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夢》中數字崇拜與禁忌文化探微

李佳樂

（黑龍江大學文學院，黑龍江 哈爾濱 150080）

在中國古代有這樣一種特殊的文化現象：人們人為地賦予一些數字相應的象征意義，由此成為某些集團內部崇尚或忌憚的事物。它的產生有漢語自身的原因，也與一定的社會文化因素有關。這樣典型的數字意象，在《紅樓夢》中的例子不勝枚舉。本文從內容、情節、人物方面探究《紅樓夢》中的數字崇拜與禁忌現象。

一、“數字崇拜與禁忌”概念界定

數字崇拜是指人們主觀認為“數字”具有生命跡象和支配力量，感性地認定某些數字可以帶來好運，因此加以崇拜。它是數字在人們頭腦中的虛幻和歪曲的反映，是新舊社會崇拜觀念極度發展的結果。它往往與人類的切身利益有著密不可分的關系，也符合人的情感和道德原則，因此為人們所推崇。

數字禁忌起源于先民對于某些神秘力量的畏憚，是人們對圣潔的、危殆的事物衍生出來的禁制，目的在于“保人平安”，許多社會規范都是從禁忌中產生的。簡單地說，數字禁忌就是把某些數字看成是能使人大禍臨頭的禍端，人們因此避諱這些數字。(心理學則認為心理上忌諱的和言行上不能使用的數字便是禁忌數字。)

二、“數字崇拜與禁忌”成因分析

數字崇拜與禁忌的起源比較復雜，它是由多重因素結合起來的，下面從語言交際層面、文字表意層面和生活實踐層面進行詳細說明。

首先，語言本來只是作為人際交往手段存在于人們的生活中的，但是在對自然現象和自然力很不理解的時代背景下，語言往往與某些自然力或自然現象給人類帶來的吉兇禍福聯系起來，這就使得語言的禁忌和崇拜出現得水到渠成。諧音的禁忌和崇拜是其中最普遍、最顯著的表現之一。羅伯特.路威在《文明與野蠻》中曾經說“諧音是詼諧的下乘，然而是高等文明之使基。”諧音就是用漢字的同音或近音來代替本音來表達詞義的方式。諧音在漢語的表達中起著重要的作用，對于數字崇拜與禁忌的形成也發揮著不可或缺的作用。

其次，我國古代還有一種叫象形的造字法，雖然現今流傳下來的用這種方法造的字不多，但它是構成漢字的基礎。古人造字以紀數，起于一，極于九，二三四為積畫，余皆變化其體。由此可見，數字場效應的大小不單取決于音，形與義的關系也是十分重要的。漢字是象形文字，又是表意體系的文字，其形與義的結合十分緊密。象形數字雖然起源于圖畫，但隨著時間的推移，它的圖畫性質有所下降，象征意味逐步提高，也就慢慢衍生出了一些具有特殊含義的數字。我們現今使用的大寫數字就主要是用這種描繪事物形狀來表示字義的造字法創造出來的。

此外，由于數字與人們的日常生活聯系十分緊密(數字最早用于日常生活中的計量——結繩記事)，因而也就具有一定普遍性。隨著社會的變遷，它們其中的一部分數字漸趨神秘。比如在刀耕火種的耕耘中，在對宇宙的摸索當中等等。恩格斯也曾經說過“天文學只有借助數字才能發展”。人們對當時可以掌握的自然運作規律加以提煉和歸整，構建了一套可以“自圓其說”的數字文化體系，并將數字模式運用在民間文化當中，影響了一代又一代的中國民眾。

三、《紅樓夢》中數字崇拜與禁忌的表現形式

《紅樓夢》作為我國封建末世社會面貌的一種書面呈現，承載著不計其數珍貴的文化精華，其中神秘數字的符號意義，是一個值得深入探討的問題。

（一）謀篇布局體現情節發展

曹雪芹對于《紅樓夢》謀篇布局的設計頗費心思。各章回數之間都暗合數理。比如說每九回就是其作品情節發展變化的一個周期，并且高潮部分一定出現在每一周期的第五回。如第一個周期第五回主要就是寫賈寶玉在夢中觀看了“金陵十二釵”的正冊和副冊，看似輕描淡寫，實則為以后這些女子的命運深深地埋下伏筆。還有第二個九回中的第五回也就是第十四回寫王熙鳳為秦可卿辦理完喪事后正在與賈寶玉用餐之時收到了林如海去世的報信，這意味著黛玉將要一直住在這里，因此這章也十分關鍵。第三個“九五式”布局也就是第二十三回；則寫的是婦孺皆知的“黛玉葬花”這一情節。此章作為林黛玉心境的轉折之處，在全書中也很是關鍵。

