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于隔代教養家庭老年人祖孫關系矛盾心態的思考

梁佳怡 陳傳鋒

（湖州師范學院教師教育學院 浙江 湖州 313000）

在我國，受傳統文化的影響，一向將家庭和睦視為一種規范，將祖輩參與孫子女的照料視為一種美德，以至隔代教養成常態，“三代同堂”“含飴弄孫”和“天倫之樂”一直是我國老年人追求的生活模式。近代社會，尤其是改革開放以來，考慮到年輕人生活和工作的壓力，老年人出于幫忙減輕子女負擔的現實原因，同樣選擇參與孫子女的教養，以致當前社會隔代教養依然是家庭教養的一種常態。但是，隨著社會觀念和文化的變遷，子女的獨立性日益增強、代際差異日益明顯，三代人的接觸和聯系并非總是和諧；祖孫關系亦并非總是如意，甚至出現矛盾和沖突。已有的研究大多關注隔代教養對孩子和家庭的影響，卻較少關注老年人在隔代教養中對祖孫關系的看法與感受，更忽視了老年人在祖孫關系中的苦惱和困擾。因此，探尋老年人祖孫關系中的矛盾心態與相應的破解對策就顯得尤為重要。

一、照料孫子女：當前社會老年人生活方式的一種普遍選擇

生活方式是一個內容相當廣泛的概念，它包括人們對衣、食、住、行、勞動、工作、休息娛樂、社會交往、待人接物等物質生活和精神生活的價值觀、道德觀、審美觀以及與這些觀念相適應的行為方式和生活習慣等。[1]隨著社會的發展，老年人的生活方式逐漸變得多元化，有的老人將照料孫輩作為晚年的生活方式；有的老人選擇繼續奮斗、把再就業作為晚年的生活方式；有的老人選擇外出旅游這種方式來享受晚年生活……在眾多的生活方式中，隔代教養作為老年人照料家庭的一條途徑，既有著深厚的歷史淵源與文化傳承，又有著不可回避的社會壓力和現實要求。長期以來，我國家庭都是多代同堂，老者尊為家長，小孩往往是在父母和祖輩、甚至曾祖輩的共同教養下成長。即便成年子女長大后分家，祖輩仍然會與成年子女及其小孩在一起。因此，我國的隔代教養世代相傳。雖然不同家庭隔代教養形式和參與程序各不相同，但這種隔代教養傳統一直傳承至今。

《中國青年報》2015年的一項調查顯示，“76.7%的受訪者表示年輕父母工作壓力大，沒有精力和時間照顧孩子”[2]，以致老年人不得不擔負起照料孫子女的重任。中國老齡科研中心對我國20083位老人的調研結果表明，照料孫輩的老人占了66.47%。在一線城市，北京隔代教養的孩子約占總數的70%，廣州隔代教養的孩子占總數的50%[3]，上海與祖輩家長生活在一起的嬰幼兒家庭共占73%，有祖輩家長參與嬰幼兒撫養的共占84.6%。隨著二胎政策的實施，人口預期壽命的增加，將有更多的祖輩參與照料孫輩。由此可見，隔代照料已經成為我國社會老年人生活方式的一種普遍選擇。

二、隔代親：我國老年人參與照料孫子女的血緣動機

隔代親是祖孫間的血緣親情和密切關系，這種祖孫情甚至超乎了祖輩對子輩的感情。由此帶來的天倫之樂能解除老年人的孤寂，是老年人情感生活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人類是以血緣家庭為紐帶，代代延續著生命。血緣關系，即直系和旁系血緣構成的宗族關系，它是由婚姻或生育而產生的人際關系。[4]隔代親是人類對血緣倫理關系在感情上的肯定和維護。隔代親的“隔代”并不完全意味著祖父母對自己子女感情的淡漠，反而是深化了，是以另一種形式表現出來，即以隔代親的方式表現對子女的愛。

從人類遺傳基因的傳遞來看，孫兒孫女繼承了祖父母的遺傳基因，他們血管里流淌著祖父母的血液。祖父母對孫兒孫女的愛，首先是對自己生命的認同，其次是對子女生命的肯定。[5]從傳統文化觀念的角度來看，中國家庭的維系根基，依然是存在于家庭成員之間根深蒂固的血緣關系，以及由此產生的血濃于水的親情和彼此無條件相互照顧和扶持的責任與義務。[6]因此，不少祖輩正是基于血緣延續和家庭關系，才選擇照料孫輩。

