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福群
(湖南科技職業(yè)學院,湖南長沙 410004)
克里斯托弗·亞歷山大(Christopher Alexander)把世界看成是“空間”與“事件”的結合,“空間”與“事件”構成了現實世界的基本單位。在其著作《建筑模式語言》中,共提出253個形形色色的模式,這些模式語言分別歸屬于城鎮(zhèn)、建筑、構造三大部分[1]。模式語言傳遞的是一種思維方式和行為習慣,它以人的心理、行為、生活等要素以及事物發(fā)展的客觀規(guī)律為立足點,且具有先后順序。該書首先從區(qū)域和城鎮(zhèn)等宏觀視角開始闡述,接著便從鄰里、住宅組團等相對較大的空間著手提煉其模式語言,繼而是屬于住宅、房屋等相對較小的模式,最后是有關于構造細部等更小層次的模式,整體呈現出一種直線式序列。各模式間又是相互關聯(lián)的,每一模式既與它前面一個或多個較大的模式相聯(lián)系,又被它后面較小模式所充實,各模式之間相互包含與支撐,都不是孤立存在的。每一模式能夠展現出最佳的形態(tài),很大程度上需要其它模式的支持,且與之相關聯(lián)與支持的模式并不是唯一的,可以按照空間特質進行自由組合。模式語言理論中這些看似片段化的模式,類似于語言系統(tǒng)中的詞匯,以一種設計語言的形式存在[2]。
湘南聚落與湖湘文化、中原文化、客家文化及南粵文化相互碰撞交融,形成了獨特的聚落空間特質,它在選址布局、建筑形式、景觀空間層次及裝飾手法上有著自身鮮明的特點。傳統(tǒng)鄉(xiāng)土聚落是依據人的行為習慣和身心需求要素建立的,它的形成具有“自組織”的特點,這一特征使得聚落往往呈現出比較復雜的形態(tài),聚落的景觀空間結構、景觀要素之間呈現出一種比較松散、復雜的組合關系,比較難對其進行理論概括[3]。但聚落景觀形態(tài)始終離不開人文與環(huán)境兩大要素,把聚落景觀的研究統(tǒng)一到環(huán)境與人文這個大要素下,就可以找出聚落中各個景觀要素與人們生活的內在聯(lián)系,進而提煉出用于描述傳統(tǒng)聚落的模式語言。
基于傳統(tǒng)聚落空間的特點,筆者在研究中,選取湘南地區(qū)板梁村、陽山村、上甘棠等6個具有代表性的傳統(tǒng)聚落進行了實地調研,結合調研得到的數據、資料以及筆者的親身感受,以模式語言的研究方法為指導,抓住聚落中“人”與“空間環(huán)境”這一主線,基于人的要素,對聚落環(huán)境的整體關系進行分析,最后提煉出關于湘南地區(qū)傳統(tǒng)聚落空間的模式語言。按照從整體到局部、由大到小、由外至內的原則,文章依次從“聚落空間—建筑空間—景觀細部”三個層級分別進行模式語言的提煉[4]。從各層級模式語言的橫向關系看,同一級別內的各類模式語言之間存在相互依存的關系。而從各層級間縱向的關系分析,第1級“聚落空間”模式語言對整個聚落空間的營造及空間形態(tài)具有決定性作用;第2級“建筑空間”的模式語言是對第1級“聚落空間”的模式語言的補充與充實;第3級“景觀細部”的模式語言是對前面兩級模式語言的完善優(yōu)化。3個層級的模式語言共同構成了一個聚落空間整體(圖1)。

圖1 模式語言提取框架
1.1.1 模式一:背山臨水
湘南地區(qū)多丘陵,且水系較發(fā)達,具備了采用背山臨水聚落布局的自然條件。聚落背靠山丘,山地可提供木材、石材等建筑及生產材料,冬季還可以抵擋凜冽的寒風;面對水域,既能夠滿足人們的生產、生活的水源需求,也給人們提供了一個絕佳的休閑散步場所,且水域還能起到調節(jié)聚落小氣候的作用。這種模式是湘南居民尋找到的人與自然和諧統(tǒng)一關系的平衡點(圖2)。

圖2 背山臨水的湘南聚落
1.1.2 模式二:農業(yè)谷地
湘南聚落多位于水域跟山體之間的區(qū)域,通常情況下會靠近山體布局,盡量留出靠近河灘地段平整的土地作為生產用地。農業(yè)谷地在聚落與外界空間之間形成了一個柔和的過渡邊界。從景觀上看,村前的農業(yè)谷地高低起伏、阡陌交錯,形式優(yōu)美,而農業(yè)用地上的作物(成片的水稻、油菜花等)隨季節(jié)變化可以形成獨特的季象景觀效果,營造出具有鄉(xiāng)村特色的村落前景景觀(圖3)。

