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立保函判例研究及應用

文/吳昊 編輯/韓英彤

當獨立保函出現條款爭議時，法院在適用法律、認定事實方面是復雜多變的，而不同法院在不同案件中對獨立保函的識別采取的不同立場，可能會給銀行實務帶來不可小覷的風險。

獨立保函的核心屬性是擔保的獨立抽象性，即其包含的付款承諾獨立于其所擔保的主合同關系，不受主債務關系的影響。在獨立保函業務實踐中，由于擔保事項及交易習慣的多樣性，在條款設置中，文本表述模糊不清的情況時有發生。在涉及訴訟時，獨立保函的獨立屬性是否成立，往往成為案件爭議的焦點。本文選取了兩個有代表性的案例，其涉案保函條款既有獨立保函的約定又有連帶保證責任的表述，而法院的裁判則截然不同。

案例摘要

千田商貿案

在襄城匯浦村鎮銀行股份有限公司（以下簡稱“匯浦村鎮銀行”）與襄城縣千田商貿有限公司（以下簡稱“千田商貿”）以及河南襄城農村商業銀行股份有限公司（以下簡稱“襄城農商行”）的金融借款合同糾紛案中，匯浦村鎮銀行向千田商貿公司提供借款，襄城農商行為千田商貿公司出具借款履約保函一份，并在保函中約定，“若借款人的上述借款到期不能履約償還，或出現借款合同約定的提前收回貸款的情形，擔保人無條件且不可撤銷地承諾代為向受益人一次性清償全部本息……本保函為無條件見索即賠保函，擔保人自收到受益人書面索賠通知之日起一個月內無條件支付；本保函具有獨立性，獨立于主合同，主合同由于任何原因無效，不影響本保證的效力，本保證仍然有效”。后因千田商貿逾期不能還款，匯浦村鎮銀行遂向襄城農商行發出書面索賠，要求支付原本應由千田商貿歸還的借款。各方就涉案保函是獨立保函還是連帶責任保證產生爭議。

高金公司案

大連高金投資有限公司（以下簡稱“高金公司”）與中國工商銀行股份有限公司大連星海支行（以下簡稱工行星海支行）、大連德享房地產開發有限公司（以下簡稱“德享公司”）企業借貸糾紛案中，借款人德享公司與貸款人高金公司簽訂《借款合同》，應德享公司要求，工行星海支行為高金公司出具編號001的《銀行保函》，載明保函項下的責任是“如德享公司出現違約事項，工行星海支行在收到高金公司書面索償通知后的7個法定工作日內即向高金公司無條件支付總金額不超過人民幣2000萬元的任何款項。以上擔保責任為連帶責任擔保”。因徳享公司未償還借款，高金公司遂向工行星海支行發出《催告函》，并載明“工行星海支行向我司出具了一份承擔連帶責任的銀行保函”。庭審焦點也是涉案保函是否為獨立保函。

裁判思路分析

合同的整體解釋原則

整體解釋原則又稱體系解釋原則，是將合同的各個部分看作是一個完整統一的整體，通過對整體中各個部分的分析，判斷條款中所包含當事人的意思表示。《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法典》（以下簡稱《民法典》）第142條確立的合同解釋的整體解釋原則是：有相對人的意思表示的解釋，應當按照所使用的詞句，結合相關條款、行為的性質和目的、習慣以及誠信原則，確定意思表示的含義。

根據這一條款，在解釋合同時，應當通過對合同本身的文字語句進行解讀，同時結合合同的目的及交易習慣，來判斷當事人真實的意思表示。此外，不能僅依據保函中有連帶保證責任條款或者存在獨立保函條款，就確定保函的性質，應當將保函的全部條款作為整體加以考慮。

千田商貿案中的襄城農商行保函約定了承擔付款責任的前提是千田商貿公司違約，符合連帶責任保證的特征；但在保函中又同時寫明了“無條件見索即賠保函”“本保函具有獨立性”等語句。從匯浦村鎮銀行的角度可以認為，只要提交了書面索賠通知，襄城農商銀行就應當承擔付款責任；而從獨立保函承擔責任的條件看，上述表述完全符合獨立保函見索即付的特征，其付款責任并不以基礎交易情況作為條件。因此， 法院認定該保函為獨立保函。

