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子禾
“軸心時代”是德國哲學家雅思貝斯的著名命題。他在其《歷史的起源與目標》一書中提出:公元前800年至公元前200年之間,尤其是公元前500年前后,是人類文明的“軸心時代”。這段時期是人類精神文明的重大突破時期,尤其是作為東西方文明中心的中國和古希臘,“軸心時代”文明的不同發展方向很大程度上決定了今天東西方不同的文化形態。體育活動最早源于人類身體意識的覺醒,在原始社會時期,在一些節日或祭祀活動中,舞蹈和競技就作為一種崇拜形式而存在。而將體育作為一種國民普通教育納入教育體系之中,最早可追溯到公元前7世紀的古希臘城邦時期,這一時期便屬于“軸心時代”,中國也在同一時期萌發了早期的學校體育教育。雖然“體育”一詞匯是在清朝末年維新運動時期由外文翻譯而來,但這并不意味著中國古代不存在體育活動,相反中國古代一直有這豐富的體育活動形式和思想,如騎射、武術等都屬于體育的范疇。本文將主要運用文獻資料法、邏輯分析法和比較研究法,對軸心時代中國和古希臘的學校教育內容與思想進行比較和分析。
西周末年王室衰微、禮崩樂壞,進入了諸侯爭霸的五百多年。在中國社會大動蕩、大變革期間,人們突破了“周禮”的束縛,各諸侯為鞏固和擴大自己的統治地位,開始不斷地“招賢納士”,養士之風興起,社會的變革促使思想的空前活躍。官學的式微和私學的興起的同時伴隨著縱橫聯合的征戰不斷,整個社會的尚武之風盛行。這為軸心時代中國學校體育活動的開展提供了沃土。
“世之顯學,儒墨也;儒之所至,孔丘也;墨之所至,墨翟也。”(《韓非子·顯學》)作為中國軸心時代思想界和教育界的兩個龐然大物,儒家和墨家兩個不同的學術思想流派在學校體育方面不可避免地發生了碰撞與爭鳴。
儒家以培養治國安民的賢能之士為教育目標。儒家思想的創始人孔子在繼承西周禮、樂、射、御、書、數“六藝”教育傳統的基礎上,提出并形成了自己的教育主張,后編纂教學用書《詩》、《書》、《禮》、《易》、《樂》、《春秋》,合稱“六經”被后世奉為儒家經典,傳承和影響甚廣。孔子也明確要求從政之人要文武兼備,《史記》記載在孔子的眾多弟子中“身通六藝者七十有二人”,《左傳》中有載孔子的弟子冉有“用矛于齊師”保衛魯國,從中我們可以窺到孔子及其門下一些弟子為文成武備之士。
在儒家教育思想中,有關具體的體育教育內容大多可見于《樂》和《禮記》,其中《樂》關于體育的記載主要是舞蹈以及對形體的要求,而《禮記》中直接與體育相關的部分為《射禮》。雖然孔子親自整理的《樂》毀于秦火之中,但仍可從孔子的后世弟子公孫尼所整理的《樂記》,以及荀況的《荀子·樂論》中探尋儒家的樂之教。儒家的樂教在傳授詩、曲、舞、演奏、樂理、樂評知識的同時,也幫助統治階級行教化、理邦家,《荀子·樂論》有載“樂行而民鄉方矣。故樂者,治人之圣者也”。由此觀之,儒家的樂教明顯以音樂教育為核心,相較于周朝“委蛇曲折,動容貌,習威儀”(《周禮》)通過樂教中的舞之教來達到身體教育的目的,儒家樂教在承擔學校體育教育方面的作用被忽略。而在“射”和“御”方面,孔子并未重視其在身體教育上的重要意義,而是將“射”和“御”賦予了符合“禮”的規范,成為統治者進行禮治教化的一種手段。《禮記·射義》有載:“古者諸侯之射也,必先行燕禮卿大夫之射也,必先行鄉飲酒之禮。故燕禮者,所以明君臣之義也鄉飲酒之禮者,所以明長幼之序也。”作為世界教育史上一部最早、最完整的教育學專著,戰國末年儒家思孟學派著名著作《學記》中未涉及學校體育的相關內容。
