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的河

周雪松

很久很久以前，那時候一切都跟我們現(xiàn)在看到的不大一樣。比如說：河。

這個世界剛剛開始的時候，水都在天上流動，自由自在地四處游蕩，也會隨心所欲地變成雨霧雪雹，落到地上來游玩一番，玩夠了就乘著太陽光回到天上，變成繚繞的白云飄來飄去。

天空中的水往一塊兒流，聚在一起就變成了河，波瀾壯闊地在空中飛來飛去，就像傳說中的游龍。

對了，順便說一下，龍的確是有的，只不過它們都非常害羞，總是靜悄悄地挑空曠的地方飛行，不愿被其他人瞧見。所以所有的龍學會的第一個本領(lǐng)就是噴出云霧來隱藏自己的行跡，有的龍甚至謹慎得連自己投下的影子都要吸一口氣吞掉。后來它們更進一步學會了隱形，在天空中飛行時就像一片薄薄的玻璃那樣飄過，完全察覺不到。只有在身體偶爾側(cè)向陽光的另一面，會短暫地閃耀出光芒，顯露出或金黃或銀白或青黑或赤紅的絢麗鱗片，這時候人們看到了，就會驚喜地說：“龍！”關(guān)于五彩神龍的說法傳著傳著，就變成了“虹”。

剛才扯遠了，說到了害羞的龍。河就完全不是這樣的，它有著比龍大100倍的個頭，從不隱匿行蹤，而是轟隆隆地在天上飛奔，還時不時抖抖身體，甩出漫天的水滴，從云中落下來就是嘩啦啦的大雨。對地上的人們來說，雨水很寶貴，所以人們挖很多的井和蓄水池來儲存雨水，但這些雨水帶著天河的野性，不愿長久地在地面停留，總會千方百計地乘著陽光回到天上去。

要是能把河引到地上來該有多好啊。每個人都這么想。

可沒那么簡單。河喜歡到處飛，總得逮住它再說。四處奔流的河水別提有多難對付了，人們想了很多辦法，包括編織了巨大的套索，想拴住河的脖子拉到地上來，就像給馬和牛套上籠頭、韁繩一樣?？衫K索是套不住水的，很多時候人們費盡氣力，只是弄了個渾身透濕。河呢，在捉弄夠人們以后，得意揚揚地游到空中，飄走了。

當然除了空中的河，地上也不是完全沒有水可以取用。雨雪之后，太陽來不及收走的水會滲入土里，最后積蓄在深深的巖層中，人們在地上打井，舀出地底的水來喝，可那畢竟很有限。另外，更可氣的是，人們在費盡氣力挖井汲水時，河還會滿不在乎地湊上來看熱鬧，問人們在忙什么呀？如果回答說在找水，它就哄笑著抖抖身體灑下淋人們一身的雨，說，找什么??？我給你們水，喝吧，哈哈哈。然后就在人們氣惱地把鋤頭扔過來之前快速地飛走。是的，河就是這么招人厭。后來人們想出了辦法，他們抓不住河，就在它經(jīng)過的時候往空中揚土。一次一次，沾滿了泥土的河逐漸變得笨重，飛行不再迅速靈活，最后，它終于承受不了自己的重量，軟趴趴地墜落到地面上。人們圍攏來，七手八腳滾動著精疲力竭的河，就像合力卷起一大張毛氈，把它推落到早就挖好的溝渠里。

為了馴服河，人們還餓著它，一連好多天都不給它吃的。是的，河也要吃東西的，它的食物也還是水，最好的當然是天上落下的新鮮的雨水，那東西有著太陽的味道，還有就是雪山上流下的融雪水，清冽甘甜得喝過一次就忘不了，當然現(xiàn)在提起這些水只會讓河更加饑渴。人們在河邊搭起了棚子，擋住了雨水，而雪山遠在千里之外，更不可能喝到。

最可怕的還不是這個，河發(fā)現(xiàn)自己一天天消瘦下去，水分從身體里慢慢地流失，往地下滲透。這樣，要不了多久，河就會整個兒從地上消失，只能流淌在深深的地底，永遠地生活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之中。

河想了又想，最后決定認輸，跟人們講和。它答應(yīng)留在地上幫助人們方便地取水，不再四處飛行搗亂。人們?yōu)樽约旱膭倮麣g欣鼓舞，他們在地上開鑿了許許多多溝渠，讓河水在其中奔流，在這樣的牢籠里，河流永遠地失去了飛騰向上的力量，無法再回到天空。

人們所不知道的是，天上其實有兩條河，他們成功束縛住的是其中一條，另一條因為吸取了同伴的慘痛教訓，就再也不到地面上來，而是躍升天際，越飛越高，最后，它在遙遠的深空被寒冷凍結(jié)起來，星星點點地散開如灑落一地的牛奶。因為寂寞和思念，它常常在夜晚現(xiàn)出身來，遠遠地向地上張望，希望能看到同伴的身影。

在地上的人們看到了這條在夜空中閃閃發(fā)光的美麗長河，就把它叫作銀河，還說每一個亮點都是一顆星星。當然，就像把龍認作是虹一樣，這也是他們犯的許許多多錯誤中的一個。

（摘自《十月少年文學》2021年第3期，稻荷前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