（二）神秘數字暗示人物命運

《紅樓夢》可以稱得上是一部從各個角度展現明清社會面貌的家族史詩，而其中一個重要的角度就是神秘數字的處理。神秘數字是《紅樓夢》情節發展的一個基調，《紅樓夢》的結構更是以神秘數字來作支撐和架構的。比如甄士隱在睡夢中見識通靈寶玉的時間就是主人公賈寶玉的誕辰，賈雨村步步高升的時間段剛好是甄家遭遇坎坷走向衰敗的時間段。而縱觀全書，書中出現的幾次中秋節均與主人公的命運息息相關。“時（十）逢三五便團圓”這句話中數字相加是十三，數字相乘是十五，而主人公的命數多與這兩個數相關。第二個中秋節，眾才女齊聚一堂，吟詩作對便成了最好的助興方式。在眾人的商議下，一致決定以上十三元來限韻。這個十三暗喻雍正十三年，雍正皇帝就是在這一年駕崩。雍正皇帝駕鶴西游的當天晚上，富察氏被冊封為新皇后。興致正高的黛玉和云妹妹對詩到第二十二韻的時候，妙玉突然打斷；這是因為二十二關系到當今皇后的命數，富察皇后正是生于二月二十日，她與乾隆皇帝舉案齊眉二十二年之久，相敬如賓數十載的夫妻從此生死永別，不免讓人唏噓不已，因此數字二十二就是本部作品中的禁忌數字。

（三）故事內容暗合倚數數理

清初，巧妙使用數字數理成為文人撰寫著作的一種常用技巧，通過神秘數字的“數理”特征使其在作品敘事結構中發揮作用，《紅樓夢》中運用倚數數理的方式最為常見。“倚數”最早出現在《周易·說卦》“參天兩地而倚數”一句。倚，其本意是依靠的意思，就是指憑借著數去認識周圍事物，改造客觀世界，以達到數與理融會貫通的藝術表達效果。“作為我國古代章回體長篇小說的代表:《紅樓夢》是一部極其典型的依靠倚數結撰的作品，最突出的表現是以“三”和“十二”兩個神秘數字作為篇章安排的要素。在《紅樓夢》中，“十二”這個數字顯得很詭異。無論是文本之上，還是文本之下都不離“十二”。從《紅樓夢》的異名–《金陵十二釵》便可觀之。再比如大觀園中，十二處館苑榭，十二個大丫鬟，十二個小優伶。冷香丸的配方、藥劑，無一不是以十二為基數。秦可卿出殯時,送殯的富貴王孫隱喻著十二支生肖。周瑞家的送宮花是十二支。連女媧煉的大頑石也是方經二十四丈，高經十二丈。所以無待煩辭，大家都會承認“十二”乃《紅樓夢》中的一個基數。從文化層面上來說，十二的基數更是中國文人潛意識中的最佳選擇，所以《紅樓夢》中也常用“三”，例如“三春去后諸芳盡，各自需尋各自門”等。另外從橫向的角度看，小說的內容由以四大家族為中心的家族悲劇；以寶黛愛情為中心的眾女子的“千紅一哭,萬艷同悲”的愛情悲劇以及如尤二姐尤三姐般的命運悲劇三個大悲劇合成。從縱向的角度去著眼，整部書的章回目錄，處處可見三的影子。如：金鴛鴦三宣牙牌令；劉姥姥三進榮國府等。“三”的反復多次使用也體現了中國傳統的“天”“地”“人”三才理念。和其它明清小說相比，《紅樓夢》無論從結構層面到內容層面，從人物名字到故事情節，都有十分清晰的倚數觀念，這大概也是它之所以取得如此大成功、被學術界如此認可的原因之一。

四、結語

數字崇拜與禁忌現象是歷史的產物，也是時代的積淀。這種貫穿古今的對數字的敬畏心理，深深影響著一代又一代的民眾，具有重要的文學價值和史學價值。有調查表示，在把吉利數字當成精神依托后，人們在辦事時明顯會感到得心應手，禁忌數字則恰恰相反，但是在精神文明高度發展的今天，我們應該意識到：我們遭遇的苦難和獲得的好運并不是受數字影響或者數字帶來的。對待那些看似吉祥或讓人排斥的數字，我們應該用科學的觀念去思考和對待它們，讓數字更好地被我們使用，服務于人類，造福于人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