總的來說,在中國春秋戰國時期尚武的社會風氣下,儒家在實際教育活動中雖不自覺的進行了體育教育的相關活動、產生了學校體育的相關思想,但在其教學用書“六經”中卻甚少涉及體育、軍事的內容;在教學內容的安排上,儒家私學教育明顯偏重文事,輕視軍事知識、體育教育的傳習。而儒家私學為數不多的有關體育的內容也主要圍繞著“禮”展開,使得儒家私學中有關體育的“舞”、“射”、“御”的教育內容與形式成為了“禮”的外化,是展示和維護當時禮法、社會等級的工具,與真正的體育教育內涵相去甚遠,儒家的體育教育整體呈現出“有實無名”的特點。
墨家以培養具有“兼愛”品質的“兼士”為教育目標。在動蕩的社會大背景下,墨子針對當時“強劫弱、眾暴寡、詐欺愚、貴傲賤”的社會現象,重視武藝和實用技能的學習,主張“必興天下之利,除天下之害”的俠義精神和犧牲精神。墨家私學十分重視實踐的教育作用,墨子注重培養門下弟子知行合一的優良品質,提出“士雖有學,而行為本也”的教育觀點,在體育教育方面強調身體鍛煉不能脫離日常的生產勞動。
墨子尚武,他本人不僅能夠身體力行“獨自苦為義”,也將“義”和“武勇”的思想貫穿于其體育教育思想中。《墨子·貴義》有載:“萬事莫貴于義”;《墨子·修身》有載:“君子戰雖有陳,而勇為本焉”。我國當代著名哲學家、教育家馮友蘭先生高度贊揚了墨子尚武精神,稱墨子為“武圣人”:“與孔子抗衡之武圣人之稱,實則惟墨子足以當之”。以墨子為核心的墨家思想,形成了與儒家“仁”、“中庸”思想截然不同的“俠義”精神,《新語·思務》稱“墨子之門多勇士”。墨子對體育教育的重視主要體現在對“力”和“射御”的推崇上。墨子的“力”是指人的體力與腦力勞動,指出運動可以改善身體器官,提高技能,健美形體并增強體力。《墨子·經上》有載:“勇,志之所以敢也。次,無間而不攖攖也。力,刑之所以奮也。”墨子將以義為核心、主張尚武的體育教育思想明確的落實到對弟子的教育之中,《墨子·尚賢上》有載:“譬若欲眾其國之善射御之士者,必將富之、貴之、敬之、譽之,然后國之善射御之士,將可得而眾也。”同時,墨子對弟子習射也有具體的要求,他認為學生的精力和學習能力是有限的,不能同時進行多方面的學習,國士習射尚且力有不逮,因此“非國士”者,不可“成學又成射”。面對統治者,墨子提出將贊譽獎勵擅于射御之士、推崇尚武之風作為增加賢良之士的具體方法。
總的來說,墨子將當時尚武的社會風氣融入其教育思想和政治主張中,肯定軍事體育與體育教育的作用,認為統治者應嘉獎、重用善御射之人,從利民的實用性角度出發提出以身體鍛煉為主要手段進而富國強兵目標,這在當時具有非凡的現實意義。
作為春秋戰國時期的“顯學”,儒、墨兩家私學基于征戰頻繁的時代背景,都以文武兼修、文武兼能作為培養學生的重要目標。儒家弟子修武為治國安民,墨家弟子尚武為俠義之道、以戰止戰。因此這一時期的學校體育思想可總結為兩點:一是文武兼備思想成為兩家思想的共識,二是學校體育在軍事教育方面的價值更為突顯。
