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桂先
(鄭州鐵路職業(yè)技術學院,河南 鄭州 451460)
在日常語境中,“信”主要有以下幾種意項[1]:
1.誠實,不欺騙;《論語學而》:與朋友交而不信乎?《孟子盡心下》:“可欲之謂善,有諸己之謂信。”
2.信用。左傳宣公二年:“棄君之命,不信。”;失信。
3.信任,不懷疑,認為可靠;《論語顏淵》:“足食足兵,民信之矣。”
4.信仰,崇奉:信徒。
5.的確,確實;《尚書.金騰》:“信,噫,公命我勿敢言。”左傳昭公元年:“子皙信美矣。”
6.隨便,任意:荀子哀公:“故明主任計不信怒,闇主信怒不任計。”信步,信口開河(隨便亂說)。
7.符合真實情況。《公羊傳.昭公十二年》:“如爾所不知何,春秋之信史也。”《老子》:“信言不美,美言不信。”
《左傳.莊公十年》公曰:“犧牲玉帛,弗敢加也,必以信。”對曰:“小信(在此做信用解)未孚,神弗福也。”
在現代司法體系中,一個案件審理需要對提供的證據進行驗證,如果認為證據符合實際情況,視為證據可采信,否則不屬于采信范疇,對審判過程中不起作用。
8.函件:給他寫封信。
9.消息:《太玄經》:“陽氣極于上,陰信萌乎下。”報信、喜信兒。
10.信石(中藥名詞,砒霜)。
11.同“芯”。
12.舒展,伸張;通“伸”。
“信”的意項,第10.11.12.屬于特殊用法,在此不作重點論述。前9 中意項大致可以分為兩種,一種是把“信”置于道德倫理范疇。認為“信”是人或者組織之間應該遵循一定的約定。如果不遵守約定,就屬于“失信”(失去信用),陷入“人而無信,不知其可”的道德風險。“信”的另一種意項,體現為人對認知對象的精準描述。人對認知對象的描述越精準,對認知對象的客觀情況把握的越準確,最終為人類實踐所欲達到理想效果提供了前提。
許慎在《說文解字》中,釋信為:“誠也,從人言,會意,息晉切。”[2]同時,信還有兩個古異體字:、訫。這兩個異體字從造字方法上看,都屬于會意字,前者的“亻”加“口”,意指通過人的口中發(fā)出語言都是值得信賴的;后者是“言”加“心”,意指發(fā)自內心的言語是值得相信的。由此可見,古代漢語語境中的“信”,都包含著對人的道德約束和認知訴求。基于此,人們在產生和運用“信”這個語詞的過程中,對它的動機與效果也寄予厚望。結合“信”詞系在漢語語境中的具體運用,按其意向性為標準劃分,主要有兩大類別:一、倫理道德意向性;二、認知訴求意向性。“信”的倫理道德意向性主要是指“信”的使用領域在于理想社會關系的構建,認知訴求的意向性則表現在人們在實踐過程中對認知對象的確定性方面。
因此,要系統(tǒng)科學的考察“信”的語言流變和意義考辯,首先要認真分析人類內心對“信”的意向性特征。在分析完人類意向性特征之后,才能哉討論“信”在倫理道德意向性與認知訴求意向性問題。
首先討論關于“信”的意向性問題。借用現代哲學詞匯,人類對“信”的探求體現著人類的“意向性”(英語:Intentionality)特征。
一般意義上講,意向性是人類區(qū)別于其他動物的最大特點,是指人類具有的獨特的,對外界事物返照于人類內心的知情意現象。因此,意向性一詞的使用,是人類認知科學發(fā)展到一定程度后的產物。按照詞源考證,最初的“意向性”來源于經院哲學,19 世紀哲學家、心理學家布倫塔諾在運用該詞的時候,講其作為與“物理現象”相對應的人類心理現象。在布倫塔諾看來,心理現象對于人類來講具有特殊的意義,(psychical phenomena)。布倫塔諾在專著《經驗主義視角下的心理學》中對“意向性”進行了內涵分析,他認為“意向性”有兩種含義:1.意象活動的內在性,即意識的內容可以包含實際上并不存在的東西;2.意象性是指人的意象活動跟某種對象有客觀聯系。他的學生胡塞爾側重于對后者的承接,在其《邏輯研究》中加以闡述,意向性問題遂成為胡塞爾的意識現象學研究的關鍵問題和重要構成部分。
