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批準《馬拉喀什條約》對出版業的挑戰與對策

匡文波?葉文芳

【關? 鍵? 詞】《馬拉喀什條約》;閱讀障礙者;版權限制

【作者單位】匡文波，中國人民大學新聞學院;葉文芳，北京印刷學院。

【中圖分類號】G239.20 【文獻標識碼】A 【DOI】10.16491/j.cnki.cn45-1216/g2.2021.20.009

《關于為盲人、視力障礙者或其他印刷品閱讀障礙者獲得已出版作品提供便利的馬拉喀什條約》（簡稱《馬拉喀什條約》）是為盲人、視力障礙者或其他印刷品閱讀障礙者獲得已出版作品的國際性條約，各國政府都積極響應條約的呼吁，關注世界上閱讀障礙者知識獲取的可能性，盡可能地為他們提供更多的知識產品，以滿足他們受教育的權利。這也是人類命運共同體在出版業的體現，中國出版業應高度重視和積極響應。

一、《馬拉喀什條約》的目標及影響

據統計，全球大約有3.4億盲人、視障者和印刷品閱讀障礙者，其中90%的人口居住在發展中國家和最不發達國家。這些閱讀障礙者可獲得的圖書很少，面臨嚴重的書荒，只有1%—7%已經出版的圖書有可供他們閱讀的版本格式[1]。為解決這一問題，2013年6月27日，世界知識產權組織（WIPO）成員國通過了《馬拉喀什條約》。

《馬拉喀什條約》以《世界人權宣言》和聯合國《殘疾人權利公約》宣告的不歧視、機會均等、無障礙以及充分和切實參與和融入社會的原則為基礎，致力于為視力障礙者尋求受教育的權利和從事研究的機會，是世界著作權領域唯一的一部人權條約。《馬拉喀什條約》中對條約受益人（beneficiary）界定的范圍比較寬泛，即所有的印刷品閱讀障礙者——包括盲人、視力障礙者或者是因為其他身體原因導致的閱讀障礙者（如不能手持或者翻閱圖書），而不僅局限于盲人，因此得到了國際上很多國家的認可和支持。2013年《馬拉喀什條約》簽署時共有20個成員國，隨著近年的發展，日本（2018年）、美國（2019年）、瑞士（2020年）、白俄羅斯（2020年）等國家相繼批準加入該條約，目前已經有81個國家批準了《馬拉喀什條約》（包括歐盟的28個成員國）[2]。

就中國而言，僅登記的視障者就高達1263萬人。作為國際文化大國，中國一直高度重視閱讀障礙者獲取、使用作品的權利。2013年，作為世界知識產權的成員國，中國參與了《馬拉喀什條約》的起草和倡導，2013年6月28日，中華人民共和國代表在馬拉喀什簽署了《馬拉喀什條約》。新《著作權法》（2020年修正）將2010年《著作權法》中的第二十二條權利限制中的第十二款“將已經發表的作品改成盲文出版”變更為第二十四條第十二款“以閱讀障礙者能夠感知的無障礙方式向其提供已經發表的作品”，呼應了《馬拉喀什條約》對無障礙格式的要求。2021年10月23日，全國人大常委會正式批準《馬拉喀什條約》，中國成為第82個批準《馬拉喀什條約》的國家。

二、《馬拉喀什條約》對我國出版業的挑戰

《馬拉喀什條約》批準后，條約中的條款如何落地、怎么落地是擺在我國出版業面前的重要問題。如出版社能否作為《馬拉喀什條約》中規定的“被授權的實體”直接加入無障礙圖書聯合會，以及如何加強無障礙格式技術應用等。

1.“被授權實體”

在《馬拉喀什條約》中，“被授權實體”（authorized entities）是一個極為重要的概念，明確了可以從事無障礙出版的組織范圍。條約第二條第三款將“被授權實體”定義為：得到政府授權或承認，以非營利方式向受益人提供教育、指導培訓、適應性閱讀或信息渠道的實體。“被授權實體”也包括其主要活動或機構義務之一是向受益人提供相同服務的政府機構或非營利組織。由此可見，“被授權實體”可以是被一國政府授權或承認的向視障者提供服務的非營利組織[3]，也可以是某個盈利組織中專門從事向社會提供無障礙格式的非營利部門。

《馬拉喀什條約》本身并不要求某一組織履行任何手續或履行具體程序才能獲得承認，成為“被授權實體”，但是也沒有限制這些措施，這意味著各國可以在國內法中自行決定。例如，美國國內法規定“被授權實體”為自我認定的機構，無須經過國家的授權。大部分國家和美國一樣對此沒有做出嚴格的限制，以鼓勵更多的出版機構或組織進入無障礙出版領域。因此，近年來越來越多的國外出版社或“被授權實體”加入無障礙圖書聯合會，致力于無障礙格式的圖書出版與提供行為。

我國出版社作為營利性法人機構，是直接在出版社內部組建專門提供無障礙閱讀版本的部門，還是由國家行政管理部門授權成立獨立的非營利性組織，需要我國相關立法進一步明確，或由出版行政管理部門委托和認可。

