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玉芝
(1.中共中央黨校國際戰略研究院,北京 100091;2.曲阜師范大學政治與公共管理學院, 山東日照 2768261)
保羅·肯尼迪在《大國的興衰》一書中提出大國過度擴張導致國家實力衰落的著名觀點。在古典現實主義看來,國家處在無政府狀態,國家的安全只能依靠自助,自助的手段主要是軍事力量的增強。然而這樣又會引發新安全困境的產生,進而掉入“修昔底德陷阱”,使得自身陷入不安全的狀態。若是大國能夠增強國家的自制力,從自助轉向自制,理性、合理地運用自身的國力,就可以避免過度擴張,進而延緩大國的衰落,同時更有利于維護國際安全。大國自制力是自變量,國際安全是因變量,討論大國自制力問題對于國際社會的穩定與和平,尤其是對于中國在國際社會發展的戰略方向,具有重要的現實意義。
在二戰結束之前,世界上的大國不需要國家自制力,追求國家權力最大化成為大國追求的國家目標。古典現實主義的叢林法則在國際社會中盛行,帝國主義政策和侵略戰爭具有某種國際合法性。在世界歷史進入現代史之前,各個大國奉行零和博弈規則。基本上就是軍事力量的比拼,強權就是公理。大國無需國家自制力這種政治能力,世界大國橫行霸道,直到在戰場上徹底被打敗,或者國力耗盡才罷手。
拿破侖戰爭也是奉行實力原則,以為權力可以帶來國家利益。強大的法國妄圖統治整個歐洲,成為歐洲大陸霸主,為此,法國的政治抱負只有通過戰爭這條途徑來得以實現。拿破侖的雄心壯志也確實得以施展,法國在五次與反法聯盟的戰爭中屢屢獲勝。統治歐洲一片,拿破侖時期的法國輝煌無比。在與第六次反法同盟的戰爭失敗后,法國仍然拒絕“法蘭克福提議”。“如果拿破侖接受了這一解決方案,那么歷史很可能會改寫”〔1〕。若有國家的自制力,就會認識到自身實力的缺陷。可是,拿破侖過高估計法國實力,直到與第七次反法同盟進行滑鐵盧戰役,法國兵敗城下。“一個在四分之一世紀里連年戰爭而力量消耗殆盡的國家,已不可能單獨抵抗整個武裝起來的世界對它的進攻”〔2〕。
國際社會中的叢林法則在歐洲繼續上演,國家選擇自助,而不選擇自制。德國統一之后,“歐洲失去了一個主婦,卻得到了一個主人”〔3〕,德國并不滿足自己在歐洲的地位。隨著國家不斷崛起,拋棄俾斯麥苦心經營的大陸聯盟體系,轉而采取威廉二世的“世界政策”,挑戰英國的世界地位,挑起第一次世界大戰。這場歐洲的肉搏戰整整持續了四年之久,絞肉機式的戰爭極大地削弱了歐洲在國際政治中的核心地位。德國挑起戰爭的動機是為了建立一個世界殖民帝國,結果卻是慘敗不堪。戰后的凡爾賽—華盛頓體系并沒有制約住德國的擴張野心,反而加劇德國的報復心理,為二戰的爆發埋下伏筆。國家奉行現實主義的原則,一戰的傷疤還沒有愈合,二戰又開打。不甘慘敗而再次崛起的德國,妄圖再次搏斗一番,再次選擇了戰爭這種傳統的手段,歐洲強國的霸權邏輯暴露無遺,歷史在歐洲重演。政治混亂的歐洲已經無法主宰自己的命運,美國再次參戰以穩定世界的局勢。至此,歐洲在世界政治中的核心地位徹底終結。
人類歷史進入核時代,擁有核武器的大國都明白,在全球化的今天,核大戰不能打,“核戰爭的爆發可能會使人類和人類文明絕跡”〔4〕。有核國家需要一定的自制力,這是核時代的國家倫理。國家崛起再也不能任性地通過戰爭手段來追求國際地位。時移世易,國家崛起的邏輯發生天翻地覆的根本性變化。
