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瑤琦
技術決定論(從傳播學的角度出發,技術決定論分化為媒介技術決定論)認為,是技術使我們的社會政治制度、經濟行為乃至社會文化產生變革。以英尼斯、麥克盧漢、波茲曼、梅洛維茨為代表的媒介環境學學者都為技術決定論提供了有力注腳。然而,媒介環境學派和技術決定論卻不是簡單的指向關系。
媒介環境學奠基人英尼斯闡釋了傳播媒介與權力結構的關系。他提出了被學界熟知的“傳播的偏向”理論,即“傳播的媒介的性質往往在文明中產生一種偏向,這種偏向或有利于時間觀念,或有利于空間觀念”。英尼斯認為,傳播媒介影響著社會組織形態和人們的交往方式,而新媒介的出現必然會改變社會組織形態、創造新的交往模式,影響新的知識結構形成并最終導致社會權力結構的轉移。
麥克盧漢是媒介環境學派的“旗手”。他認為媒介即訊息;媒介是區分不同社會形態的標志——口語媒介(部落化)、印刷媒介(脫部落化)、電子媒介(再部落化)。麥克盧漢還提出了“媒介是人體的延伸”,他借用英尼斯的“傳播的偏向”理論提出了“感覺的平衡”概念,認為不同傳播技術會影響人類的感覺組合、改變人類的行為方式進而影響社會發展。同時,麥克盧漢強調媒介與人的相互關系,通過人在使用媒介的參與程度對媒介進行了“冷媒介”“熱媒介”的分類。電子媒介打破時空界限、信息實現即時傳播的特點,讓麥克盧漢看到了人類社會“再部落化”的可能性。可以說,這一設想成功預見了信息時代。
與麥克盧漢對電子媒介積極的態度不同,波茲曼對電子媒介持有悲觀、批判的態度。波茲曼提出“媒介即隱喻”——媒介以隱蔽而有力的方式結構環境,以特定偏好塑造著我們的文化形態。波茲曼認為以電視為代表的電子媒介帶來了“童年的消逝”與“成年的消逝”,改變了公眾話語的內容和意義,任何有關公共事務的內容都不免被“娛樂化”的電視表達方式重新定義,甚至形成了一種新的文化精神。而受眾在這一過程中也不免會被影響,追求享樂主義,于是一切文化的內容都心甘情愿成為了娛樂精神的附庸,“我們成為了娛樂至死的物種”。
梅洛維茨在戈夫曼的擬劇理論和麥克盧漢的思想基礎上提出,人們生活在情境中,每一種特定的行為對應了一種情境。新媒介的出現會帶來舊情境的合并與分離,并產生新情境,進而對人們的心理、行為、社會生活產生影響。
比如電子媒介帶來的男女氣質融合、童年和成年的界限模糊等影響。與此同時,梅洛維茨在評價英尼斯和麥克盧漢等學者時指出,他們并不認為傳播方式完全決定文化和個性,但他們認為傳播模式的改變是造成社會變化的一個重要因素。梅洛維茨認為上述幾位學者的理論都不是極端的技術決定論。
目前,學界對媒介技術決定論的看法不再單一趨同,對媒介環境學派也不再簡單地冠以極端技術決定論的帽子。廈門大學學者謝清果、杜愷健探討媒介環境學派與技術決定論的觀念演進史,重點指出了媒介環境學派學者不是技術決定論者,他們的理論也并不是強調技術產生和發揮作用的獨立性和自主性、技術與社會影響的因果關系。例如,英尼斯“傳播的偏向”理論向來被認為帶有明顯的媒介技術決定論的味道,但英尼斯也曾說過“穩定的社會需要這樣一種知識:時間觀念和空間觀念維持相當的平衡”。謝清果認為英尼斯注重的是“平衡”關系而非“決定”關系,關注媒介是去關注各種因素之間的平衡。與此類似,深圳大學學者李明偉也致力于撇清媒介環境學派與技術決定論之間的關系。
上述兩種觀點仍帶有否認技術決定論的立場。與之相反,南京大學學者胡翼青則呼吁學界正視和重估媒介技術決定論的理論價值。胡翼青將媒介技術決定論分為“媒介”和“決定”兩個方面來探討。“決定”并不是指原因或動機而是前提;并不是因果關系而是限制和限定;并不是支配而是去主體化和異化。通過這兩個角度,胡翼青認為媒介技術決定論完全可以發展成為一種新的視角加入到傳播學研究的范式之中。
在VR技術出現并被運用到兩會報道后,多數觀點都認為,新技術是新聞內容生產的載體,需要考慮設備的成本及可操作性,新聞從業者必須回歸到新聞價值母題即新聞內容的呈現。麥克盧漢“媒介即訊息”的觀點廣為人知,但他對自己的理論也作出了補充解釋:“我強調媒介是訊息,而不說內容是訊息,不是說內容沒有扮演角色,而是說,其扮演的是配角。”因此,從媒介技術決定論角度出發討論相關案例的文章,大多都是表達借助媒介新技術更好地進行新聞內容生產的樂觀愿景。
首先需要肯定的是,技術決定論將技術置于人類歷史和文明的發展之中,看到了技術對于人類生活的重要影響,對VR新聞的樂觀愿景就是這類觀點的一種。但技術不是萬能的。文化研究學派學者威廉斯認為,對于傳播媒介及其產品來說,技術只是提供初始意向,政治制度、經濟活動、社會文化、人們的使用意向等都將對傳媒實踐產生限制作用。VR技術從風口走向平淡的事實正是一種印證。狹隘的技術決定論帶有“工具理性”傾向,媒介環境學派則兼顧了人類生活和社會文化的主觀能動性,考慮到社會實則是包含了各種因素的有機系統。因此,不必急于將媒介環境學派獨立于技術決定論來探討,文化技術共生論才能為技術決定論提供一個比較合適的探討角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