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大娟
從橫向角度窺察,近幾年,學界一度掀起馬克思思想研究的熱潮,相比之下,對恩格斯思想的研究相對冷寂。從縱向角度審視,學界更傾向于對恩格斯晚年思想的研究和考證,而對恩格斯早期思想的研討則相對冷清。不僅如此,學者對恩格斯早期關于無產階級貧困思想的“學術冷淡主義”更是有過之而無不及。恩格斯早期無產階級貧困思想的理論深度和時代價值并未得到充分重視和深刻挖掘,且存在諸多偏見和誤讀,極易沖擊和淡化恩格斯在馬克思主義反貧困理論構建中的獨特思想貢獻。面對波譎云詭的時代變幻和此起彼伏的反貧斗爭,重溫青年恩格斯對無產階級貧困問題的肌理剖析,對學界回歸恩格斯貧困思想的本真精神,糾正當前經驗主義、唯理主義的馬克思主義研究學風具有重要的啟示作用。
在對恩格斯早期思想進行研究的相關文獻中,首當其沖的一個問題就是對恩格斯早期思想中的“早期”時間節點的界定含糊不清。當前學界經常使用的標題包括:“恩格斯早期……思想”“青年恩格斯”“早期恩格斯……思想”。其中,對于“早期”或“青年”的劃分,學界尚缺乏系統性、專門性的考究,因而并未形成明確統一的界定。
王培通教授在《恩格斯早期對資本主義的批判及其意義》中提到,當前學界開始重視對恩格斯個人思想的研究,但主要偏向于晚期思想研究,特別是集中于對《自然辯證法》《反杜林論》和《路德維希·費爾巴哈和德國古典哲學的終結》等經典文本的研究,“而對于其早期思想,特別是1844年與馬克思開始革命合作之前思想的研究顯得相對薄弱”①王培通.恩格斯早期對資本主義的批判及其意義[J].西南大學學報(人文社會科學版),2007(01).。在這篇文章中,王培通教授將青年恩格斯的時間定義在1844年之前。張一兵教授在其文章《青年恩格斯在現實中探索資本主義的理論邏輯》中明確使用了“青年恩格斯”的說法,在分析和對比馬克思和恩格斯兩人世界觀轉變的不同路徑后,認為在與馬克思開始學術和革命生涯的合作之前,恩格斯思想的轉變和成熟具有殊異于馬克思的邏輯進路,所以將青年恩格斯的時間節點界定在1844年與馬克思正式會見之前。
縱觀學術界相關研究,不同學者對青年恩格斯的時間劃分各不相同、各有主張,筆者認為將青年恩格斯思想的時間節點定義在1844年之前,符合恩格斯的成長軌跡和馬克思主義理論發展的邏輯路線。理由如下:
第一,馬克思與恩格斯雖然都于19世紀20年代左右出生在封建專制的普魯士王國,但兩人在家庭背景、社會地位、文化程度、內心信仰和成長履歷上有顯著的差別,馬克思與恩格斯分別從迥異的、獨立的路徑實現了從唯心主義到唯物主義,從革命民主主義到共產主義的人生轉變。
第二,馬克思與恩格斯真正結合為命運共同體并建立畢生的合作關系,是在1844年之后,以此為節點,兩個偉大不朽的生命靈魂才緊緊擁抱在一起,譜寫出人類最壯麗華美的樂章。
當前,國內學界對恩格斯思想的研究存在兩種明顯傾向:
1.相比于國內學者對馬克思思想研究的熱度和廣度而言,對恩格斯思想的研究相對冷寂。相當一部分學者將恩格斯看成是馬克思思想的“陪襯者”,認為馬克思才是馬克思主義理論的“最大贏家”或“最強王者”,而連中學都沒讀完的恩格斯只不過是馬克思身旁整理打雜、修訂手稿、聯絡出版的“多余”或“贅疣”。這種形而上的“馬克思——恩格斯對立論”,抹煞了恩格斯在馬克思主義發展史中的突出地位和應有貢獻,是不講道德和缺乏理性的表現。
在馬克思被反動政府迫害而流亡他鄉、緊衣縮食和窮困潦倒的時候,恩格斯慷慨解囊傾情相助,以畢生無私的付出資助馬克思的生活,使馬克思能夠安心從事理論研究和革命探索。馬克思在致信恩格斯時深情袒露:“我的良心經常像被夢魘壓著一樣感到沉重,因為你的卓越才能主要是為了我才浪費在經商上,才讓它們荒廢,而且還要分擔我的一切瑣碎的憂患。”①海因里希·格姆科夫.恩格斯傳[M].易廷鎮,侯煥良,等譯.北京:人民出版社,2000:287.毫不夸張地說,在馬克思成長進步的每一關鍵時刻都有恩格斯的見證和陪伴。“他們的關系超過了古人關于人類友誼的一切最動人的傳說。”②列寧全集·第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72:92.