二戰結束,世界政治局勢仍然不穩定,美蘇爭霸又起,冷戰以不同于熱戰的方式在全世界展開。兩個超級大國奉行的仍舊是古典現實主義法則,雖然它們之間沒有面對面的戰爭,但是,代理人戰爭一直不斷。盡管如此,美蘇兩個超級大國還是表現出一定的自制力,冷戰狀態下的冷和平,總是比熱戰要好一些,至少沒有大規模世界性的戰爭,有的只是局部戰爭,打的也是有限戰爭,比如朝鮮戰爭、越南戰爭以及蘇聯發動的阿富汗戰爭。美蘇兩家維持的雅爾塔體系,摒棄了歐洲的“叢林法則”,對世界政治的治理要比歐洲列強更有成效,兩個超級大國所考慮的比歐洲強國要更長遠,對發動世界戰爭具有較強的克制力。即便在古巴導彈危機中,美蘇兩國核戰一觸即發之時,肯尼迪和赫魯曉夫也都保持著高度的政治理性,盡量避免兩個國家陷入核戰,因而兩國才能安然度過核危機。
而這種極大理性與核武器的發明有重大關聯。傳統意義上的戰爭因為核武器的出現已經發生改變,核戰爭不再是國家政治在戰場上的繼續,而是毀滅地球和國家自殺行為,違背戰爭獲勝的初心。只要是具備國家理性的政治家,都不會在戰爭行為上選擇核戰,只是把開動核戰爭作為國家威懾的工具使用。隨著時代的進步,全球治理所需要的大國能力也在悄悄地發生變化。發動戰爭不再是國家實力的展現,核戰爭不再是大國發動戰爭的選項,相反,大國自我克制的自制力已經成為全球治理的必要能力。
人類的歷史是從相互隔絕,逐漸走向全球化,進而成為真正的世界歷史。自近代開始,全球化隨著工業社會的擴展而加速發展。當今世界的大國,都處在快速全球化的過程中。全球化時代對大國的要求,與以往歷史不同。當下的大國,對維護國際安全擔負有天然的責任。各國經濟上的相互依賴度不斷增加,大國自制力凸顯其重要性。發動戰爭不再是大國國家實力的體現,不讓自己的國家無端地陷入戰爭才是大國有能力的表現。這是全球化時代國際政治對大國的要求,因而在運用國家軍事實力時,需要比以往更加謹慎。美國歷史學家孔華潤曾經說:“一國獲得向世界遙遠地區投射力量和干預其他民族事務的能力,那么至少在其領導人因災難而變得清醒抑或其能力消退之前,這種施展力量的誘惑幾乎是難以抗拒的。”〔5〕蘇聯發動阿富汗戰爭時,無法預知戰爭會拖上十年之久,更不會知道這個彈丸小國能把世界超級大國拖垮。美國在2003年發動伊拉克戰爭時,同樣無法預測自己深陷戰爭泥潭不能自拔。也不知道這個中東強國能削弱美國的國家實力,更不知道打了伊拉克,竟然加劇世界的恐怖主義活動,間接地造出個“伊斯蘭國”,讓美國自己頭疼不已。這些大國在犯過戰略錯誤之后,才明白原來自己不克制,做了一件政治蠢事。正如美國前任國防部長 羅伯特·蓋茨于2011年2月在西點軍校所說“依我之見,未來任何一位建議總統再次將大規模的美國陸戰部隊送往亞洲、中東或非洲的國防部長都應當‘檢查一下腦子是否正常’”〔6〕。
如今能夠管住自己不打仗,在全球化的今天悄然成為成熟大國政治實力的重要組成部分。不打仗的大國不是懦弱,而是具備戰爭的實力,卻不以戰爭作為處理國際沖突和爭端的手段和工具,即大國具有不戰而屈人之兵的硬實力和軟實力。大國在國際政治中的能力,應該表現在穩定世界和維護國際和平上,而不是發動戰爭,促使世界局勢變得緊張起來。
當今世界,大國崛起過程中面臨的不確定性同時增加,決定大國需要培養和保持自制力。隨著全球化的進一步發展,世界的不確定性的確在增加,成為當今世界的主要特點之一。“不確定性,也就是不相信(不知道)的認知狀態。應該指出,不確定性是一種主觀狀態而不是客觀狀態”〔7〕。對客觀存在的世界處在無知狀態,大國決策目標則無法準確明晰。國際社會兼具無政府狀態和權力等級體系兩種特性,作為主要行為體的國家,其安全都具有自助性。“只要國際政治體系的自助性質沒有改變, 國際政治經濟中的不確定性就比國內政治經濟中的不確定性更為突出。”〔8〕這種不確定性的特點,在當今世界尤其顯著,大國在國際政治中更需要培養自制力,增加國家戰略定力,增強應對不確定性事件的政治能力。