圖3 永州市干巖頭村村前農田
1.1.3 模式三:順應地形、村內高差
湘南地區(qū)多丘陵、少平地,這就決定了這里無法像平原地區(qū)一樣找到平整區(qū)域建設村落。為留出平地作為農業(yè)用地,聚落建筑都是沿山地依勢而建,聚落內部存在較大的高程變化,這種地形高差的變化雖然會增加建設難度,但它有利于聚落內部活動區(qū)域通風、排水。街巷中高低錯落的馬頭墻、轉折曲直的道路使得聚落呈現出自然生長的特征,也給聚落景觀帶來了豐富的空間層次變化(圖4)。

圖4 景觀層次豐富的板梁古村
1.1.4 模式四:宗族文化的鑲嵌
宗法關系是維系和決定湘南聚落形態(tài)的重要因素,也是聚落文化特質的重要體現。聚落內部以宗族文化信仰培育出一種具有自身特質的共同價值觀念,宗族內形成了本族的宗法制度、族譜族規(guī)[5]。湘南地區(qū)自然條件的相似性,使得各個聚落在外部形態(tài)上具有一定的一致性,但人們按照不同的宗族信仰、文化習慣建造自己的聚落,又使聚落表現出各自獨特的精神內核(圖5)。

圖5 宗祠跟年畫
1.2.1 模式一:村中廣場
聚落中的廣場是供人們活動的主要場所,其具有多功能復合的性質,平時作為成人交往、老人休息、兒童嬉戲的地方,節(jié)慶時成為聚會、歌舞、祭祀的場所,作物收獲的季節(jié)又可作為谷物曬場。聚落中的廣場依據其位置及其承擔的主要功能可以分為:(1)增強聚落標識性和集散功能的村口廣場;(2)滿足村民集會、婚慶、節(jié)慶祭祀等活動需要的公共建筑前廣場;(3)街巷交會、人流周轉的交叉口廣場。
湘南多山地,傳統(tǒng)聚落的布局相對緊湊且規(guī)模一般都不會很大,其廣場都是小尺度的。同亞歷山大的模式語言理論中對廣場的描述一樣,小尺度的廣場才更符合人的心理尺度,太大的廣場缺乏場所內聚力和圍合感,空蕩蕩的容易使人產生不安的情緒。并且湘南聚落中的民居建筑,大多是兩至三層、高約7~10m左右的低層建筑,建筑體量較小,小尺度的廣場才能與建筑形成良好的空間比例和舒適的空間尺度感,各類廣場直徑應控制在25m左右,跟建筑等圍合界面的寬高比(D/H)值范圍大約在1∶1~3∶1之間為宜(圖6)。

圖6 村口小廣場
1.2.2 模式二:轉折起伏的街巷網絡
街巷是湘南傳統(tǒng)聚落中分布最廣、空間形態(tài)變化最豐富的公共景觀空間,它與錯落的民居構成一種圖底關系,呈現出聚落的肌理。湘南聚落的街巷空間普遍較窄,街巷的寬度與建筑高度的比值(D/H)一般在0.1~0.5之間。在窄窄的街巷中,經常利用一些節(jié)點空間,如建筑邊界的轉折、內收或者在街巷的交匯處設置廣場、水域等,加上街巷本身隨著地形變化而產生的高低起伏,使得街巷空間呈現出開合、起伏的虛實對比以及有韻律的節(jié)奏變化,形成豐富多樣的視覺層次。街巷中相對開敞的節(jié)點空間成為人們停留交談的良好場所,人們穿梭于街巷時大量的隨遇性的交往在這里產生(圖7)。

圖7 板梁村的商業(yè)街D/H值
1.2.3 模式三:珍貴的水域
水是人們不可或缺的生產生活資源,也是聚落中珍貴的景觀資源。如湘南聚落,從整體布局到內部景觀營造,水域都是其中的主要要素之一。水域是人氣聚集的場所,水域與周圍地面形成了一個軟邊界,通常人們更喜歡沿著邊界活動。河道、水渠等線性的水域元素形成的長邊界,可以成為人們休閑散步的良好場所;點狀或面狀水域,如水井、池塘等,其邊界周圍往往會形成一個具有人氣的節(jié)點空間,吸引人們在此交談、休閑[6]。此外,河流、水渠、池塘、水井等水域不僅是重要的構景元素,同時也構成了聚落的給排水系統(tǒng),發(fā)揮著重要的引水及排水功能(圖8)。

圖8 湘南聚落水域
湘南傳統(tǒng)聚落經常會在村口、街巷出入口等處設置牌樓、門樓、牌坊、亭、橋等標識性強的景觀元素形成節(jié)點空間,以增強聚落空間的可識別性。這些景觀元素多為可穿越的“虛”界面,通常也會被賦予一定的精神內涵與特質,以虛的界面來強調空間范圍的邊界。邊界成為一種心理暗示,這樣既不會對人們在空間中的穿行通過造成影響,又暗示出空間的層次和范圍邊界。除前面列舉的元素外,聚落中常用到的可增加聚落空間識別性的要素還有古樹、水域、祠堂、戲臺、塔等這類特色景觀(圖9)。


