掃碼點單，疲憊不堪

楊杰

“你好，有菜單嗎？”

“掃碼點單。”服務員伸出手指頭點了點桌角的黑白馬賽克。

你握著手機，關注、注冊、登錄、一鍵授權，店家比相親對象還迫切地想看到你的頭像和電話號碼。飯店內網絡很差，你望著跳轉不出下個頁面的白色屏幕，心中抱怨，我只想吃碗熱乎餃子，還得在手機上打報告。

都市生活里，掃碼點單勢如破竹。它減少排隊點單的時間，提高翻臺率，新冠肺炎疫情期間也避免了接觸。對餐館老板來講，掃碼點單省錢省心；對顧客來說，手機上看菜單避免了服務員在旁等待的尷尬，對社恐人士十分友好。

但是稍微在社交媒體上瀏覽一下，就會發現抱怨掃碼點單的人不在少數。不光是老年人被數字時代遠遠拋下，年輕人也不愿意如此“智能”地吃飯。以往點單時的眼神交流和互動，早就讓位于人機冷漠。

傳統的菜單能讓人感受到一個餐廳的風格、老板的用心程度和廚師水平，有的菜單刻在竹簡上，有的用手寫，有的像一本獨立雜志，翻著菜單，你的期待值噌噌上升。很多熱愛食物的人喜歡拿著菜單仔細看看每個菜品的組成、圖片品相，最終決定如何葷素搭配。除了美食入口的愉悅，點單過程也是一種放松身心的體驗。

可是，掃碼點單完全毀了這個過程，只有價格、名稱，以及小小的配圖。

跟服務員點單的過程，原本也是餐廳了解食客的好機會，三言兩語，便探得客人的喜惡，為調整口味摸底。你原來還可以聽到“您可以試試這個”“您這些兩個人吃有點多”，或是喊一聲“老板，燙個生菜”“還是老三樣”，現在只剩冰冷的手機和請盡快支付的提醒消息。

掃碼點單，低頭吃飯，抬腿走人?，F代生活的精髓就是稀里糊涂跟著科技的潮流奔涌向前，在手機上點“同意、同意、同意”，向機器讓渡選擇的權利。人臉識別進小區如此，便利店自助結賬亦如此，你別無選擇，交付隱私換來所謂的便利。

可是潮流再奔涌，吃飯這事也還是該有點人情味。中國人掛在嘴邊的“飯局”也正說明了為社交而吃飯的目的。線上聊得再火熱，也要在一起吃個飯、喝杯咖啡才能進入真實的朋友領域，餐飲絕不只是簡單的進食，它是人們情緒交流的場域。一進門大家就掏手機面對面點單，不發一言，這是人類全面機械化的圖景。

食物有著一股強大的力量，能對抗沮喪、失意、遺憾、痛苦等壞情緒，因為至少我們還可以吃，至少我們還活著，那樣我們還有希望。像日劇《深夜食堂》展現的，重點不在于食材有多營養、烹飪技法多高超，而是人為一日三餐奔波，卻又被它的煙火氣治愈的溫情。人為社會關系而疲憊，又不時被陌生人溫暖。

朋友經常光顧的樓下小餐館，地兒不大，格局卻相當不錯，價錢也公道，老板是個很會做菜、很會調節氣氛的人。每每下班后來到這里，拉上一個人，東拉西扯隨便聊上兩句。不管是工作上的不順心，還是生活里的種種不如意，這一通話下來，心里就不那么憋屈了。實在不想這一切被“你有新訂單啦”的數字女聲取代。

我喜歡廣東人吃早茶的樣子，拿著筆勾勾點點，還有推車往來的蒸籠，一盅三件，大堂內熱氣騰騰。餐畢結賬走人，老板總會問候一句：“走啦！”

現如今，紙制餐牌成了高級餐廳最后的榮光，那里沒有牛皮癬廣告一樣的二維碼，有的是食客的尊嚴和主人的用心。

下次再遇到掃碼點單，我就說沒帶手機。

（摘自2020年12月23日《中國青年報》，蘿卜葉子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