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塔

閆小剛

老馬是一名扎根農村幾十年的普通教師，他沒有轟轟烈烈的事跡，只是把一生的熱愛都奉獻給了教育，幾十年都在做著不平凡的事。

印象老馬

初見老馬，我還是個在小鎮讀六年級的黃毛丫頭，老馬就在那所小學工作。那時的老馬四十多歲，高高的，看上去很精神，有些跛腳，見了我們會大聲打招呼，有時候來得比較早，還能看見他在門衛室聽廣播，挺逍遙。

雖然大家都叫他馬老師，但我好像沒見他上過課。印象里老馬是學校的雜工，停電時他拿著榔頭敲響掛在樹下的鐵鐘;雨后推著手推車撿樹枝，掃落葉;大掃除時拿著鑰匙步履緩慢地走向學校唯一的水源地——一口老井，他先打開石蓋上的鐵鎖，掀開井口上厚重的石板，再把從井里提上來的水倒進我們的小桶里，我們奔跑著提去教室……學校里到處留下了老馬的身影，不急不緩，卻一直忙碌著。

再識老馬

讀師范的最后一年，我要去一所小學參加實習，便回了母校。進校第一天，就遇到了老馬，他還是那樣爽朗。熟絡起來后，便招呼我也叫他“老馬”，說這樣親切，我也知道了和他本人很匹配的名字：馬前進。

有一天閑聊時，一位老師說他和老馬過兩年都要退休了。我一直以為老馬是學校的雜工，便詫異地問起老馬的情況，得知老馬是名副其實的老師，他是省師專最早的那批體育畢業生，正兒八經的體育老師。三十多歲時，老馬申請從市里調回這所學校。新來的體育老師格外受歡迎，“老馬”這個稱呼也是那個時期的殊榮。一天中午，電閃雷鳴，狂風大作，頃刻間暴雨來襲。沖進學校的高年級學生說，村外有兩個低年級的學生跑不動一直哭，后來都鉆到樹下去了。老馬一聽急了，這電閃雷鳴，大樹下豈能躲雨？立刻沖進雨里向村口跑去。他找到了兩個小孩，背著一個，再抱一個，在滿是泥濘的土路上，深一腳淺一腳地往學校沖。突然老馬腳下一滑，連著學生一起摔倒在泥坑里，他趕緊站起來，發現自己站不穩了，卻還是打著趔趄，腳下一高一低，左右胳膊各夾著一個孩子，把他們“拎”回了學校。

回校后，老馬的右腿徹底動不了了，一陣折騰送到醫院發現骨折了。養傷時，人來人往，好一陣熱鬧。但三個月過去了，老馬的腿傷并未痊愈，輾轉了很多醫院，最后確診患上了風濕。大家都說這和骨折受寒有關，老馬卻沒有消沉，也不抱怨。后來腿腳越發不利索了，漸漸地體育課也上不了，他卻從未閑下來，仍然為了學生忙前忙后。老馬的故事讓我動容，這樣的一個人，也讓我有了深深的敬意。

知己老馬

我和老馬成了忘年交，他也成了我的偶像，這緣于一次買鞋的故事。

知道老馬腿傷的故事后，有空我都會給他幫忙，老馬說我這個年輕人有眼色，很機靈，我們閑聊的次數便多了起來。談到工作時，他滿臉洋溢著對學校的熱愛和對孩子的喜愛。有一天，老馬知道我要去市里一趟，便給了我兩百塊錢，托我幫他買一雙男孩子穿的運動鞋，還再三囑咐款式和顏色，要買好點的。我尋思著老馬兒子都工作了，孫子還沒呢，搞得這般神秘，買童鞋送誰？但老馬就是樂得不說。

按照老馬的要求，我買了一雙新款的品牌童鞋。他約我去他家吃飯，說嬸子做了好吃的。是一場生日宴，還是小孩的。這時，從屋里出來了我的學生俊俊，一個羞赧的大男孩，腳上穿著的正是我買的新鞋。我猜想俊俊一定是老馬哪個親戚的孩子，便悄悄問嬸子，嬸子樂著說：“是我們的大孫子！”這下我更懵了。

飯后，我幫嬸子收拾，大概了解了俊俊的情況：留守兒童，單親家庭，父親在外打工，家里只有70多歲的爺爺。半年前，俊俊爺爺生了場大病，照顧俊俊實在無能為力，而爸爸因為生計不得不外出打工。老馬得知了俊俊家的情況，主動提出讓俊俊住自己家。一來家里就他們老兩口，多一個孩子才熱鬧;二來自己來學校，帶上俊俊也很方便。俊俊爸爸感激不盡，要給孩子的生活費，但老馬卻以孩子吃不了多少糧食為由拒絕了。看著俊俊的衣服也破舊了，老馬幫著添置了一些新衣服。就這樣，俊俊成了老馬家的一員，但老馬卻從未跟人談起此事，他說做自己認為對的事，而不是為了別人的夸贊去做事。

一說起學校的事老馬就神采飛揚，我被他灑脫自在、熱愛教育、熱愛農村的赤誠之心感動。我問他：“馬叔，從城里回到農村，后悔嗎？”老馬干脆地回答：“不后悔！”那一刻，在燈光的照耀下，老馬格外偉岸高大。

實習結束后，我依然和老馬保持聯系，電話里他談學校的趣聞、俊俊的學習情況，如數家珍。我打算寫他默默奉獻、不求回報的故事，老馬卻連忙擺手說，自己做的是再平凡不過的事，不值一提。

十多年的教育之路，不長也不短，我總會想起老馬，他用最樸實的語言譜寫了教育者最華美的篇章，老馬的精神也像航海路上的一座燈塔，指引我樂觀、積極地面對工作中的苦與樂。活成老馬那樣豁達自在、熱愛灑脫成了我的追求，我也希望像老馬那樣，退休時給自己的教育生涯交上一份值得回味的答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