除此之外,恩格斯還以自身淵博的學識和獨特的學術創舉推動馬克思主義理論的發展,從不同維度為馬克思主義哲學、政治經濟學和科學社會主義做出了偉大貢獻。晚年又以近乎失明的代價整理亡友的手稿,捍衛馬克思主義的完整性和科學性,而沒有絲毫倦怠和埋怨。
因此,對馬克思思想的研究不應當沖淡和抵消對恩格斯思想的關注,二者不是此消彼長的關系,而是相得益彰的命運共同體。應當看到,恩格斯的名字與馬克思、馬克思主義是緊密相連、唇齒相依的,恩格斯不僅是馬克思一生的摯友,也無愧是馬克思主義理論重要的引領者、開拓者和繼承者。
2.當前學界對恩格斯思想的研究存在重“晚年”輕“早年”的極差傾向,對其晚年思想的研究成果頗為豐富,而對其早年時期思想的研究卻寥寥無幾。一些學者在缺乏現實考證和材料支撐的基礎上,片面將恩格斯肢解為“年輕恩格斯”和“老年恩格斯”,主觀斷言唯物史觀成熟之前的恩格斯是一個信奉虔誠主義宗教的唯心主義者,從而給青年恩格斯貼上“幼稚”或“庸俗”的身份標簽。實際上,恩格斯早年涉獵相當廣泛,對文學、宗教、哲學、政治、藝術、法律等都有獨到而深刻的見解,誠然,差別是細微的具體的,但統一是客觀的和不容否認的。青年恩格斯以不同于馬克思的路徑跨進了歷史唯物主義的門檻。奧古斯特·柯爾紐曾一針見血地指出:“通過對英國狀況的分析,恩格斯完全獨立于馬克思并在與馬克思不同的領域里,給歷史唯物主義的建立帶來了非常重大的貢獻。”①奧古斯特·柯爾紐.馬克思恩格斯傳·第3卷[M].劉丕坤,譯.北京:三聯書店,1980:138.不僅如此,馬克思也曾贊譽恩格斯:“他從另一條道路(參加他的《英國工人階級狀況》)得出同我一樣的結果。”②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2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592.由此可見,恩格斯早年時期的思想并非可有可無,相反,它對馬克思主義唯物史觀的構建和形成具有不可磨滅的推動作用。
不理解青年時期恩格斯思想的發展和轉向,就無法厘清其整個思想發展的來龍去脈,也無法深刻、系統地理解馬克思主義形成的完整歷史過程。青年時期的恩格斯思想極為豐富和活躍,筆者擬從“貧困”這一視角切入,探索恩格斯早期無產階級貧困思想的學理深度和現實啟示。
青年恩格斯最早開始關注底層無產階級貧困問題,要追溯到烏培河谷時期。烏培河谷的巴門和愛北斐特是當時德國著名的兩大工業城市,早期資本主義工業在此已初步萌芽,并顯現出資本主義的剝削本性。“監獄式”的工廠制度,殘酷的資本壓榨,收入低下的童工女工,構成這里的主色調。壓抑的虔誠主義宗教氛圍、濃厚的封建主義色彩、虛偽的市儈習氣嚴重摧殘民眾的身心發展。“那種健康的朝氣蓬勃的人民生活,在這里一點兒也感覺不到。”③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56:497.此時,對于追求寫實主義、人道主義和民主主義的恩格斯來說,現實丑陋的一切都刺激著他敏感的神經,于是恩格斯以雄勁的筆調和辛辣的口吻,毫不保留地將自己故鄉周圍彌漫的“丑惡”氣息揭發出來,撰寫了他人生中第一篇政論性文章——《烏培河谷來信》,于1839年3月匿名發表在谷茲科夫主編的《德意志電訊》雜志上。
