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海萍
(鄭州師范學院,河南 鄭州 450000)
超越,就是超出、越過的意思,超越性是指超出原來的范圍、層次,到達一個更廣闊的領域、上升到一個更高的層次。根據辯證法的觀點,超越就是事物的自我否定,是既克服又保留的揚棄。事物通過自我否定而自我發展自我完善。黑格爾說:“它單純的規定性開始,而后繼的總是愈加豐富和愈加具體。因為結果包含它的開端,而開端的過程以新的規定性豐富了結果。……它不僅沒有因它的辯證的前進而喪失什么、丟下什么,而且還帶著一切收獲和自己一起,使自身更豐富、更密實。”①超越,就是發展,就是新事物的產生與舊事物的滅亡,是事物由低級階段向高級階段的上升、進步。中國社會的發展在歷史上曾經領先于世界大多數地區,但是在近代卻遠遠落后于發達國家,原因有很多,其中一個重要的原因就是在古代社會意識形態中占統治地位的儒家思想沒有超越性。
首先,在自然觀上,儒家思想沒有超越性。先秦孔孟時期并沒有形成系統的自然觀,后來儒家的自然觀融和了早期陰陽家的思想,認為“陰陽”“五行”的變化形成了宇宙萬物,或者是認為“氣”是構成宇宙萬物的基礎。關于人與自然的關系,儒家最重要的思想是“天人合一”觀。“天”是中國人信仰的對象,也是中國人價值觀的最后根據。儒家的“天”有多種含義,可以指物質自然界,也可以指偉大的人格神,也可以指道德的來源和根據。撇開其它含義,單就物質自然界來說,“天人合一”的觀念主張把人當作自然的一部分,敬畏自然、適應自然、順從自然。在“天”與人的關系中,“天”是站主導性主宰性的一方,而人是處于被動地接受的一方。雖然荀子極力主張“制天命而用之”,劉禹錫也主張“天與人交相勝”“還相用”,但他們的思想在儒家陣營中不占主流地位。占主流地位的儒家對研究宇宙奧秘的自然科學并不感興趣,對改造自然使之適應人類更好地生存不置可否,這種自然觀僅僅要求保持自然界的原貌,對自然界不進行任何的改造,當然談不上對自然的超越。
其次,在社會歷史觀方面,儒家思想沒有超越性。孟子的理想社會是一個實行井田制的社會,是建立在小農經濟基礎之上的,由一個個足衣足食的小康之家構成的小康社會,這個社會省刑罰,薄稅斂,充滿了“仁義”,有一個“父子有親,君臣有義,夫婦有別,長幼有敘,朋友有信”的和諧的社會關系。這樣的社會只能出現在古代。儒家認為夏商周三代是美好的時代,圣人倍出,王道盛行,民風淳樸,并沒有想過既然三代如此美好為什么會滅亡的問題。以古非今表面上看是對現實社會秩序的否定,但這種否定不是超越。社會是進步的、發展的,由低級階段向高級階段上升的。夏商周三代作為中華文明的早期,其存在自有其合理性,但相對于此后的發展階段來說,它們畢竟是相對落后的低級階段,它們被代替被超越是歷史的必然。儒家以被自己美化過了的古代來否定他們所處的社會現實秩序,不僅不是一種超越,而且是一種倒退、墮落。當然,儒家并不是真的想要推翻他們所處的現實社會秩序,只是想打著古代的旗號對現實社會秩序稍加改造而已。儒家為現實政治統治服務的立場決定了它不可能真正否定既有的社會秩序。儒家拼命宣揚“忠、孝、節、義”就是為了維護既存的社會秩序。“大哉忠之為用也,施之于邇,則可以保家邦,施之于遠,則可以極天地。”(《忠經·第十四章》)忠道的作用是多么的偉大,用到近的方面,可以保家衛國,用到遠的方面,可以彌漫天地、無邊無際。對君主盡忠的人只想維護君主的統治。儒家不愿設想,也不可能設想有比現實更好的社會秩序。他們不能超越社會現實,只能滿足于現實社會秩序的修復和完善。
最后,在個人層面上,儒家思想沒有超越性。一方面,在個人的物質生活層面上儒家沒有超越性的思想。從孔子的“君子喻于義,小人喻于利”,到孟子的義與利對立起來如魚與熊掌不可兼得,到董仲舒的“正其誼不謀其利,明其道不計其功”,再經由李翱的“去情復性”,最后發展為宋明理學的“存天理滅人欲”。儒家對人們追求美好物質生活的愿望持續地堅定地進行打壓,要求人們安于貧窮,不要追求富裕的生活。當然,儒家的這套說教只是針對社會下層而言的。對于以皇帝為代表的統治者,儒者是不敢要求他們“滅人欲”的,頂多是規勸他們有所收斂。因為,對于儒家來說,“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只要有著足夠高的名分,過著奢侈的生活就是應當的。普通百姓由于社會地位低下,渴望富裕的物質生活是可恥的、邪惡的人欲,安于現狀、安于貧窮才是普通百姓應該做的。人們所擁有的財富,不能超過他的名分應該擁有的,否則就是僭越。儒家思想不允許人們在物質生活方面有所追求有所提高有所超越。
另一方面,在個人精神層面,儒家思想也消解了精神的超越性。孟子提出“盡心知性知天”的命題,只要盡了自己的心性,就能和“天”聯系在一起。朱熹認為,人的“天命之性”來自于作為世界本源的“天理”,人生來具有天賦的明德,在具體的個人身上,明德又為“氣稟所拘,人欲所弊”,因而需要做“存天理,滅人欲”的功夫,即通過學習和修養來使“天命之性”得以恢復。有學者認為,宋明理學主張的“復性論”就是一種超越,從有善有惡的、有缺陷的“氣質之性”到至善純一的、完滿的“天命之性”,就是超越。因為這是從不完善到完善,從不美滿到美滿、從世俗到神圣。這種超越,由于是從心性到心性,沒有超出人心的范圍,所以叫作內在超越。表面上看,儒家貫徹“天道人道相貫通”的思路,把個人心性提高到“天”的層面上,“天”的神圣性權威性無限性,使個人心性具有了超越的性質。但實際上,這并不是超越。超越是從有限到無限、從不完滿到完滿、從低級到高級的發展。宋明理學從“人欲”到“人性”回歸的人性論,雖然否定了“人欲”,但它對人欲的否定只是簡單地拋棄而不是辯證的否定。至于對“人性”的超越,儒家思想認為是沒有必要的,因為“人性”本身就是“天理”所賜予的,是完善的,圓滿的、自足的。探索自然的規律,把握社會的知識,理解思維的秘密,突破人的視野的有限性,豐富人的精神,提升人的見識,都是沒有必要的。君子所要做的,就是在“心性”的圈子里自滿自得、自足自樂。儒家思想就這樣否定了人精神方面的超越性。
總之,無論是在自然方面、社會歷史方面還是在個人方面,儒家思想都沒有超越性,所謂內在超越,并非真正的超越,就像揪著自己的頭發并非真正的飛升一樣。沒有超越性的思想就難以在方方面面產生突破。正是因為儒家思想不具有超越性,因此也就無法去追求美好的自然、美好的社會、美好的生活以及美好的人生。
注釋:
①黑格爾《邏輯學》下,商務印書館1982年出版,第549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