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年輕人想當“鳥醫生”

王炳坤　羅奇

白仁文在沈陽猛禽救助中心檢查受傷猛禽

“素芬，飛出去了，就別再回來了！”蒼鷹腿上的綁繩被志愿者解開，一旁的白仁文停下手里的活兒站定。猛禽撲騰了兩下翅膀，騰空而起，鳴叫著飛向遠處……

初春時節， 東北大地草木發芽。沈陽猛禽救助中心舉行了2021 年首場野生猛禽放飛活動，包括“素芬”在內，十余只曾受過傷的蒼鷹、紅隼、禿鷲、雕鸮回歸藍天。

放飛現場，觀眾和攝影愛好者格外興奮，25 歲的白仁文卻有些沉默。這些猛禽多數由他照顧，如今真要與天空“精靈”們分開，他心情復雜。然而深具職業素養的他知道，對野生禽鳥最好的保護，就是遠離。

一只飛回來的“歸鳥”

“這只禿鷲是前幾天志愿者送來的，20 多斤重，你看它走起路來多么憨態可掬，可惜腿骨受傷，尾翎還被人拔掉了好幾支，需要靜養幾個月。”走進位于沈陽鳥島的沈陽猛禽救助中心，白仁文一邊介紹，一邊忙碌著為傷殘的猛禽喂食、打掃籠舍。

這里是猛禽康復師白仁文的“小天地”。不大的辦公區內，手術間、CT 室、病房、備食間等一應俱全。猛禽康復師，直白說就是“鳥醫生”——這是小白對自己工作的定義。這是一個新興職業，目前全國從事的人極少。

幾年前， 沈陽猛禽救助中心在沈陽理工大學校園內開設基地。白仁文讀大二時報名當了志愿者，從給救助中心主任王唯彥做助理開始，逐漸學習專業知識，參與基礎操作。

他印象最深的是救助一只叫“多多”的游隼。初見時，整只鳥身上纏滿紗布，神情十分疲憊。經過手術撿回一條命之后，“多多”又被發現感染了禽掌炎，爪子不能彎曲，無法穩定站立。小白急得不行，每天起床第一件事就是去看“多多”，為它更換紗布。半年過去，康復的“多多”被放歸自然，再也沒有回來。這之后，小白的微信頭像換成了“多多”的照片。

2019 年夏天， 白仁文大學畢業， 幸運地被浙江一家世界500 強企業錄用。在南方雖有高薪，但他總有些悶悶不樂，禽鳥的聲聲鳴叫不時縈繞在耳旁。工作滿一年，他不顧父母反對，辭職回到熟悉的地方。“還是這里自由、安心！”小白說。

讓小白心心念念的沈陽猛禽救助中心，隸屬于沈陽市森林資源監測中心。自2009 年成立以來，這里已經救助各種野生禽鳥3000 多只，其中猛禽2600 多只。“別看這些猛禽長得兇猛，在現在的環境里卻是絕對的弱者。”救助中心主任王唯彥說，人類活動極大壓縮了它們的生存空間。

沈陽猛禽救助中心最初在沈陽理工大學設有基地，學生志愿者雖多，但是一畢業，好不容易培養的熟手就像鳥一樣飛走，再也不會回來。“白仁文是第一個飛回來的‘歸鳥，救助事業可算有了‘接班人！”王唯彥高興地說。

很多人問白仁文， 年紀輕輕怎么就跟鳥兒打交道了？他回答，在救助相對成熟的國家，他的同行們總是把野生猛禽稱作“she”或“he”，從不用“it”。“它們和我們一樣，都是平等的生命，你說值不值？”