三、祖輩的矛盾心態：老年人在祖孫關系中的普遍感受

1.隔代親情與孫輩依賴的矛盾

由于家庭觀念、血緣關系、年齡等因素，老年人特別喜歡孫輩，由此祖孫間便產生了濃重的隔代親情；但是，當祖輩有著過度的隔代親心理后，他們事事都找孫輩述說，時時都黏著、親著孫輩。長此以往，祖輩可能陷入嚴重的孫輩依賴。所謂“孫輩依賴”，是指在祖輩教養孫輩過程中所形成的老年人對孫子女的一種依戀關系。由于祖輩把所有的愛都傾注到孩子身上，在溺愛孩子的同時，自己也陷進去了，甚至喪失自我。“孫輩依賴”雖然是祖輩對孫輩的依戀，可是在這種存在過度依戀的祖孫關系中，其實老年人自身也能感受到孫輩依賴產生的負面影響：當孫輩不在身邊時，老人會感到嚴重的失落感。離開孫輩，他們便若有所失。在孫輩長大離開后，便會產生強烈的“空巢感”，對其心理健康十分不利。[7]而且，當祖輩過分依賴孫輩時，孫輩可能也會感到不自在、不耐煩。有些孫輩無意的言語不恭或者態度不敬很容易傷害到老年人，讓老年人感到落寞和傷感。所以一方面，老年人會因為隔代親而感到幸福，因為隔代親能拉近祖孫關系；但過分的隔代親又會導致祖輩產生孫輩依賴，這又會讓老年人感受到不少苦惱，而這樣的矛盾心態在祖輩中尤為常見。

2.隔代親情與祖輩依賴的矛盾

多數祖輩受教育程度較低，教育思想觀念陳舊迂腐，出于隔代親情，老人家覺得對小孩好就是讓小孩吃飽穿暖，對孫輩親就是寵著護著他們。老年人容易重感情輕理智，反映到教育上，就是溺愛。在“隔代親”的心理作用下，祖輩對待幼兒容易過分保護，對孫輩包辦溺愛。大部分祖輩常常把孩子照顧得無微不至。由于老人照顧得過細、過多，導致孩子不僅自理能力很差，而且相比和父母在一起，孩子反而更依賴祖輩家長。祖輩將孫輩捧在手心里的教養方式，自然容易得孩子喜歡，所以祖孫間也容易形成融洽的祖孫關系。這會讓老年人得到滿足和喜悅。同時，這樣的溺愛也會使孫輩對祖輩產生嚴重的依賴性，即所謂的“祖輩依賴”。這種祖輩依賴看似是親密的祖孫關系，實際上卻有著許多不良影響。在溺愛中成長，有了嚴重祖輩依賴的孩子長大后會出現非常多的問題，他們在與別人相處的過程中，很難產生融洽的人際關系。[8]這個時候祖輩再想補救已經來不及了，祖輩的管教毫無作用，只會讓孫輩變本加厲，祖孫關系也岌岌可危。

3.隔代親情與祖孫沖突的矛盾

老年人受傳統觀念影響，覺得兒孫滿堂是好事情，喜歡和子女及孫輩住在一起，享受隔代親情。在無聊時，他們能和孫輩聊天、看電視，一起娛樂。有些性格活潑的孫輩可能還會在老年人面前表演才藝或者主動找老年人聊天，這就更讓老年人覺得孩子身上充滿了樂趣，家庭氛圍也非常美好。祖輩有了子孫的陪伴，從中得到樂趣，所以內心就會感受到喜悅。但是祖輩和孫輩長期居住在一起，頻繁接觸，由于兩代人的作息規律、生活方式、思想觀念有著較大的差異，過于親密的接觸可能會導致摩擦、產生家庭矛盾，影響親情。例如，祖孫住在一起，老年人習慣于早睡早起，早上起床后洗漱做飯很容易吵到孫輩休息，兩代人在作息時間上的差異彼此影響。老年人精力有限，喜歡安靜的環境。小孩子則剛好相反，他們生機勃發、精力旺盛，喜歡熱鬧的環境，但與祖輩居住在一起，限制了他們的選擇，所以祖孫間不同的生活方式也會產生摩擦……類似這樣的沖突無處不在。同樣地，過高的交往頻率也會引發沖突與分歧。老年人隨著年紀的增長，會出現聽力下降、記憶力減弱、話題重復等情況，這些情況會影響老年人的言語交際能力，祖孫在交往過程中，孫輩可能會對其產生不滿與厭煩的心理。另外，祖孫間還存在著代際差異，老年人對于網絡用語和非主流詞匯可能較為陌生，甚至一竅不通，但是孫輩經常使用這些詞匯。在某些事情上，孫輩和祖輩可能會因為詞句理解的不同，產生誤會和分歧，引發爭論，影響祖孫關系。以上種種都會破壞家庭的良好氛圍，反作用于祖孫關系，讓原本感情濃厚的隔代親蒙上了一層灰塵。