在《烏培河谷來信》里,恩格斯站在無產階級的立場上,極為深刻地揭露了早期資產階級在烏培河谷對底層貧民的“壓榨”,并對無產階級的非人遭遇產生極大同情和憐憫。工業發展使德國沖破封建時代專制統治方式的束縛,開始走向現代資產階級文明,但“同時也造就了赤貧如洗、勉強度日的無產者階級,這個階級是消滅不了的,因為他們永遠也不能獲得穩定的財產”④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56:549.。廣大農民和雇傭工人的生活狀況、身心發展及勞動條件是極度扭曲和不健全的,工人在資本的“綁架”下超負荷地辛勤工作,但工資低得可憐直至無法維持最低水平的肉體生存,勞動作為一種展示人類智慧與美德的對象化活動喪失本來的面目,徹底淪為奴役工人的異化力量,現實的貧困摧毀了無產者對生命的一切向往和追求,衣衫襤褸的貧民充斥大街小巷的每一個角落,“下層階級,特別是烏培河谷的工廠工人,普遍處于可怕的貧困境地;梅毒和肺部疾病蔓延到難以置信的地步;光是愛北斐特一個地方,2500個學齡兒童就有1200人不能上學,而是在工廠里長大的——這只是便于廠主雇用童工而不再拿雙倍的錢來雇用被童工代替的成年工人。但是大腹便便的廠主們的良心是輕松愉快的,虔誠派教徒的靈魂還不致因為一個兒童如何衰弱而下地獄……”①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56:498.
烏培河谷時期,恩格斯正處于世界觀由唯心主義向唯物主義、革命民主主義向共產主義轉變的前夕,對無產者極度貧困的現實,恩格斯感到極大震撼和悲憤,同時也愈發憎恨這個以博愛自詡而實際上僅僅是為了裝滿自己錢袋的資產階級。恩格斯明顯洞察到現實社會的弊端,但對無產者貧困境況的剖析還停留在單純道德譴責的人道主義層面,此時的恩格斯,僅僅是將無產階級的貧困看成是資本家自私和偽善,或工廠主管理工廠“不合理方式”造成的,而并未深入到資本主義制度的框架內尋找工人階級受剝削的根源。因此,烏培河谷時期的青年恩格斯對無產階級貧困問題的分析,明顯帶有強烈的人倫色彩。
從1842年11月到1844年8月,近兩年的時間,恩格斯一直活躍在英國最大的紡織工業中心——曼徹斯特,從事經商學習和鍛煉。在此期間,恩格斯“拋棄了社交活動和宴會,拋棄了資產階級的葡萄牙紅葡萄酒和香檳酒,把自己的空閑時間幾乎都用來和普通的工人交往”②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57:273.。正是在搜集大量可靠材料、親身觀察、實際調研以及和普通工人密切交往的基礎上,恩格斯徹底擺脫了“烏培河谷時期信仰”,進一步深化了對底層無產階級貧困問題的根源、表征、內容及治理途徑的認識,其主要思想觀點有以下四點:
恩格斯超越古典貧困話語的歷史譜系,將資本主義的社會貧困看成是以私有制和雇傭勞動為核心的資本主義制度運行的必然產物。在《英國工人階級狀況》一文中,恩格斯旗幟鮮明地指出,無產階級的貧困“在任何地方,任何時刻都是社會貧困。”“工人階級處境悲慘的原因不應當到這些小的弊病中去尋找,而應當到資本主義制度中去尋找……這個制度使文明越來越分裂,一方面是一小撮路特希爾德們和萬德比爾特們,他們是全部生產資料和消費資料的所有者,另一方面是廣大的雇傭工人,他們除了自己的勞動力之外一無所有。產生這個結果的,并不是這個或那個次要的弊端而是制度本身。”③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368.
