略論秦朝的流刑
——基于《睡虎地云夢秦簡》與《史記》的對證分析

成鴻靜 陳煜享 呂楠

（中共衢州市委黨校，浙江 衢州 324000）

流刑是中國古代的基本刑罰之一，概括來講就是將罪犯押解到荒僻地方服刑。秦朝作為中國封建社會集權統治的形成時期，當時的流刑在《史記》中有所記載。1975年《睡虎地云夢秦簡》的出土發現，其記載對《史記》相關內容進行了佐證。筆者不拘淺陋，試圖對其進行略論，敬請方家指正。

一、流刑的形式與適用范圍

流刑由來已久，它是對死刑和肉刑從寬處理而產生的刑罰。《尚書·堯典》：“流宥五刑。”孔安國注云：“宥，寬也，以流放之法寬五刑。”《史記·五帝本紀》：“流共工于幽陵，以變北狄，放罐兜于崇山，以變譬南蠻，遷三苗于三危，以變西戎，殛鯀于羽山，以變東夷。”流，放，遷、殛都是流刑，而且整族流放。到了周朝仍有流刑。《史記·周本紀》記云：“周公奉成王命，伐誅武庚，管叔，放蔡叔。”流刑大規模適用流刑于被征服的人民。據《竹書紀年》記載，成王三年，“遷殷民于衛，遂伐奄滅蒲姑。”又記云：“翻五年春正月，王在奄遷其君子蒲姑。”又云：梯五年夏五月，王至奄，遷殷民于洛邑，遂營成周。”又云，“八年冬十月，王師滅唐，遷其民于杜。”

秦的流刑是從奴隸社會繼承下來的一種刑罰。秦律中的流刑有遷、謫、逐和削籍四種形式。

（一）遷

《秦律雜抄》有：“故大夫斬首者，遷。”大夫斬首就放棄了指揮職責，屬于失職，從戰局總體上看是重罪，處以流放的刑罰。又有：“吏自佐、史以上負從馬，守書私卒，令市取錢焉，皆遷。”下級官吏動用交通工具和服役人員從事貿易牟利，也被看成重罪，而加以流放。《法律答問》有：“梯嗇夫不以官為事，以奸為事，論何也? 當遷。”也屬于官吏的瀆職罪，處以遷刑。“五人盜，贓不盈二百廿錢以下到一錢，遷之。”也屬重刑之例。上述這些關于遷刑的法律規定，大都是適用于現職官吏。

秦的遷刑也適用于一般民眾。《傅律》規定：“百姓不當老，至老時不用請，敢為詐偽者，貲二甲，典、老弗告，貲各一甲，伍人，戶一盾，皆遷之。”這是對養老問題的弄虛作假適用連坐法，除了對里典、伍老、同伍人和本戶分別情況給與處罰之外，還對他們一律適用遷刑。秦朝大批適用遷刑的傳統，是在商鞅變法時開始的。《史記·商君列傳》記云：“拓秦民初言令不便者，有來言令便者。衛鞅曰‘此皆亂化之民也’，盡遷之于邊城。”這是在禁止言論自由問題上，大批地適用遷刑的事例。

（二）謫

《司空律》規定：“百姓有母及同生為隸妾，非謫罪也，而欲為冗邊五歲，毋償興日，以免一人為庶人，許之。”從這一條法律規定中可以看出都是被送到邊境地區去加強守備，卻有三種不同的身份。其一是謫罪，即犯了罪被發配去的；其二是為親生姐妹贖“隸妾”刑罰而自愿前去的；其三是服戍邊義務而被征調去的。對于“謫罪”，《史記·屈原賈生列傳》言：“謫，譴也。”《史記·秦始皇本紀》記有：“三十三年，發諸嘗逋亡人、贅婿、賈人略取陸梁地，為桂林、象郡，南海，以適（謫）遺戍。”這其中有定罪的“逋亡”犯人，也有政治上受歧視的但沒有犯罪的贅婿和賈人。同年還記云：“徒謫實之初縣。”注云：“徙有罪而謫之，以實初縣……故漢七科謫亦因子秦。”也是說流放已經定罪的犯人去充實邊境新設的縣。同書又記云：“三十四年，適(謫)治獄吏不直者，筑長城及南越地。”也是流放已定罪的犯人去筑長城或到南越戍邊。

就秦朝實際適用流刑的情況看，“遷”和“謫”同是流刑，都是把犯人發配到境內的邊遠地區去，這是共同的。但是，這兩者也有明顯的區別，不容混淆。“遷”是依據法律規定的刑名，其本身就包含有必須發配到邊遠地區去的含義。而“謫”則是因為政治上的某種需要而把其它罪名的犯人，發配到邊遠的地區去，其原來的罪名本身并不包含有必須到邊遠地區去的含義。在執行刑罰上說來，前者是依法執行，而后者是易科執行。與受遷刑的人“終身毋得去遷所”不同，受謫刑的人在完成某種政治、軍事和勞務任務之后，是可以返回原籍的。

