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交通大學國際與公共事務學院教授、博導
第一,“不爭先,唯恐后”的“中游策略”。近年來,隨著國家治理目標的轉換,基層治理的目標任務由單一明確的經濟發展,演變成為涉及經濟發展、公共服務、公共管理的全方位治理。在一些任務艱巨、耗時費力的事務中,一些基層干部表現出“不爭先,唯恐后”的工作心態。如果在工作中表現太突出,就會備受上級關注,結果常常是鞭打快牛,不斷加碼工作任務;如果在工作中殿后掉了隊,面子上難看,也會被上上下下所關注和批評。因此,在各種費時費力不討好的“治理競賽”中,不顯山不露水,不上不下,處于“中不溜”的位置,是一種最省力和最安全的處境。在這種“中游策略”之下,競賽體制的“賽馬功效”大大減弱,很難有效動員和激勵基層干部把更多精力投入到工作上,工作創新水平隨之降低,導致基層工作的平庸化。
第二,不求有功,但求無過的“避責心理”?,F在的基層干部面臨著四重問責機制,包括自上而下的廉政問責、效能問責、媒體問責和群眾的投訴問責。在這四重問責機制的交叉壓力之下,一些基層干部產生了“不求有功,但求無過”的避責心態。避責心態限制了基層干部工作干勁,破解基層大大小小的難題,需要基層干部具備創造性思維和勇往直前的精神。如果基層干部一個個都是怕出錯、怕問責,四平八穩,畏手畏腳,很難履行基層治理使命。
第三,工作資源匱乏,產生“無力感”。人、財、物在本質上可以歸結為經濟資源。在基層干部的工具庫里,還包括自由裁量空間、政策落地的解釋設計權和動員協同治理資源的影響力。黨中央十分重視基層工作,強調讓資金直達基層、直達企業、直達民生,撥到賬上的錢比原來增加了不少,但是個別地方由于諸多原因,資金使用起來卻是越來越難。有的經費撥下來,用途規定細密而死板,很難根據基層實情靈活使用。在此情況下,即使是有一番抱負的基層干部,也頗感工作資源的匱乏,產生了“無力感”。
第四,剛性治理風格的“辦事員”心態。過去,基層工作做得出色,往往是干部們能夠靈活變通,通過堅定意志和柔軟身段去破解障礙,化解難題。現在,基層干部隊伍正在進行代際交接,越來越多的“80后”“90后”年輕干部成為中堅力量。年輕干部大多在順境中長大,甚至都是家里的獨生子女,對于復雜繁瑣的基層工作缺乏足夠的心理準備,其工作方法和心理狀態的耐受力和柔韌度往往不及上一代。部分年輕干部經常執守著“丁是丁,卯是卯”的剛性工作信條,這種不妥協的剛性治理風格與基層復雜問題碰撞,很難達到良好的治理效果?;鶎庸ぷ饕樌_展,不僅要求將基層看作政府鏈條的一個環節,也要求基層干部本身能夠動員資源和找尋辦法,充當社會治理“策劃師”的角色。如果基層干部機械地做事,執行政策照抄照搬,決策推給上級,責任推給下級,那么他們只是替上級政府實施管理,傳送公共服務,規規矩矩的“二傳手”。基層“機關化”“科長化”現象,導致一些基層干部的工作熱情和潛能無從發揮,創新工作的積極性也會被壓制,很難應對日益復雜的基層治理工作。
基層不但是縱向行政結構的底端,還是一個特殊的治理空間,要面臨政策落地和管理實踐的復雜問題。實際上,將基層完全打造成行政鏈條的一個環節,將基層干部變為上級的“傳聲筒”和“二傳手”,不僅與當前的基層實情不符,而且也違背了行政科學的規律。在自上而下的行政控制和自下而上的基層自治之間,我國曾經找到過中間的平衡點,既實現了自上而下的引導控制,又保留了基層的自主性和積極性。隨著當前“治理競賽時代”的到來,這個平衡點向行政控制一端轉移,如何從基層治理的科學規律和當前實情出發,在基層搞對激勵,形成新的平衡點,是一個具有戰略意義的國家治理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