在信息社會,由于信息的即時傳遞,國家權力在一定程度上被銷蝕,從而出現權力的分散現象,大國更需要自制力來應對國際社會的突發政治事件。而類似“9·11”恐怖襲擊、俄羅斯占領克里米亞、“伊斯蘭國”的產生、英國脫歐等等,這些屢屢發生的黑天鵝事件,更加證明世界的不確定性在增加,政治風險發生的概率也隨之增加。大國外交決策面臨的政治環境趨于復雜,不確定性表現在面臨的機遇與挑戰并存,這也是對于國家崛起外部環境準確描述。美國在19世紀的崛起過程中,面對當時世界霸主英國的壓力和威脅,保持足夠的自制力,得以采取正確的外交應對政策,使得美國在19世紀上半期順利完成陸地領土擴張,為國家崛起奠定穩固基礎,也令英國對其刮目相看。美國在19世紀末崛起為世界大國之后,仍然保持自制力,并沒有憑借超強國力,立刻問鼎世界霸權,也沒有挑起大規模的世界戰爭。在第一次世界大戰和第二次世界大戰的開始階段,均保持政治中立,充分表現了大國該有的國家自制力。美國崛起戰略貌似保守,且充滿妥協態度,缺乏大國該有的銳氣和勇氣,實際上,卻真真切切助推了美國崛起速度,然而,美國在成為世界霸主之后,以塑造美國的世界為己任,國家自制力隨著國家地位的質變,逐漸減弱。尤其是在冷戰結束之后,世界進入一超多強的世界政治格局,美國由于大國自制力的逐漸消失,在對外戰略上屢屢犯錯,導致美國國力出現衰落跡象,幸虧美國的戰略糾錯能力非常強大,否則美國衰落趨勢不可逆轉。
總之,不確定性成為當今世界的主要特點之一,國家崛起也不具有必然性,崛起進程蘊含多種中斷的可能性。大國在不確定性的國際社會中追求崛起,培養和保持自制力,才是真正有利于維護國家利益和國際安全的戰略選擇。
二戰結束之前的世界大國奉行叢林法則,進入現當代的世界,全球化發展迅猛,因為核武器的存在和國家間經濟依賴加強,進入21世紀,世界的不確定性更為明顯,大國關系發生質變,自制力成為大國必備的政治能力之一。作為世界上舉足輕重的大國,中國始終審時度勢,對國情和國際環境有著極為清醒的認識,并在國際社會中保持著高度的自制力,展現出一個負責任大國的氣度。
一個國家的發展是否順利,取決于對于自己國家的認知和定位是否客觀理性,對國家實力的評估是否與現實一致。從黨的十三大報告開始,黨就將中國的基本國情定位為社會主義初級階段。習近平指出:“當代中國最大的客觀實際,就是我國仍處于并將長期處于社會主義初級階段,這是我們認識當下、規劃未來、制定政策、推進事業的客觀基點,不能脫離這個基點。”〔9〕在十九大報告中,習近平再次強調,中國的基本國情仍然處在社會主義初級階段,這是中國當下的最大實際。這一科學論斷從實際出發,契合中國的國內外現實。在國際社會上,將中國定位為世界最大發展中國家。在改革開放進行了近四十年之后,對當前中國最大實際保持清醒認知,反映了執政黨的政治智慧和政治自信。對中國發展的切實判斷,決定了中國未來將會繼續把國家發展的重點集中到實現民族復興的偉大中國夢中。通過深化供給側結構性改革,不斷提高供給體系的質量,同時繼續推動城鄉區域協調發展,使中國的經濟朝著更加平衡、更加可持續的方向發展。通過精準扶貧徹底消除貧困,提升民生保障力度,順應人民群眾對美好生活的向往,加強社會治理制度建設,完善黨委領導、政府負責、社會協同、公眾參與、法治保障的社會治理體制,努力讓人民過上更好的生活。