古希臘是現代西方文明的發源地,其文化和教育的發展過程通常被劃為荷馬時代、古風時代、古典時代以及希臘化時代四個階段;其中古希臘古風及古典時代(約公元前800年-公元前330年)更契合軸心時代的研究背景。軸心時代的古希臘社會完成了從氏族制度到奴隸制的轉變,形成了多個奴隸制國家,即城邦,而在眾多城邦中斯巴達城邦和雅典城邦最具代表性,在希臘文明中占據中心地位。無論是出于軍事訓練的需要還是出于對人的全面培養的需要,斯巴達和雅典城邦都十分重視對城邦中公民的體育教育。
2.2.1 斯巴達的學校體育
斯巴達城邦實行奴隸主寡頭軍事專治政治。斯巴達將教育視為一項極為重要的國家事業,在為鎮壓奴隸起義、維護統治穩定方面發揮著重要作用,完全被國家控制。因此在這一基礎上形成的斯巴達體育教育,軍事教育和訓練色彩突出。
斯巴達人由城邦長老代表國家對新生兒實行嚴格的體檢制度,以保證種族在體質上的優越性,為培養優秀的戰士打下基礎。7歲前的兒童在家接受教育,7至18歲的兒童進入國家的教育機構,進行嚴格的體育軍事訓練和道德教育,目的是為培養其強悍的體魄、愛國的意識以及勇敢堅韌的品格。這一階段的主要教育內容為“五項競技”,即賽跑、跳躍、摔跤、擲鐵餅和投標槍,這也是古代奧林匹克運動會的主要比賽項目。年滿18歲后的斯巴達公民子弟進入更高一級的國家教育機構——青年軍事訓練團,進行正規軍訓,優勝劣汰。年滿20歲的公民子弟開始接受軍事實戰訓練,進一步提高其保衛城邦的作戰能力,直到30歲可正式成為斯巴達城邦公民。值得一提的是,斯巴達人十分重視女子的教育,女子與男子所接受的教育相近,目的在于培養體格健壯的母親,生育健康的子女,同時在城邦中的男性外出打仗時,女性也可承擔起保家衛國的責任。
2.2.2 雅典的學校體育
雅典城邦在梭倫改革后實行奴隸主民主共和制統治。雅典城邦非常重視教育,主張公民德智體美音全面發展。由于教育內容較為全面,雅典城邦內私人辦學興盛,國家只承擔公民子弟16至20歲期間的教育。
雅典人由父親對新生兒進行體檢,7歲前的兒童在家接受教育,7歲之后雅典城邦的男女開始分別接受不同的教育;女孩在家中由母親進行教育,學習紡織等技能,之后也沒有接受其他學校教育的資格;男孩則進入私立的文法學校和弦琴學校學習讀、寫、算、音樂等技能[9]。14歲之后,公民子弟進入體操學校(又稱角力學校),接受體育教育與訓練培養其強壯的體魄和堅強的意志品質,這一階段的主要教育內容包括游泳、賽跑、摔跤、擲鐵餅、投標槍等。在16歲之后少數雅典貴族子弟可升入國立體育館接受進一步的體育、智育和審美教育。18至20歲的雅典公民子弟進入青年軍事訓練團,接受軍事教育與訓練,年滿20歲通過考核后可獲得雅典公民稱號。
2.2.3 斯巴達與雅典學校體育比較
斯巴達和雅典分別代表了古希臘城邦時代兩種不同的教育模式,兩者在學校體育教育上有所共同也有所差異,但均對后世產生了深遠影響。
共通之處主要表現為四點:一是國家對體育教育都十分重視,都將學校體育納入國家公共事業范疇,設立公立的體育學校;二是體育教育的對象皆為城邦之中公民子弟,奴隸沒有接受教育的權利;三是體育教育與軍事訓練息息相關,在維護和鞏固統治方面發揮著重要作用;四是學校體育教育內容與公民的道德教育相結合。