“曼徹斯特時期”的恩格斯已不再像《烏培河谷來信》中那樣,從主觀層面和人道主義的立場出發,簡單地將無產階級的貧困歸因于資本家的自私或不合理的工廠管理方式,而是深入到工業化發展的現代性進程當中,站在“資本主義制度”的高度上,去省思無產階級的貧困。這樣,就為從蕪雜紛繁的經濟現象中把握貧困問題的本質提供了一個總綱。
貧困既不是無產者的懶惰和道德退化所致,也不是馬爾薩斯等人臆想的人口增長超過食物增長所致,而是現代工業文明發展的必然結果,工人的貧困以鐵的必然性由資本主義生產的節拍來決定,底層無產階級的赤貧是“私有制本質表現得最觸目、最突出、最令人激憤的事實”,是“不可避免的、無法掩飾的、絕對不可抗拒的貧困。”④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57:45.
在恩格斯早期的系列經典著作里,并沒有出現“絕對貧困化”和“相對貧困化”的范疇,但在分析無產階級貧困狀況的時候,恩格斯經常使用“絕對”和“相對”此類術語,這體現了恩格斯在研究和敘述無產階級貧困狀況時的唯物辯證姿態。
無產階級的貧困猶如多面的棱鏡,是具體的歷史的概念,在不同的時空坐標下,會折射出多維面孔和多元表征。恩格斯將無產階級的貧困描述為資本主義社會“絕對化”“固定化”和“永久化”的“圖景”,意在表明根源于資本主義制度的貧困,是真實發生且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的客觀存在。工人無時無刻不在接受資本的盤剝和價值的擺布,只要生產剩余價值的競爭規律和雇傭勞動制度還在運轉,無產階級的貧困就成為“鐵的事實”并頻繁上演在資本主義市場經濟的熒屏當中。
說貧困具有相對性,是將無產階級的貧困同整個資本主義社會的財富積累相比較而言的。譬如,棉紡織工人,只要擁有一份工作,“每天都能吃到牛肉,并且還可以買到好的烤肉,這種烤肉比德國富翁所能買到的還要好……但這能維持多久呢!物價稍微波動一下,成千上萬的工人就要挨餓,這種目前可以使‘窮人’得到工作……的擴大生產,必然會制造出大批的商品,引起商品滯銷的現象,結果又使工人遭到普遍的貧困”①霍爾斯特·烏爾利希.恩格斯的青年時代[M].馬欣,譯.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1980:28.。在資本主義發展的繁榮時期,資本家“為了得到火腿,可以給工人香腸”②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57:362.,工人可以暫時依靠微薄的工資勉強度日,但這并不意味著工人階級能夠一勞永逸地擺脫貧困的泥沼。消費品的多少或貨幣工資的高低,只能代表一段時期內無產者的生活境況,從貧困發生的本質和未來趨勢來看,無產階級在勞動條件、物質生活和精神生活等方面受奴役、受剝削的事實具有不可爭辯的普遍性和廣泛性。
在大眾慣性思維中,“貧困”與“窮”同日而語。在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學批判語境下,“貧困”更多被賦予了社會意義和經濟學意義。貧困的原初內涵側重于指代勞動者與生產資料相分離,前者被迫陷入物質與精神世界極度匱乏的狀態。“一切貧困”指代在資本主義生產條件下,無產階級所背負的一切敲骨吸髓式剝削待遇的歸納和總和。
1.“一切貧困”體現在無產者惡劣的飲食條件上。饑餓難耐是工人階級的常態,干酪是變質發霉的陳貨,豬板油惡心發臭,工人咽下的食材大多都是劣質、摻假、半腐爛且難以消化的東西,無任何收入來源的家庭只能給小孩喂食鴉片和燒酒,以此充饑。
2.“一切貧困”體現在艱苦的生活環境上。工人數量龐大且居住集中,城市的每一處角落都建滿了骯臟不堪的貧民窟,放眼望去,到處都是丟棄的垃圾和煤灰。工人生活和工作的區域烏煙瘴氣,潮濕污濁的空氣難以流通,道路未經鋪設崎嶇不平。
3.“一切貧困”還包括工人“衛生健康問題”。在惡劣的飲食、居住和勞動條件下,工人的身體健康每況愈下,大批工人患上傷寒病、肺結核、熱病、佝僂病、英吉利病以及紅猩病,因為貧窮無法醫治,工人只能求救于收費低廉的“江湖醫生”或“害多利少的假藥”。
4.與“物質貧困”相對應的還體現在工人的“精神貧困”上。極度空虛和落寞的工人一度沉溺在酒精的麻痹中,在周六晚上總能碰見工人成群結隊偷盜搶劫、違法犯罪的事情,貧困的棱角將工人摧殘得體無完膚,整個工人階級隊伍充滿了消極頹敗、極端墮落的厭世氣息。
曼徹斯特的生活經歷,使恩格斯親眼目睹了工業革命所創造的巨大生產力,英國國力扶搖直上,物質財富極大堆積,但同時也造就了緊張對立的階級關系、周期性的經濟危機和占總人口一半以上的無產階級。工商業只要稍加停滯就會使底層無產者四處流亡、餓殍遍野,隨之而來的大規模商業危機又使整個工人階級雪上加霜,貧上加貧。“那么這些人除了起來反抗還有什么辦法呢?況且按人數來說,這個階級已經成了英國最強大的一個階級,當他們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英國富翁們就該倒霉了。”①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56:549.