從文首所舉的例證來看,人類作為認知主體,在開展“意向性”活動進程中,即有對客觀物理世界的界定,比如例7,也有內心理想的心理狀態(tài)的表述,比如:例1、3、5、6。具體來看,“信”的意向性,呈現為對物理世界和心理世界的雙重建構訴求,這就要求人們在進行“信”的意象活動的時候,嘗試運用人內心的不安穩(wěn)、不確定的主體意識,來獲取對客觀物理世界和呈現為道德抑或倫理層面的確定性。這兩個方向的嘗試,印證了人類語言運用的場景。
基于人類“信”的意向性訴求,下面針對語義的兩個場景進行分析。
“信”在倫理道德意向性呈現過程中,主要呈現為對人和組織(囿于論題所限,這里的“組織”包含了國家、社會組織)的進行概念界定。一般來講,倫理和道德是一對可以通用的概念。所謂“倫理”方面來講,“信”要求人與人、人與組織、組織和組織之間需要道德約束,通過正規(guī)途徑達成的共識,要在實踐過程中執(zhí)行下去。從“道德”層面來講,“信”以善(誠信)惡(失信,不誠信)為標準,更多變現為個人對自身生活秉持的行為準則和意識。
隨著社會的發(fā)展,“信”在現代社會條件下,其倫理道德問題,轉換為個人以及法人如何在現代社會條件下,創(chuàng)建個人或者“組織”的“信用”問題。比如,馬克思在《資本論》中,對社會化大生產條件下的社會信用狀況進行了深入的分析,可以視為“信”在倫理道德意向性層面的表達。
在馬克思看來,資本主義社會生產條件下,信用的產生有以下特征:
信用的產生來源于私有制和分工。生產資料所有制形式決定著處于具體歷史條件下的人與人之間的關系。生產資料私有制的出現,決定了處于社會關系中的人也因為所有制關系的不同而處于不同的地位,進而決定了人與人之間的具體關系。同時,限于具體歷史條件限制,人類生產方式的不同,決定了自然分工的存在。于是,人類社會就處于生產的單一性與需求多樣性的統(tǒng)一,要解決這一矛盾,只能拓寬交換的領域和途徑來解決。
在生產與交換出現錯位的情況下,交換無法實現,互通有無的唯一辦法就只有借貸了,人們之間的信用及信用關系由此產生。
人類進入現代社會,比之于最大的不同在于“信用”開始作為獨立要素在社會中出現。信用成為獨立要素的前提是,隨著商業(yè)的發(fā)展,商品的交換日益發(fā)達,對買賣雙方存在著交易錯位造成的。按照經典的交換邏輯,買的一方要支付給賣方的產品相對應的交換價值。這種交換價值在馬克思稱為“一般等價物”。進入馬克思考察的18 世界歐洲世界,“一般等價物”是貨幣在交換領域的重要功能。買方的貨幣在與買方的交換中,需貨幣發(fā)揮直接的支付手段只能。“信用貨幣的自然根源是貨幣作為支付手段的職能。”[3]但是在實際交易過程中,因為買方的現金流或者賣方對貨幣支付的特殊,可能會出現買賣不能在同一時間空間交易的情況。在這種情況下,預付或者賒銷的出現,“對于這類先通過出售而在形式上讓渡使用價值、后在實際上向買者轉讓使用價值的商品來說,買者的貨幣通常執(zhí)行支付手段的職能”。[4]這種情況,最終導致了現代信用制度的產生,進而形成貨幣形式的債權或者債務關系。“貨幣形式—債權人和債務人的關系具有貨幣關系的形式—所反映的不過是更深刻的經濟生活條件的對抗。”[5]
上述觀點,馬克思集中體現在他的巨著《資本論》中的信用和信用制度相關章節(jié)。伴隨著資本主義發(fā)展,以貨幣為媒介的商品交換行為在人類經濟活動中占據著日趨重要的作用,同時隨著生產的高度社會化,買賣雙方的直接貨幣交易行為,開始在時間和空間上分離開來,提供這種分離服務的金融資產階級,開始更加注重買賣雙方的未來兌現和支付的能力。在這種條件下,買方的賒購行為和買方的預付行為,都為第三方風險監(jiān)管提供了更大的考驗和要求。
通過研究馬克思在《資本論》中的運用方法,我們可以得知:信用關系不是為資本主義生產方式所特有,而是為商品貨幣經濟關系所共有。“信”的道德倫理訴求,在現代已成為現實的經濟和社會關系。