四、祖輩矛盾心態的原因：老年人對選擇的迷茫

1.主觀愿望和客觀現實的糾結

祖輩家長出于隔代親的心理，普遍都有望孫成龍的愿望，希望孫輩能夠功成名就。第一，自己的臉上有光；第二，孫輩成功后長大能孝敬自己。所以祖輩會從培養孫輩的強烈愿望和滿心期待中得到成就感和喜悅。學習上，老人們希望孫輩的成績可以名列前茅，因而不僅監督孫輩學習，還會對他們有額外的要求，如堅持背詩、做題；生活上，老人們希望孫輩能身強力壯，因而會要求孫輩吃得很多，穿得很暖，睡得很早。當聽見孫輩能背出自己要求的古詩時，當看到孩子聽自己的話按時完成作業時，當看到孫輩茁壯成長、體格健壯時……祖輩的心里是高興的、是驕傲的，他們覺得自己對孫輩的期望有了回報，他們腦海中對孫輩的美好期望正在一步步得到實現。但當老年人看到在自己的教育和照料下孫輩的成績依然平平，甚至成績越來越差，當孫輩的身體發育或健康狀況沒有達到祖輩的預期時，甚至出現發育遲緩或者生病的情況時，他們就開始焦慮和擔憂，擔憂孫輩未來的發展。他們最初望孫成龍的強烈愿望和現實孫輩發展的偏離形成了尖銳的矛盾，這讓祖輩感到非常迷茫和煩惱。因此，在這種隔代照料的生活方式下，老年人從孫輩身上既獲得了培養孫輩時短期或間斷的成就感，又有著對孫輩未來長遠發展的憂慮。

同樣，老年人出于隔代親的血緣動機，會期盼自己與孫輩的關系會是積極的、親密的。當孫輩還沒有出生時，他們便會幻想孫輩的可愛模樣還有自己與孫輩融洽相處的畫面。當孫輩出生后，他們便希望能和孫輩形成良好的祖孫關系，所以愿意和孫輩住在一起，對他們悉心照料和溫柔呵護。“含飴弄孫”成為大多數祖輩追求的晚年理想生活。可是，當真正與孫輩接觸后，老年人發現現實中的祖孫關系并沒有想象中的那么完美，思想的沖突、生活方式的不同……都會導致各種問題的產生。孫輩的不尊敬、頑皮搗蛋、對自己的嫌棄與厭煩等，都會讓老年人備感痛苦。因此，老年人渴求親密祖孫關系的美好愿望和現實中消極的祖孫關系便是很多隔代照料老年人矛盾心態背后的原因。

2.傳統文化與現代觀念的撞擊

從文化傳統的角度來說，隔代親是人類最原始、最古老的情結，是人類生殖崇拜的反映。隔代親源于人的本能，是一種愛的情結。[9]孫子是祖輩在有生之年香火延續的根本保證，因此，老人愛孫子，根本原因是出自潛意識，這是一種潛意識的、抽象的隔代親。[10]正是由于這種隔代親的傳統觀念與民族情結，祖輩才會對孫輩溺愛與縱容，所謂“沒有規矩，不成方圓”在祖輩對孫輩的教養中成了空話，以至于孩子出現任性驕縱、獨立性差、懶惰自私等缺點。另一方面，由于社會的發展，學業壓力越來越重，高考的競爭日益激烈。在這樣的時代中，社會仿佛已經達成了一個共識：學習成績優異、品格獨立自主、能吃苦耐勞的人更容易有立足之地，更容易成才。不僅父母認識到獨立生活能力和適應能力對孩子的重要性，祖輩也同樣意識到了嚴格要求的重要性和溺愛的危害性。他們傳統的包辦溺愛的教育方式把孩子力所能及的小事情都一手搞定，這會大大削弱孩子的自理能力和獨立生活的能力，使小孩養成一種依賴性，獨立生活能力較差的弱點。[11]而受到現代競爭觀念、教育觀念的影響，祖輩們又希望自己能夠嚴格要求孫輩、對待孫輩時有原則和底線，讓孫輩在這個適者生存、競爭激烈的新社會中有一定的獨立自主能力，這樣才能為未來的秩序和法制生活做好準備。因此，他們又會有意識地以嚴格的要求對待孫輩，給孫輩鍛煉自己的機會。但祖輩家長往往會在這兩者之間搖擺，難以找到平衡點。他們雖然知道要嚴格要求，卻不知道何時嚴格要求、怎么嚴格要求。正是這樣的搖擺不定和選擇上的迷茫，他們陷入了深深的思考和糾結，祖孫矛盾心態隨之出現，而究其原因，就是傳統與現代社會與文化的差異、碰撞。