（三）逐

在出土的秦簡中沒有涉及到“逐”的刑罰，但秦始皇在處置繆毒、呂不韋集團時，曾經頒行過《逐客令》。《史記·秦始皇本紀》記云：“十年，大索，逐客。李斯上書說，乃止《逐客令》。”又據《史記·李斯列傳》記云：“會韓人鄭國來間奏，以作注溉渠，已而覺。秦宗室大臣皆言秦王曰：‘諸侯人來事秦者，大抵為其主游間于秦耳，請一切逐客。’李斯議亦在逐中，斯乃上書……秦王乃除逐客之令。”李斯尖銳地指出《逐客令》的要害是“不問可否，不論曲直，非秦者去，為客者逐。”可見作為流刑的“逐”，僅僅適用于“客”，即秦以外的客籍人，主要是外來的游士。而驅逐和流放的方向不是境內的邊遠地區，而是境外。至于具體去向則由被逐者自己選擇。就在這兩點上，“逐”不同于“遷”和“謫”。

（四）削籍

關于削籍，《游士律》有：“游士在（居留），亡符，居縣貲一甲，卒歲，責之。有為故秦人出，削籍。”注云：“削籍即自薄籍上除名，使該人脫離秦官府的控制。”實際是秦朝宣布不予以法律的保護，是“逐”的一種表現形式。

二、流刑的施刑地點

從以上四種流刑的形式來看，我們明顯發現，“遷”和“謫”是在境內的邊遠地區施刑，“逐”和“削籍”是在境外施刑。

秦朝流刑的地點，一般說是新奪取的比較邊遠的地區。秦昭王統治時期，曾“赦罪人遷之安邑”，今山西省西南部地區；還曾“赦罪人遷之穰”，今河南省西部地區；“赦罪人遷之南陽”，也在今河南省西部地區，都是秦新征服的邊遠的新領土。

但是，比較多的較為固定的流放犯人的地點，還是蜀地，即今之四川省。繆毒余黨和呂不韋黨羽均“遷蜀”。新出土的《封診式》中有的案例，也是“遷蜀”，與《史記》的記載吻合。當然，遷刑是具有實邊性質的，不但家屬必須同去，而且“終身毋得去遷所”。因此，遷刑就無所謂刑的消滅和解除的問題。當然，同其他刑罰一樣，遷刑也可以改判和糾正。據《秦始皇本紀》記載：“十二年秋，復繆寡舍人遷蜀者。”是對他們所受處刑的糾正。

三、流刑大量運用的誘因

（一）打擊惡性犯罪和危害政治秩序犯罪的需要

《史記·秦始皇本紀》載:“始皇卜之，卦得游徙吉。遷北河榆中三萬家。”司馬遷也是視遷徙之徒為重犯的。他說：“陳涉，甕牖繩樞之子，甿隸之人，而遷徙之徒。才能不及中人，非有仲尼、墨翟之賢，陶朱、猗頓之富，躡足行伍之間，而倔起什伯之中，率罷散之卒，將數百之眾，而轉攻秦。”

《史記·呂不韋列傳》載：“始皇九年，有告嫪毐實非宦者，常與太后私亂，生子二人，皆匿之。與太后謀曰‘王即薨，以子為后。’于是秦王下吏治，具得情實，事連相國呂不韋。九月，夷嫪毐三族，殺太后所生兩子，而遂遷太后于雍。”

同時，長平之戰中的白起也被適用過流刑。長平之戰，白起大破趙軍，坑殺趙軍降卒四十余萬。戰后，白起準備乘勝進軍，一鼓作氣攻破趙國，可是秦昭王聽從了范雎的意見，讓士卒休整，允許韓、趙割地求和。秦國罷兵后，趙國反而展開了連齊抗秦的活動。秦昭王遂又命白起統兵攻趙，但遭到白起的拒絕。秦昭王于是下令削去白起所有封號爵位，貶為士伍，并強令他遷出咸陽。

（二）戰爭擴地開荒的需要

在秦進行兼并戰爭時，據《史記·秦本紀》記載，每獲得新領土時，總是要“赦罪人遷之。”到了秦始皇時就更加廣泛地適用遷刑。據《史記·秦始皇本紀》記載：秦始皇八年，王弟長安君成矯于成留反，就“遷其民于臨洮”。一般來說，遷刑除了適用于犯罪的各級官吏，也適用于一般的民眾。各種刑徒被赦免之后，也被遷到新領土上開荒耕地。因此，在適用遷刑時，家屬必須隨同犯人一同遷到流放地點。《法律答問》有：“當遷，其妻先告，當包。”在秦律中，一般情況下先“自告”者可以免除刑罰。但是，丈夫被處以遷刑，盡管妻先“自告”，也必須隨同丈夫一塊遷到流放地點，甚至丈夫在尚未實際執行遷刑時就死去了。妻子還要被遷到流放地點。只有“嗇夫”這樣的官吏受了遷刑，其妻子可以不隨同。這樣充分保證了犯罪人的親屬共同來新領土之地耕作和生息，在基層維持和保障秦朝的統治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