差異之處主要表現為三點:一是斯巴達的學校體育為國家所壟斷,而雅典則私人辦學之風盛行;二是斯巴達的體育教育是為了培養優秀的軍人,而雅典的體育教育則是服務于培養身心和諧發展的公民的教育目標,軍事教育只是體育教育的一部分;三是斯巴達體育教育的對象將女子也納入其中,而雅典女子不能接受相應的體育教育。
作為占據古希臘文明中心地位的斯巴達和雅典城邦,其學校體育思想豐富且直接影響到了近代和現代的學校體育思想。斯巴達軍事訓練作為學校體育之核心,雅典的學校體育在軍事訓練的基礎上引申至人的全面發展。同時,在這樣的文化沃土上,孕育出了古代奧林匹克運動會,而比賽中的各個項目與學校體育的訓練內容相一致。因此這一時期的學校體育思想可總結為三點:一.重視體育的軍事教育價值;二.追求身體之健美;三.初步具有軍國民教育傾向(斯巴達)和人文主義教育價值(雅典)。
作為東西方文明的起點,軸心時代的中國和古希臘在同一時期產生了截然不同的文化價值取向,因此兩者的學校體育雖有某些相似之處,但也走向了不同的道路。
3.1.1 軍事教育都是學校體育的重要內容
中國和古希臘的學校體育教育中,軍事教育與訓練都是體育教育的重要內容,都服務于維護和鞏固國家統治。中國在春秋戰國時期各路諸侯之間的兼并戰爭更加頻繁,尚武、習武之風形成“國之風氣”,讓軍事訓練的價值得到非常大的體現。古希臘城邦時期出于對外擴張的需求,戰爭頻繁,要通過學校體育的鍛煉培養青少年為軍事戰斗做準備。
3.1.2 學校體育都與道德教育相結合
中國和古希臘的學校體育教育都與道德教育息息相關。儒家學校體育以“仁”“禮”為內核,墨家學校體育以“兼愛”“德”為內核,是治理國家、維護社會政治和倫理秩序以及個人修身養性的工具。古希臘的學校體育教育在為提高公民的軍事作戰能力同時,也以此來培養公民勇敢、堅韌的意志品質和愛國的精神。
3.2.1 中國學校體育重道德教育古希臘重人體本身
中國古代學校體育側重于道德約束,以道德禮儀作為學校體育評判標準,《禮記·射義》就是很具體的表現。古希臘則認為“健全的思想寓于健康的身體之中”,追求身體之健美,學校體育活動的開展很少受道德約束,且樂于贊美身體強健,古希臘哲人蘇格拉底認為不能表現出身體的力量和美是一種恥辱。
3.2.2 中國學校體育重和諧適度古希臘重技術競爭
受道德禮教以及儒家“仁”“禮”“和”觀念的影響,中國的學校體育活動往往是克制的,注重人與人之間關系的和諧,點到為止,達到積極精神、涵養道德,增強自制能力的要求即可。古希臘學校體育則崇尚技術,傾向是外在的、技術性的,注重于形體、肌肉、力量、速度、技巧、配合等,認為競爭是實現自身價值的一種途徑,并在這一時期產生了影響世界的體育盛會——奧林匹克。
在漫長的世界歷史文化長河之中,以中國為代表的東方文明和以古希臘為代表的西方文明相映成輝。東西方學校體育正是在各自的文化背景中逐步得以成形、完善發展,并表現出獨一無二的民族特色,在世界文明中占據一席之地。軸心時代中國和古希臘學校體育,都各有其突出于世界的長處和優點,需要在當前新的時代背景下加以繼承和發展,又都各有其弱點和不足,需要我們不斷完善、取長補短。以史為鑒,為今后研究學校體育提供更多思路,為把握學校體育演進規律、科學規劃學校體育發展提供更多歷史資料,這就是本研究的特點和目的之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