五、讓隔代親綻放光彩：老年人祖孫關系矛盾心態的破解對策

1.對孫輩要求適度合理，不要期望過高

不管哪方面，祖輩對孩子有適度要求和期望是正常的，也是必要的。但過高的期望和要求就會適得其反。弗魯姆的期望理論告訴我們：一定程度的適當期待，可以產生積極的激勵作用。但如果期望過高，使期望成為遙不可及的目標，那么這種期待就可能會產生負面影響。調查發現：過高的期望會使孩子累積負面情緒、會使其自我評價降低、影響親子關系等。過高期望的負面影響不僅會對孩子造成不良影響，也會破壞已經建立的良好的祖孫關系、加重老年人自身的負面情緒。因此，祖輩要做到要求適度、期望適中。期待不能從自己個人的愿望偏好出發，也不能不切實際地屈從于社會的潮流，而應當結合孩子的客觀實際情況，與孩子自己的意愿相結合，使他們通過努力可以達到這個期待。[12]對于資質平常的孩子，祖輩可以要求他們認真完成家庭作業，而不是要求他們額外做很多練習題，期望他們考到及格就好，而不是期望他們考到滿分；對于身體發育遲緩的孩子，祖輩可以要求他們每天按時吃飯睡覺，而不是要求他們必須跳繩、跑步，期望他們身體健康就好，而不是要求他們一定要長多高、長多重。這樣結合實際的期望不僅會讓祖輩更容易獲得成就感和培養孫輩的喜悅，還會讓祖輩覺得孫輩的發展和自己的期望沒有太大的偏差，那么對孫輩的擔憂或是自身的內疚感也會減少。

2.拒絕溺愛包辦，改變育兒方式

溺愛是絕對錯誤的教育方式。孩子說什么就是什么、孩子要什么就給什么，這種做法是百分百錯誤的。老年人要明確溺愛的嚴重危害性和對孫輩的不良影響。祖輩的溺愛會阻礙兒童健全人格的發展，使兒童形成懶惰的性格，影響兒童學習能力的發揮。[13]另外，溺愛可能導致孫輩情感需求的不足，使其心理問題發生的可能性增加。祖輩家長應該改變自己教育孫輩的方式，摒棄傳統的溺愛包辦，用理智控制情感，分清愛和溺愛的界限，拒絕孫輩的無理要求。把孩子看作獨立的個體，避免過度保護，鼓勵他們去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給予孩子更多自主性的發展。祖輩要更新、轉變自己的教育觀念，不斷學習現代化的育兒方法，做到理性教育、科學教育。祖輩可以通過閱讀相關書籍、看相關的育兒節目來完善更新自己的教育理念，也可以多參加幼兒園、小學開展的育兒活動和育兒講座來改進自己的教育方式和提高自己的教育水平。

3.父輩盡可能多擔責，減輕祖輩負擔

父輩要切實擔負起養育子女的責任，做到教育孩子與孝順父母齊頭并進，給孩子更健康快樂的兒童時代，更應給予祖輩一個安詳的晚年。[14]父母的陪伴在孩子的成長中是必不可少的。即便再怎么忙于工作，父輩還是應該抽出一點時間來陪伴孩子。如果年輕父輩是雙職工，有固定的工作時間，那么就應該盡可能做到下班后早點回家陪伴孩子，幫孩子檢查作業、與孩子聊聊天……盡量減少的酒局和邀約，將更多的時間花在陪伴家庭上；周末在保證個人休息的時間后，應盡可能抽出時間，陪孩子玩，這樣一來，便減輕了祖輩的負擔和壓力，減少了祖輩照料孩子的時間。如果年輕父輩長期在經商或者打工，無法回家陪伴孩子，可以采用書信、電話、視頻等方式加強與孩子的交流和聯系。父輩盡可能多承擔教養責任，一方面能讓祖輩在陪伴孩子這一方面花的時間減少，祖輩就有更多自己的空間和時間了；另一方面，父輩緩解祖輩作為照顧者的角色負擔，使祖輩有能力和精力關注到孫輩的素質發展。此外，父輩盡可能多地承擔教養責任，可增進自身與孩子的親子關系，促進整個家庭氛圍變得更加和諧美好。當祖輩看到自己的子女和孫輩和諧相處時，心里也會愉悅欣慰，讓這份隔代親情更加濃厚。

六、結語

隔代教養這種生活方式有喜亦有憂，老年人在教養過程中產生矛盾心態的現象也較為普遍，但是這種表現在各個方面的矛盾心態并不利于老年人自身的發展，所以祖輩家長應盡可能做到要求適度、拒絕溺愛來克服自身的矛盾心態；父輩家長則應盡可能多花時間在孩子身上，幫助老年人消除憂慮與困惑，給予祖輩家長一個更加安詳、美好的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