合同的不利解釋原則

《民法典》第498條確立了合同解釋的不利解釋原則，即對格式條款有兩種以上解釋的，應當做出不利于提供格式條款一方的解釋。

不利解釋原則主要是考慮格式條款是有特定的一方當事人提供的，整體上容易出現有利于提供者而不利于相對方的情況。為平等保護合同各方當事人的權益，對格式條款的理解產生爭議時，應做出不利于提供格式條款一方的解釋。千田商貿案中的襄城農商行作為專業的金融機構，應當知曉其做出獨立保函的意思表示與承擔連帶保證責任的表述相矛盾，并會因此造成各方理解的不一致。依據不利解釋原則，法院應做出不利于襄城農商行的合同解釋，認定該保函為獨立保函。

獨立保函與連帶責任保證的主要區別

依據《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審理獨立保函糾紛案件若干問題的規定》，獨立保函是指銀行或非銀行金融機構作為開立人，以書面形式向受益人出具的，同意在受益人請求付款并提交符合保函要求的單據時，向其支付特定款項或在保函最高金額內付款的承諾；而依據《民法典》第681條、第682條和第686條，保證合同是為保障債權的實現，保證人和債權人約定，當債務人不履行到期債務或者發生當事人約定的情形時，由保證人履行債務或者承擔責任的合同。保證合同是主債權債務合同的從合同，主債權債務合同無效，保證合同亦無效。保證方式包括一般保證和連帶責任保證。

連帶責任保證與獨立保函的區別之一在于保證人承擔責任的條件不同：連帶責任保證中保證人履行債務的前提是主債務人不履行到期債務；而獨立保函則以收到符合保函條款的索賠單據作為付款條件。高金公司案中的保函應條款明確了“德享公司出現違約事項”這一付款條件，符合連帶責任保證的特征，并且沒有對索償單據應顯示的具體內容做出規定；其次，涉案保函盡管在付款條件的表述上語義有些模糊，但保函中已明確了“保函為連帶責任保函”的表述，且受益人在索賠時也做出了保函為連帶責任保函的相關表述，因此法院應將該保函的性質理解為連帶責任保函。

獨立保函開立的操作建議

銀行在開立獨立保函時應注意以下幾點，以確保保函的獨立性。

一是要充分了解保函申請人的業務需求。獨立保函和非獨立保函的主要區別在效力、承擔責任范圍以及承擔責任的條件三個方面。銀行在辦理保函業務的過程中，應當與申請人充分溝通實際的業務需求，詳細解釋獨立保函和非獨立保函的主要區別，根據客戶的真實意思開立保函，以減少雙方因對業務需求、保函條款的理解不一致產生的糾紛。

二是開立性質明確的保函。對獨立保函，應載明“本保函見索即付”或“本保函為獨立保函”等明確保函獨立性的措辭。并按照司法解釋的規定，列明索賠所需單據及最高金額；同時擔保人應當認真審查文本，避免出現互相沖突、模糊不清的條款，尤其是付款條件、索賠單據等關鍵條款，更要清晰準確，避免出現將違約事實作為付款前提條件的表述。

三是當保函出現混合表述時，應向客戶充分揭示風險，落實風險防控。雖然《獨立保函司法解釋》對獨立保函的定義以及對獨立保函識別標準的界定，明確了獨立保函的獨立性和單據性的實質特征，但具體的業務情況千差萬別，對于文本的意思表示理解也不盡相同。鑒此，當保函既有獨立性表述又有從屬性表述時，應當充分向申請人揭示其中的風險，并在開立的保函合同中對因保函性質不確定而導致的相關問題進行約定，以避免不必要的糾紛；同時，應當加強對基礎交易的審查，落實相關風險防控措施，謹慎開立此類保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