中國千年文明思想的歷史傳承,結合中國一路走來的歷史,都決定了在和平崛起的道路上,中國在國際社會上是國際秩序的維護者,世界和平的建設者。中國的發展離不開世界,改革開放的實踐說明中國融入世界,才能獲得持續發展的動力。與世界隔絕,閉關鎖國,只能造成國家的落后,中國的近代史已經證明了這個問題。改革開放了近四十年的中國,如今對于融入世界經濟全球化有了自己的理解。從近代伊始的被動卷入,到現在的主動選擇融入,中國將在現有的世界秩序中不斷崛起。在當今世界上,經濟保守主義和經濟民族主義甚囂塵上,中國依然一如既往地繼續推動經濟全球化,就是為了更好地融入世界,從而更好地發展自己,也為世界和平作出自己的貢獻。中國的發展需要世界,世界的發展需要中國。因此中國選擇繼續推動全球化,進一步融入世界秩序之中。這樣做既符合中國的國家利益,也符合世界其他國家的利益。中國的政治思維與西方的強權思維截然不同,中國在當下的國際秩序里面求得發展,與世界秩序的關系密切,不會破壞當今的國際秩序,只會為維護時下的國際秩序,作出自己的獨特貢獻。中國的發展對于世界來說,要“始終做世界和平的建設者、全球發展的貢獻者、國際秩序的維護者”〔10〕。未來中國的發展,只會更加包容,更加開放,對自己取得的發展成就更加自信。
隨著歷史車輪滾滾向前,世界進入到大發展、大變革、大調整時期,經濟全球化、社會信息化、文化多樣化深入發展,全球治理體系和國際秩序變革加速推進,各國相互聯系和依存日益加深。然而資本主義社會曾經最吸引人追隨的社會繁榮,隨著資本主義自身的內在弊端,日漸顯露出馬克思主義曾經預言的頹敗的趨勢。一方面是西方世界規律性金融危機的全球性爆發。另一方面是曾經照搬西方模式運轉的發展中國家依舊沒有改變落后的局面。而與此同時,世界面臨的不穩定性和不確定性突出,世界經濟增長動能不足,貧富分化日益嚴重,地區熱點問題此起彼伏,恐怖主義、氣候變化等人類共同的威脅持續蔓延。而曾經主導國際秩序的西方發達國家,出于國際政治的考量,部分呈現出戰略收縮的態勢,尤其對全球公共產品的提供呈現消極態度。世界怎么了,應該怎么辦,過去主要是發展中國家感到迷茫,現在一些發達國家也感到迷茫。面對世界經濟、國家安全、國際治理等一系列重大問題,世界需要新的方向、新的方案、新的選擇。中國以一個大國應有的責任和擔當參與全球多領域治理,提出諸如“人類命運共同體”“一帶一路”“新型國際關系”“共商、共建、共享的全球治理觀”“正確義利觀”“親、誠、惠、容的周邊外交理念”“樹立共同、綜合、合作、可持續的安全觀”等發展理念。歡迎世界“搭便車”共享中國發展的成果,大力提供公共產品,以磅礴的胸襟構畫人類未來的藍圖。面對這份摒棄意識形態差異、為人類的未來提供智慧和方案的真誠,世界各國開始重新思考中國道路對于世界的意義。
面對當前世界的各種不確定性,中國以一種超然的姿態,憑借著出色的自制力屹立于世界崛起大國之林。自制力是大國審時度勢、成熟應對各種挑戰的標志,中國在國際舞臺上的一系列戰略舉措,無不彰顯中國在選擇未來發展路徑方面,與傳統西方大國崛起的路徑有著天壤之別。中國堅守的“堅持人民至上、生命至上。堅持同舟共濟,倡導團結合作”的理念,在國際社會已經得到越來越多的認同。未來,在維護國際社會的和平穩定、提供公共產品方面,中國必然成為重要的國際擔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