榮耀背后是艱辛

首場放飛后，知道救助中心的人多了，白仁文不時出鏡，收獲了令同齡人羨慕的關注度。但更多時候，他仍是獨自一人面對小精靈們，默默品嘗榮耀背后的艱辛。

每年開春，我國北方冰雪消融，眾多猛禽從溫暖的南方北上。沈陽是遷飛通道上的一個重要驛站，每到這個季節，救助中心的工作量都會猛增。

清晨7 點不到，小白就開始了一天的勞作：起床把冰柜內的生肉解凍、切割，挨個喂食，觀察受傷猛禽的恢復狀況，給剛接受手術的猛禽換藥……

“有的幼鳥每隔一小時就要喂一次，像貓頭鷹這樣的夜行動物一般是晚上八九點喂食。”他扳著手指列舉猛禽的習性，“碰到受傷或是中毒嚴重的鳥類，我每小時都要察看和護理一次，晚上很難睡一個安穩覺。”

猛禽一般都具有攻擊性，小白雙手手背上布滿了點狀、條狀傷痕，這是鳥類尖喙與利爪留下的。“誰都知道跟猛禽接觸應該戴護具，但戴上之后一些手術和護理就做不精細，也容易弄傷動物。”

而為了不干擾猛禽對環境的認知，救助中心的室溫總是盡量與大自然保持一致，即使隆冬，室內最高也就十三四攝氏度。“如果環境太暖和，它們會誤以為春天到了，提前換羽、發情。”

照顧猛禽雖然單調和辛苦，但是與師傅王唯彥初創中心時的步履維艱相比，小白自認為幸運了許多。

2009 年正式成立中心之前，王唯彥和沈陽市野生動物保護協會的3 名會員，已經自發救助禽鳥10 多年了。當時，野生禽鳥救助在國內基本屬于空白。王唯彥想方設法收集國外的救助資料，特別是禽鳥接受手術的視頻，從動手包扎傷口開始，摸索著給猛禽涂藥、接骨、縫針等，終于，一點點掌握了救助方法。

愿更多猛禽翱翔藍天

“每只猛禽都是大自然的精靈，歡迎更多大朋友和小朋友來學習猛禽的知識，加入救助隊伍中……”遼寧交通廣播電臺主持人阿寶的聲音，小白再熟悉不過。

工作間隙，白仁文喜歡聽同為猛禽救助志愿者的阿寶在廣播里講講蒼鷹、禿鷲的習性，講講王唯彥，也講一講自己的故事。他知道，愛鳥護鳥已經不是他和王唯彥等少數人的事業，而是越來越多人的共識，就連相聲演員于謙，都成了他們的志愿者。

2021 年3 月28 日是星期天，盡管當天遭遇嚴重揚塵，白仁文所在的鳥島救助中心卻迎來了近10 名志愿者，大家幫著搬運凍肉，打掃籠舍，安裝宣傳板。

22 歲的志愿者周涵是沈陽理工大學大四學生，自救助中心從他們學校搬到鳥島后，他幾乎每個周末都會坐近2 小時的公交車趕來。“去年王老師和白師兄來我們學校招收志愿者，原計劃要70 人，結果報名了200 多人。”目睹了那一幕的周涵說，許多同學圍著白師兄問這問那，都快把他當成偶像了。

不止如此，從國家層面，白仁文也感受到一種認可與支持。2020 年，國家進一步加強對野生動物的保護和監管。在2021 年2月新調整的《國家重點保護野生動物名錄》中，禿鷲晉升為國家一級保護動物。小白說，國家劃定紅線、加強執法，我們距離人和動物的和諧共生就更近了。

如今，白仁文在沈陽鳥島經常看到這樣的景象：半人高的孩童拉著家長的手，奶聲奶氣卻又認真地糾正，“媽媽，那不是喜鵲，那是紅隼，是國家二級保護動物。”白仁文頗有幾分欣慰地說，以前中國人喜歡鳥，習慣買來裝進籠子里欣賞。“現在越來越多的孩子是遠遠地觀察，從書本和紀錄片中學習常識。”從據為己有，到學習科普，人們對野生動物的態度開始變了。

談起未來，白仁文除了想考取獸醫資格證，還想花更多精力在自己的抖音小視頻上。在那里，他精心記錄了許多猛禽救助和康復的瞬間，引來數萬網友的評論、點贊。

（田龍華摘自“新華每日電訊”微信公眾號，本刊有刪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