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 婷
(中國礦業大學徐海學院 江蘇 徐州 221106)
翻譯可以構建一個民族的話語體系。譯者的文化身份中的民族性對再現真實的民族文化身份有重要作用,因此,譯介中國經典著作,譯者的民族身份意識及職責對譯作形成關系到能否保留真實的文化印記,能否以翻譯為表征建立話語體系。有鑒于此,深入挖掘中國譯者對經典著作的翻譯行為對探究文化印記表征方式意義重大。魯迅作品在翻譯家楊憲益譯作中占重要地位,譯作真實還原了魯迅行文成句的風格和民族特色文化印記,保留了作者個人特色及民族文化底蘊,這與譯者個體的民族文化意識和譯者民族身份的職責有著密切的關系。
霍米·巴巴[1]認為,改寫和翻譯是一項愛國主義行為,同時,翻譯可以塑造民族身份和認同。作為翻譯活動的主體,譯者對自身的民族文化身份需要警醒,不能僅作“傳聲筒”,受到自身文化身份的制約和影響。[2]對于譯介經典著作,李琴提出:“傳達文化的民族性,實現民族文化途徑的跨文化建構,從而在文明對話中發出中國聲音。”[3]可見,學者們的翻譯研究方向或已從語言層面的文本意義“再現”拓展到了社會政治層面的文化意義的“表征”。而當下懷抱文化自信的價值取向也促使了研究者對以翻譯建構話語權的深入探究。王倩認為,現時代要“構建中國翻譯領域話語體系”[4],這對翻譯個體的譯者文化身份、民族身份的研究有價值導向意義,關系到能否在翻譯中彰顯文化自信。譯者對原作民族身份的尊重和真實傳遞可以在與異文化對抗中保留民族文化底蘊,構建中華民族翻譯領域話語體系。由此可見,譯者民族身份及其表征是譯者研究的重要方面,而譯者民族身份在翻譯過程中體現為:譯者的自信、獨立、愛國的民族身份意識與尊重,傳播、保留民族文化特色民族身份職責。
楊憲益的民族身份意識來自對中華文化的深刻理解及當時社會背景下緊握的民族獨立信念。楊憲益出生于1905年,從小接受蒙師魏汝舟的教導,熟讀中國文史哲典籍、深諳中華傳統文化的要義,思想開明。中學時期,經歷過日軍攻陷東北沈陽、國家動蕩的歷史。17歲的他更是寫下“愿得身化雪,為世掩陰霾”。的愛國詩句。彼時,他積極宣傳抗日愛國訊息;在牛津大學期間,更是與友人開辦了報刊,旨在開展抗日救國宣傳活動。
楊憲益的民族身份責任來自他不渝的愛國熱情和“翻譯了整個中國”[5]的社會職責。楊憲益的愛國之情一一埋藏在為國翻譯的字里行間,他曾經說過:“在我這個時代,一上來就碰到了一個抗日戰爭。做中國人怎么能不愛國呢?……我不能夠耍槍桿子,只能夠幫著搖旗吶喊……”[6]翻譯工作對他而言不僅僅是一份職業,也是他愛國之情的表達。[7]41他和妻子為中國經典著作外譯做出了巨大貢獻。
楊憲益對魯迅著作的翻譯富有自發的情感和熱情,他曾經說過,“我的譯作中最有分量的可能是現代中國最重要的作家兼思想家魯迅的四卷本選集”。迄今為止,楊、戴夫婦也是魯迅作品翻譯得最全面、準確的譯者。他們的譯本對西方的魯迅研究者產生了巨大的影響。在楊憲益夫婦譯介的所有魯迅作品中,《吶喊》《彷徨》和《故事新編》被英國、美國多家出版公司先后于1959年至2004年出版發行。有人說,魯迅的骨頭是最硬的,這和楊憲益的民族主義情懷是一致的。[7]2楊憲益的愛國情懷、民族情感與魯迅以文代刃、推進新文化發展、喚醒民族思想獨立的信念相契合,才使譯作一絲不茍地表征傳遞了作者、作品民族身份;因此,對楊憲益民族身份及其表征的研究,就應首先選取楊譯魯迅作品。
在當下大量外譯中國經典著作、推介中華民族優秀傳統文化的戰略指引下,譯者不但要具備語言文化能力,更要樹立正確的價值取向,才能擔當起弘揚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重任。我們有責任對過往優秀的中國翻譯家進行研究,并從他們身上學習民族身份意識、職責及在翻譯活動中的表征方式。
源文本的選擇是譯者民族身份意識和責任在翻譯行為中首要的表征方式。楊、戴翻譯魯迅作品,在源文本的選擇上能以傳播魯迅思想為立足點。他們所選擇的源文本以魯迅的小說為主,兼有大量雜文和散文。這有別于西方以魯迅小說為主要翻譯對象的選擇方式,對全面介紹魯迅思想有著極其重要的作用。選擇雜文進行翻譯,改變了在西方人眼中魯迅是“虛構作品大師”的形象。[8]譯者能夠選擇《魯迅全集》譯介,是外文局國家機構的委托,對源文本的類型、具體作品的選擇,則是出于譯介魯迅這一愛國志士的思想內涵的初衷,對西方社會全面了解魯迅及其思想有積極意義。