“信”的認知訴求主要是指人們在生活進程中,嘗試對認知對象的可信度進行探索和考量行為。人類對認知對象有發(fā)自內心的精準和精細要求,“信”的認知訴求意向性,就會通過構建學科話語來呈現。
比如,在歷史學領域,人們對“信史”的認知與評價,就體現了這一點。在漢語語境中,“信史”即翔實的史書,有文字記載,或有實物印證的歷史。語出《公羊傳·昭公十二年》:《春秋》之信史也,其序則齊桓、晉文。在公元前九世紀五十年代(前841 年,又稱“國人暴動”),標志著中國半信史時代結束,信史時代開始。
隨著考古技術的推進,原本屬于非信史存在的文化因素也開始逐漸呈現“信史”的特征。比如,對于堯舜禹是傳說還是“信史”的界定問題即屬此列。關于中國信史問題,國內外學術界爭論不休。清朝晚期,隨著西方思想的逐步引入,中國學者開始從學術角度來研究中國歷史。對于中國文化的傳說部分,因為缺乏史料支撐,并未得到西方學術界的認可。解放以后,我國的學術界在國家支持下,開始從考古角度來認知中國古代史。特別是傳說與信史含混的階段,主要是夏及其以前。據最新的考古成果顯示,2015 年中國科學院考古研究所在山西陶寺遺址考古成果發(fā)布會上宣布稱:隨著對平陽的發(fā)掘,中國傳統(tǒng)文化中的堯舜禹時代逐步從傳說成為信史。
按照文獻記載,堯曾經建都于平陽,即后來的臨汾一代。但長期以來這種說法只存在于史籍和傳說中,沒有地下考古發(fā)掘來支撐這一論點。從上世紀70 年代以來,隨著考古所山西工作隊等部分的努力,對臨汾的陶寺遺址進行長達37 年的考古發(fā)掘。隨著平陽考古的發(fā)掘,真正實現了中國信史從商朝上溯至堯舜禹時代。陶寺遺址興建與使用的時代距今4300—4000 年。[6]中國社會科學院考古研究所山西工作隊隊長何駑提出,陶寺是最初的“中國”。中國傳說意義的第一個朝代夏朝,可能不是最早的國家社會。最早的國家社會形態(tài)可以推到三代之首的“堯”甚至更早。陶寺遺址可以證明了“帝堯邦國”的存在,呈現出來的考古成果已經具備了較高的文化特征。中國社會科學院學部委員、歷史研究所副所長王震中對陶寺遺址有著深入的研究,多年以來堅持將遺址發(fā)現與古代歷史相結合進行研究。他認為,上古史盡管缺乏史料,以傳說形式存在,但是隨著考古發(fā)掘力度加大,成果可以印證上古傳說。陶寺遺址就符合這種特征,不可多得的考古與歷史有機結合的遺址。通過詳細深入的考古發(fā)掘,可以對堯舜禹時代的社會發(fā)展階段進行相對科學的說,進而為重構中國上古史提供了可能。
陶寺遺址在中華文明形成過程中的地位和作用也逐漸明晰,得到越來越多學者的認可。其考古成果與目前的文獻的匹配度可以看出,中國文化傳承已久的集權概念、私有觀念、日常倫理與天文歷法等在陶寺遺址時期已經存在。按照這一邏輯,中國文化的基因,極有可能在堯舜禹傳說形成時期以前就已經逐步完備了。因此,我們可以相信:中國文化的雛形極有可能在堯舜禹之前就已經具備,可能暫時稱之為“古國文明階段”。夏朝之前的堯舜時代,屬于這個階段的重要產物。大禹成為夏朝皇帝,是建立在對堯舜的文化和文明繼承上。對于中國信史的開拓方面,我們要有充分的文化自信。
通過人們對“信史”探討和追尋可以看出,人類孜孜以求的,對外在世界的確證性的遵循,通過追溯傳說時期到信史的轉換,體悟中華傳統(tǒng)思想寶庫中傳承下來的精神財富,對于構建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弘揚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實現民族復興的中國夢,都具有重大的現實意義。
通過對“信”的語言分析及意義考辯可以看出,“信”作為人類特有的心理—認知意向性特征,呈現出:一、倫理道德意向性;二、認知訴求意向性兩個向度。因此我們在考察“信”這一心理—認知對象,要注重上訴兩個意向性訴求的關注,才能對“信”的文化考察形成具有客觀性和科學性認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