圖9 村落入口標志性景觀
湘南聚落建筑的入口處內凹,形成具有一定圍合感的小空間,人們面向街巷閑坐、交談,背后有門立面作為支撐,這非常符合環(huán)境心理學中人在場所中駐留、交談的心理習慣。在此經常可以看到人在門前空間休息、納涼、交談,這里成為了人們最喜歡停留的區(qū)域之一。結合門頭、門檻石等裝飾,此地被賦予了特定的空間特質(圖10)。

圖10 湘南聚落的門前空間
湘南多天井式建筑,空間布局都是圍繞天井展開。回廊聯(lián)系起各個空間,圍繞天井布置,同陽光充沛的天井空間直接相連,可以得到良好的通風采光條件。廊道內通常設有石凳或木凳,供人休息。天井空間相對開敞,常會放置一些室內的景觀小品,使這里成為室內景觀最豐富的區(qū)域。人們在廊道里閑坐,一邊沐浴著陽光,一邊欣賞天井外的天空跟天井內的景色。建筑內部各空間的門窗都朝向天井,可以最大限度地提高室內的采光通風條件(圖11)。

圖11 天井與回廊
翹腳是湘南民居中馬頭墻的一個顯著特征,湘南地區(qū)的馬頭墻雖然也和皖南的馬頭墻一樣呈跌落的臺階形式,但其脊背呈一定弧度翹起,形成翹腳。加上馬頭墻兩端的青瓦勾頭和滴水花邊裝飾,整體給人靈動、俏麗的感覺(圖12)。

圖12 翹腳的馬頭墻
湘南夏季炎熱多雨,決定了其傳統(tǒng)建筑多采用坡屋頂,形制以硬山頂和懸山頂為主。湘南民居大都挑檐較深,一方面有利于排水隔熱,另一方面,從街巷景觀構成來說,挑檐的屋頂增強了街巷頂界面的圍合感,屋檐隨著街道延伸而產生疊落感和強烈的透視感,為街巷帶來起伏錯落、變化豐富的半圍合頂界面,形成良好的街巷景觀空間(圖13)。

圖13 伸出的屋檐
湘南民居雖同屬徽派建筑,但不同于皖南建筑的 “白墻灰瓦”,湘南傳統(tǒng)聚落的民居都是青磚灰瓦,墻顯原色、木不加彩。整個聚落呈現出一種質樸的灰色調,與動感的馬頭墻組合在一起,使街巷景觀立面顯得統(tǒng)一而具有層次,具有動感的整體美(圖14)。

圖14 青磚灰瓦的湘南聚落
湘南傳統(tǒng)聚落中的街巷、廣場等公共景觀區(qū)域,通常使用青石、青磚、卵石等天然材料作為地面鋪貼,這些材料散熱及透水性好,鋪貼時采用留灰縫鋪貼工藝,地面的積水很容易滲透到地表以下,排水功能良好。材料表面天然的紋理質感,使得聚落景觀中的底界面跟整體環(huán)境更加和諧統(tǒng)一(圖15)。

圖15 青磚鋪貼的路面
湘南聚落地形起伏較多,為連接不同標高的街巷道路,街巷中經常會出現臺階。高低起伏的臺階可以增加空間的轉折變化,增添街巷景觀空間的層次感及趣味性。人們可以在臺階上席地而坐,如果臺階區(qū)域足夠大,甚至可以成為小型的集體活動場所(圖16)。

圖16 聚落中的臺階
湘南地區(qū)氣候潮濕,為阻止室外的濕氣滲入到室內,通常在開門處設有石門檻和門枕石。在古代,門檻和門枕石被視為社會地位的象征,現代則可以作為門前景觀裝飾。住宅的門前空間與室外直接連接,屬于半開放的空間,門前的空氣流動較室內要快,夏天這里成為人們休息納涼的場所(圖17)。

圖17 門前的門枕石與石門檻
湘南傳統(tǒng)村落在村口或宗祠前一般設有拴馬石,在古代是為該族讀書中舉之人回鄉(xiāng)時拴馬之用。此外,拴馬石還被賦予一種文化內涵,上面通常刻有中舉年號及舉人名字,體現出族人對知識文化的崇敬之情,以勉勵族中子弟奮發(fā)向上。現代村落中,其可作為景觀裝飾元素以及宣傳村落精神文化特質的載體(圖18)。

圖18 宗祠前的拴馬石
湘南傳統(tǒng)聚落在選址布局、景觀層次處理、人與環(huán)境關系等方面的特點,值得現代設計者學習借鑒。筆者基于模式語言理論,在關注人性及人與環(huán)境關系的大前提下,對湘南傳統(tǒng)聚落景觀模式語言進行提取(圖19)。

圖19 湘南聚落空間模式語言框架
設計師應結合實際項目選擇合適的模式語言并進行現代轉化,把人和場所結合起來,以人的生理和心理尺度把握模式內各景觀要素的尺度和組合關系,從中找到最佳的模式語言組合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