在1842年底為《萊茵報》所撰寫的文章《國內危機》中,恩格斯認為,無產階級要遏制貧苦的蔓延并改善自身物質生活狀況,有且只有一種辦法,即憑借暴力革命全面變革資本主義生產關系,根本推翻門閥貴族和工業貴族,才能擺脫自身被資本奴役的悲慘命運。
可見,青年恩格斯已經意識到任何零敲碎打、小修小補的方式都無益于改變無產階級的貧困狀況,“革命將不是政治革命,而是社會革命”②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56:551.,只有擺脫自發的經濟斗爭,將之轉變為爭取政治統治和廢除資產階級社會權利的政治性斗爭,才能結束無產階級受剝削受壓榨的現狀,實現每個人自由而全面的發展。
從烏培河谷到曼徹斯特,青年恩格斯一路見證了資產階級對底層無產階級慘絕人寰的剝奪行徑。在親身考察和實地調研的基礎上,全面剖析了以英國為典型的資本主義國家的貧困問題。重溫青年恩格斯的無產階級貧困理論,有助于彰顯恩格斯直面無產階級解放和致力實現每個人自由全面發展的人民性立場、唯物辯證的實證研究姿態以及實事求是、理論聯系實際的馬克思主義優良學風。
重塑青年恩格斯對無產階級貧困問題的肌理剖析,有助于彰顯恩格斯堅定的人民性立場和勇敢的自我超越精神。恩格斯出生于高貴體面、養尊處優的資產階級富貴家庭,本擁有優渥的家庭背景和良好的職業條件,但卻選擇跳離生活的“溫床”,“背叛”自己的家庭和階級,站在與資產階級對立的位置上批判封建主義專制、資本主義剝削和宗教神學蒙昧主義,對現實的制度漏洞和無情的階級壓迫發起猛烈攻擊,勇敢地為底層無產者發聲和辯護,誓死捍衛無產階級的生存權和發展權。從白爾尼到費爾巴哈,從唯心主義到唯物主義,從革命民主主義到共產主義,青年恩格斯大膽追尋自由民主和科學真理,其關鍵在于他沖破了資本主義牢籠,堅定地站在無產階級一側。
正是源于這種人民性立場的轉變,青年恩格斯才不斷地超越資產階級狹隘偏見,高度關注現實物質生活,并決心將理論探索和實踐斗爭的終極旨歸聚焦于實現無產階級和全人類解放的共產主義事業上。同時,也是在對無產階級貧困問題的持續關注和深層肌理剖析的過程中,恩格斯逐漸告別“烏培河谷時期的信仰”,擺脫宗教虔誠主義,實現了自我超越,一步步遠離青年德意志派、青年黑格爾派、黑格爾主義、費爾巴哈主義,并在不久后日益接近歷史唯物主義的門檻,成為與馬克思并肩作戰的無產階級導師和偉大的工人運動領袖。
重塑青年恩格斯對無產階級貧困問題的肌理剖析,有助于彰顯馬克思主義唯物辯證的研究姿態。如前所述,恩格斯習慣以“相對地”和“絕對地”學術用語來表征資本主義世界無產階級貧困的性質,既肯定無產者受剝削受壓榨的長期性、客觀性和普遍性,又看到生產力發展和時代條件變遷對無產者赤貧狀況的改善作用,從“相對性”和“絕對性”相結合的視角審視無產者的貧困問題是對“一切貧困”的理論抽象,這本來就體現馬克思主義經典作家在分析和考察現實問題時的嚴謹性和辯證性。
在“如何看待無產階級的貧困及其地位、作用和歷史前途”的重大現實問題上,恩格斯堅持從歷史基奠和理想愿景的互動張力出發,以歷史的、具體的唯物辯證眼光看待這一問題。“在資產階級社會里是過去支配現在,在共產主義社會里是現在支配過去。”①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2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46.資產階級趁機搭乘新航路開辟的快車,通過資本原始積累和殖民貿易運動,在全球范圍內普遍確立起資本主義生產方式。在資本邏輯加速發展的軌道上,無產者被迫與以往自給自足的農業生產方式分離,相繼卷入市場的競爭洪流當中,接受資本的奴役,其結果就是陷入貧困的淵藪。恩格斯不僅看到了無產階級經受的現實苦難,且站在歷史唯物主義的高度上認為:“無產階級不只是一個受苦的階級,正是它所處的那種低賤的經濟地位,無可遏止地推動它前進,迫使它去爭取本身的最終解放。”②列寧全集·第2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84:7.