2.無障礙格式與無障礙圖書聯合會

為了滿足閱讀障礙者的權益，《馬拉喀什條約》要求締約國在國內法中對著作權人的權利進行一定的限制和例外規定，從而使任何已經發表的作品，包括文本、注釋或者相關插圖以及有聲讀物等，可以被受益人直接復制或者轉換成可以不經過著作權人許可的無障礙格式版本，受益人可以像無障礙閱讀人士一樣便捷舒適地獲取內容，如盲文、電子文本音頻、大字版等。

世界知識產權組織（WIPO）于2014年6月30日與世界盲人聯盟、無障礙數字信息系統（DAISY）集團、國際圖書館協會聯合會、國際作者論壇、國際復制權組織聯合會和國際出版商協會共同成立了無障礙圖書聯合會（Accessible Books Consortium，簡稱ABC）。聯合會是《馬拉喀什條約》目標在實際層面的落實，在全世界范圍內增加了無障礙格式圖書的數量，讓更多的出版商、盲文圖書館、作者和其他相關組織都能加入這一領域。無障礙圖書聯合會以在線目錄的形式供參與的盲文圖書館進行無障礙圖書國際交換，共享館藏書目，并向有印刷品閱讀障礙的用戶贈送通過ABC獲取的無障礙圖書。

2020年，隨著克羅地亞、拉脫維亞、葡萄牙、西班牙和英國的盲文圖書館藏書相繼加入ABC目錄，無障礙圖書已經突破了50萬冊大關。同時，愛思唯爾、劍橋大學出版社、培生教育集團、約翰·威利父子出版公司、麥格勞·希爾公司、麥克米倫出版社、施普林格出版社、阿歇特出版集團等國際出版集團也相繼加入無障礙圖書聯合會，簽署了《無障礙出版憲章》。這些出版集團可按照《無障礙出版憲章》的要求直接出版“自始無障礙”作品（born accessible），或者向“被授權實體”提供電子版用于無障礙格式出版物的制作[4]。與此同時，無障礙圖書聯合會呼吁出版商使用出版產業的“黃金標準”——EPUB3技術制作數字圖書，因為使用這種技術制作的電子書可以被轉換成合成的有聲書、盲文或者電子盲文。無障礙圖書聯合會在無障礙作品的制作、技術等方面都已經形成了國際通行標準，這對我國出版社加入無障礙圖書聯合會提出了新的要求和挑戰。

三、我國出版業應對《馬拉喀什條約》的建議

我國2020年以前的《著作權法》一直保持“將已經發表的作品改成盲文出版”的權利限制規定，所以近年來我國的盲人出版社是無障礙閱讀出版的主力軍，每年大約出版1000種盲文圖書[5]。也有一些音像出版社從事無障礙閱讀出版，如2009年上海電影音像出版社啟動的“無障礙電影”項目，2018年廣東大音音像出版社結項的國家出版基金資助項目《盲人中、小學生無障礙閱讀工程》[6]。可見，我國一些出版社已經意識到無障礙閱讀的重要性，但是參與者不多，參與的無障礙閱讀出版項目基本靠國家出版基金的支持。將無障礙閱讀出版納入出版社業務的出版社較少，無障礙出版物的發行渠道不暢。因此，我國出版業應在以下方面做適當的調整。

1.樹立無障礙意識

在國際范圍內，無障礙服務已經成為政府和出版社的義務，如法國文化部2018年啟動戰略計劃，推行“自始無障礙”出版。2019年6月28日發布的《歐洲聯盟指令》（又名《歐洲無障礙法》），其主要目的是保證歐盟市場制造和提供的某些產品和服務對殘疾人適用，尤其側重于視力障礙者和盲人等殘疾人士的包容性出版。該指令是對《馬拉喀什條約》的補充，其目標是確保新的電子書自創作之日起即無障礙。該指令要求歐盟成員國3年內（即截至2022年6月28日）將指令條文納入本國法律，之后3年間（即截至2025年6月28日）實施這些條文。從2025年6月28日起，包括制造商和出版社在內的企業只有向歐洲市場提供符合該指令無障礙要求的產品和服務，才能獲得整個內部市場的準入機會 [7]。

我國出版業應全面樹立無障礙意識，為以后相關政策的制定和提供相關的服務做好思想準備。制作和提供無障礙格式出版物是國際社會對閱讀障礙者的幫扶，出版社和作者通過放棄著作財產權的方式，平衡社會公共利益，滿足閱讀障礙者的閱讀需求，縮小知識鴻溝，促進經濟發展以及全世界人民的信息和科技交流。這不僅是對建設出版強國的響應，也是履行企業社會責任之舉。

2.明確“被授權實體”

我國2010年《著作權法》規定可“將已經發表的作品改成盲文出版”，由此限定了從事盲文作品出版的只能是出版社。而新《著作權法》中“以閱讀障礙者能夠感知的無障礙方式向其提供已經發表的作品”的規定，將“出版”轉變為“提供”，從而擴大了主體范圍。為保持與《馬拉喀什條約》中的“被授權實體”一致，出版業相關行政管理部門應進一步在行政法規或指導性文件中明確我國“被授權實體”組織機構的性質、范圍和業務方式。為了鼓勵更多的出版社加入無障礙圖書聯合會，建議出版業相關行政管理部門對出版社提供無障礙閱讀服務只需履行備案制即可，無須進行審批。另外，國家行政管理部門還應鼓勵一些社會公益組織加入無障礙閱讀服務，但新增設的相關實體組織要經過國家的審批，具備一定的出版資質和出版能力方可從事無障礙閱讀服務。