楊憲益在為數不多的談論自己的翻譯思想文章中曾重點講了應從不同民族語言文化比較的高度翻譯的想法。翻譯是溝通不同民族思想感情的工具。不同地區或國家的人都是人,人類的思想感情都是可以互通的……各個民族的文化積累又各有特點,每個民族對同一事物的看法又會各有不同,這往往是外國人很難理解的。由此看來,楊憲益作為譯者的民族文化態度塑造了譯者忠于本民族文化的民族身份形象。在魯迅作品中,楊憲益對魯迅家鄉的民俗、民風及具有地域特色的文化印記一一保留,為西方讀者了解真實的魯迅及小說真實的人物形象具有重要作用。
辛紅娟將楊憲益翻譯原則總結為“求信求真”[9]。這與其在譯介中國經典著作的基本原則和先見是相符合的。楊譯偏向異化,這種翻譯策略能保護原作的“經典性”。譯者所秉持的民族身份意識、內化了的民族身份責任,使譯者從行為上真實再現了中國文學中的傳統文化印記,楊憲益所具有的民族身份意識和責任使魯迅的寫作風格、原作的民族文化內涵得以尊重、再現,以此構建了翻譯作品中的中華民族身份,體現了譯者強大的民族自信。從譯者行為所產生的影響來看,為中國文學翻譯贏得了話語權。總體上,異化策略在魯迅作品中的表征主要體現在對魯迅寫作風格的保留及對原文民族文化印記的再現。
例:
原文:她未必知道她的悲哀經大家咀嚼賞鑒了許多天,早已成為渣滓,只值得煩厭和唾棄;但從人們的笑影上,也仿佛覺得這又冷又尖,自己再沒有開口的必要了。[10]
譯文:She probably did not realize that her story,after having been turned over and tasted by people for so many days,had long since become stale,only exiting disgust and contempt;but from the way people smiled she seemed to know that they were cold and sarcastic,and that there was no need for her to say any more.
原句主要有以下幾個特點:首先是對比關系,“她未必知道……但從……覺得……自己再沒有開口的必要了。”這里的對比關系表明,從鄉人對她苦楚經歷調侃和諷刺的態度中祥林嫂陡然領悟,她一遍遍對悲傷的吐露引來的再不是同情,而是厭煩。其次是句中形象化的處理。她的“悲哀”成為“渣滓”,人們的“笑影”“又冷又尖”。“渣滓”的一文不值和冰冷尖刻的鄉人“笑影”,只留給祥林嫂獨自舔嘗這無盡的嘲諷、吞咽這回環往復的痛苦。因此她“再沒有開口的必要了”。譯者從句子順序、分句間關系上對第一點做了還原:兩個小句子依然用分號連接,中間轉折詞“but”不變,每個小句的譯文也還原來了魯迅簡潔、冷峻的風格,副詞的轉換成了過去完成時態,“早已……”譯為“had long since...”。句序的沿用,保留了原句節奏。前一句中“after...”處理為插入語的形式,結合整句來看,更凸顯了作者對祥林嫂的苦難欲說還休、含蓄節制的行文風格。“只值得”的“只”直譯為“only”,而用詞性轉換的方式對“渣滓”譯為“stale”;“又冷又尖”直譯為“cold and sarcastic”,是對原文形象化表達的還原。
例:
原文:(而且消盡了先前悲哀的神色,)仿佛是木刻似的……
譯文:(an had moreover lost its former expression of sadness,)looking as if carved out of wood.[11]
保留“木刻”的原本意象,是出于異化的翻譯策略。異化策略最大限度地保留了魯迅家鄉的地域文化特色,正如斯皮瓦克所言:“翻譯的過程是一個識別、處理原文蘊含的源語文化所形成的他者性的過程。”“木刻”是魯迅的家鄉魯鎮一項獨特技藝,也是魯迅擅長和喜愛的一種藝術形式,譯者將喻體“木刻”小心翼翼地保護著,將其完好無損地譯為“carved out of wood”,具象地保留了魯迅關于家鄉的獨特記憶,也為國外魯迅著作研究提供了最本真的作品形象。
譯者楊憲益的教育、生活經歷及社會歷史背景對其民族身份的意識和職責都起到了重要作用。魯迅的作品是其從少年時期開始就迷戀的,他的愛國情感和對魯迅的熟悉和喜愛為其翻譯魯迅作品奠定了堅實的基礎。楊憲益的民族身份也在以下三個方面進行了表征:首先,構建了完整的源文本體系;其次,構建了魯迅獨特的語言風格體系;最后,完成了以傳播中華民族文化特色為宗旨的翻譯話語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