可見,恩格斯對于無產階級的貧困始終秉持辯證的分析姿態,貧困只是暫時的,但未來具有無限可能,對于無產者來說,正是現在的苦難決定其未來的輝煌。恩格斯在《英國工人階級狀況》里表明:“英國工人……才是真正值得尊敬的人,盡管他們粗野,道德敗壞。將來拯救英國的卻正是他們,他們還是可塑性的材料……他們還有力量從事偉大的民族事業,他們還有前途。”③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56:682.恩格斯拒絕將無產者視為與資本增值無關的“多余”和“贅疣”,對他來說,無產階級具有極強的可塑性和巨大的創造力,貧困的積聚將激發他們團結一致反抗資本邏輯,打碎資產階級國家機器,成為資本主義名副其實的“掘墓人”。
重塑青年恩格斯對無產階級貧困問題的肌理剖析,有助于彰顯馬克思主義實事求是、理論聯系實際的優良學風。青年恩格斯擺脫自由主義古典經濟學家關于貧困研究的抽象性和思辨性,把對無產階級貧困問題的分析建立在實地考察和親身調研的基礎上,顯示了馬克思主義實事求是的理論品格。
青年恩格斯放下身份和權貴,堅持在實踐探索中尋找無產階級貧困的本源性致因,曾一度走進巴門、愛北斐特、不萊梅、柏林和曼徹斯特的貧民窟調查工人的生活和工作情況,同時,前往瑞士、意大利及荷蘭進行實地考察,撰寫并發表了大量的政論文章和游記資料。例如:《烏培河谷來信》《不萊梅港行紀》《國內危機》和《英國工人階級狀況》等。其中,《英國工人階級狀況》就是一篇基于實地考察,有理有據批判資本主義剝奪本質的代表性檄文。恩格斯直言不諱,通篇論述都是“根據前身觀察和可靠材料”得出的結論,并對大不列顛工人階級說:“我曾經在你們當中生活過相當長的時間……我想要的不限于和我的課題有關的純粹抽象的知識,我很想在你們家中看到你們,觀察你們的日常生活,同你們談談你們的狀況和你們的疾苦,親眼看看你們為反抗你們的壓迫者的社會統治和政治統治而進行的斗爭。我是這樣做的……我把自己的空閑時間幾乎全部用來和普通工人交往;這樣做,我感到既高興又驕傲。”①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382.
正因為面向實踐和堅定的人民立場,青年恩格斯才逐漸深化了對無產階級貧困問題的認識,才日益脫離和超越之前極力推崇的青年德意志和青年黑格爾派,從不同的道路與馬克思“相遇”。青年恩格斯全部的思想精華都立足于實踐大地之上,而不是來自純粹思辨的理論論證和邏輯推導,正是在接受實踐檢驗的過程中才無比彰顯馬克思主義鮮活的時代感和旺盛的生命力,這種實事求是、密切聯系實際的馬克思主義學風,對當代青年走出理論樓閣,潛心扎根實踐具有重要的啟迪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