3.申請政府資助和稅收減免

長期以來，除盲文出版社外，我國大部分出版社的無障礙閱讀工程都是政府資助項目。同樣，國外無障礙格式出版物的出版也離不開政府的扶持。如2019年2月，澳大利亞出版商協會為出版商和其他機構制作了兩個無障礙出版指南項目，獲得了澳大利亞版權局的文化基金資助。加拿大就業與社會發展部資助多個殘疾人項目，有的省還對出版無障礙格式出版物的出版商提供免稅額度。加拿大政府2019年撥付2280萬美元，用來支持加拿大出版商出版更多無障礙格式出版物[8]。

因此，我國出版社不僅要繼續加大對相關無障礙項目工程的資助申請，還應尋求其他基金的資助或合作，有計劃地將更多的文化產品制作成盲文版、大字號版、有聲讀物和敘述影視等無障礙格式。同時，國家行政管理部門對出版無障礙圖書的出版社應提供相應的稅收減免政策。

4.應用EPUB3無障礙出版技術

我國出版社在做好加入無障礙圖書聯合會準備的基礎上，還應加大技術層面的應用及對相關人員的培訓力度。目前，我國盲人出版社使用的DAISY軟件技術只能制作有聲讀物，而對國際上推行的“自始無障礙”EPUB3技術應用還不足。無障礙圖書聯合會對圖書的要求是確保新的電子書自創作之日起即是無障礙格式，而不是簡單將圖書轉換為無障礙格式，從而確保電子書創建時相關文件即包含無障礙功能。

因此，我國出版社在出版電子書時，要積極開發和應用“自始無障礙”EPUB3技術，設立的出版流程應允許同時出版印刷格式和數字格式的書籍，使印刷出版與數字出版并行。在引進EPUB3技術的同時，出版社還應對相關編輯出版人員進行技術培訓，使其可以很快地接受和使用該技術，在圖書出版過程中盡快與國際接軌。

5.打通無障礙發行渠道

我國盲文出版物常規的發行渠道為各地盲校、特教學校和公共圖書館的視障閱覽室。目前，我國33個省級圖書館中，只有50%已開設了視障閱覽室;300多個地市級圖書館中，只有不到一半開設了視障閱覽室;而2800個縣級圖書館中，基本沒有開設盲人閱覽室[9]。所以，我國出版業應打通無障礙閱讀發行渠道，在加強視障閱覽室建設的同時，積極加入無障礙圖書聯合會，給我國的視障人士提供更多的閱讀資源。

無障礙圖書聯合會允許加入的盲文圖書館進行無障礙圖書交換，目前約有50萬種無障礙作品可進行跨境交換且無須進行權利清算，從而使盲人、視力障礙者或其他印刷品閱讀障礙者從中受益。我國圖書館加入無障礙圖書聯合會后，可以向國內的閱讀障礙者提供無障礙聯合會共享的館藏書目，從而大量豐富我國閱讀障礙者的閱讀內容。

中國批準《馬拉喀什條約》后，我國出版業應積極迎接機遇和挑戰，確保條約的有效落地，讓更多的出版社加入無障礙圖書聯合會，為世界上的閱讀障礙者提供更多更優秀的無障礙格式圖書及豐富的數字化知識服務，縮小閱讀障礙者的知識鴻溝，這也是我國出版業在國際出版業發展和進步中所應承擔的國際義務和社會責任。

|參考文獻|

[1] World Intellectual Property Organization： The Marrakesh Treaty [EB/OL].（2021-10-01） [2021-10-09] https：//www. wipo. int/marrakesh_treaty/zh/.

[2] 王遷. 論《馬拉喀什條約》及對我國著作權立法的影響[J]. 法學，2013（10）：51-63.

[3] World Intellectual Property Organization： Accessible Books Consortium [EB/OL]. [2021-10-09]. https：//www. accessiblebooksconsortium. org/portal/en/index. html.

[4]中國盲文出版社：為盲人點亮好漢書海之燈 [EB/OL]. （2018-08-17） [2021-10-09]. https：//baijiahao. baidu. com/s？id=1609042726082175940&wfr=spider&for=pc .

[5] 尹琨. 國家出版基金資助項目《盲人中、小學生無障礙閱讀工程》結項出版[N]. 中國新聞出版廣電報，2018-10-16.

[6] European Accessibility Act[EB/OL]. [2021-10-09].? https：//www.eud.eu/news/european-accessibility-act/.

[7] 王清，徐凡. 實施《馬拉喀什條約》的域外出版實踐與啟示[J]. 出版發行研究，2020（5）：51-56.

[8] 李萍. 無障礙出版困境及發展趨勢研究[J]. 傳播力研究，2020（16）：96-9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