家里”。戰后，邱發余按照許連長的吩咐，跋涉百余里，到王樹華家里，報告了烈士犧牲的消息。

激戰到第二天黃昏，許步友清點了一下陣地上的人數，兩個排已犧牲過半，剩下的也大多掛了彩，其中與他同村的劉正西、陸從學、鄭發禮三位戰士是同一村同一天入伍的，現在又同一天同一地光榮犧牲。許步友雖久經沙場，但這樣殘酷的戰斗還是不多見。他趕緊向連長作了報告，連長帶領二排趕到陣地，讓許步友帶著負傷的戰士撤下去。許步友斬釘截鐵地說道：“這里的情況我熟悉，這個時候我不能撤！”

戰斗到了第三天，許步友所在的六連陣地前，敵人用槍刺挑出了一條白毛巾，表示愿意投降。許步友和連長商量后，為了防止敵人詐降，他主動冒著生命危險，帶著兩名戰士前去受降。正當許步友和戰友們收繳敵人武器時，敵人一梭子彈打中了他的胸部，許步友當即壯烈犧牲。時間是1947年12 月28 日，時年27歲。戰友們看到副連長遭到敵人暗算，怒不可遏，向敵人發起了猛攻，全殲了這批頑敵。

哥哥許步池接到弟弟陣亡的通知，猶如亂箭穿心，他立即與同時陣亡的縱隊特務團連長顧桂忠父親顧汝亮、本連班長顧正林的哥哥顧本林一起把3位烈士的遺體運回家鄉。烈士的遺體從中山河新條碼頭上岸后，家鄉人民以隆重的祭奠禮儀迎接英雄魂歸故里。 （責任編輯 孫月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