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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專業技術將丟失的寵物尋找回來,讓寵物主人失而復得,這本是一個充滿溫暖的行為,然而宋志龍卻因此惹上了官司。
2020年7月,家住北京市豐臺區的失主通過尋寵服務網聯系到宋志龍團隊,稱自己的小狗在去醫院看病時跑失,想雇用宋志龍和他的團隊成員幫忙找尋。“尋找寵物是個急活兒,寵物主人著急,我們比他們更著急。當接到這樣的任務后,我們會在第一時間行動,因為時間拖得越長,寵物找回的概率會越低,難度也會更大。”宋志龍對《方圓》記者說道。經過失主對狗狗丟失情況和丟失地點的描述,宋志龍帶著隊員和設備迅速展開搜尋工作。
這次的搜救行動進行得比較艱難。當時北京疫情形勢嚴峻,而失主所在的地區處于高風險地區,疫情管控非常嚴格,宋志龍和團隊成員所能使用的尋找方法和設備都受到了一定的限制,找尋工作困難重重。苦尋幾天后,這次找尋任務不得不以失敗告終。
失主覺得很失望,認為宋志龍團隊并沒有按照合同的約定提供寵物尋找服務,還將他們起訴至當地法院,要求全額退款和雙倍賠償。對此,宋志龍覺得有些委屈。他說:“我們不能保證寵物的每一次丟失都能被找回,我們只能憑借自己的專業經驗盡力而為。”
在宋志龍看來,職業尋寵人是一個新興的職業,本就需要面對許多不被理解的時刻。“這份工作是個良心活,我是因為喜歡小動物才會愛上這份職業的,雖然也會遇到一些不開心的事情,但是我知道自己盡力了,現在也能看得開了。”
宋志龍成為職業尋寵人的原因很簡單——自己從小養大的柯基雞丁曾經走失過。
三年前,宋志龍帶著雞丁在海邊玩耍,還放起了鞭炮。當鞭炮聲響起,雞丁瞬間就跑沒影了。起初,宋志龍以為雞丁跑不遠,就在海邊附近找,但遲遲沒有見到雞丁的身影,他心里有點慌了,開始擴大搜尋范圍。那幾天,身邊沒有雞丁的宋志龍覺得自己快要崩潰了,不眠不休地一直找著,實在累到不行的時候吃了一個燒餅,結果里面還夾著一只死蟑螂,事后他回憶道:“感覺上天在懲罰我。”
找到雞丁的那一幕讓宋志龍至今難以忘懷。沾滿污泥的毛發,稍顯浮腫的眼睛,雞丁看上去虛弱又無助。正是有了那一次失而復得的經歷,宋志龍切身體會到丟失愛寵的感覺,也意識到找回寵物需要正確的方式方法,如果盲目搜尋,很可能會錯失最佳時間,也不容易找回來。宋志龍知道丟失心愛寵物的痛苦,因此,為了幫助更多失散寵物的家庭,他給自己選擇了一條別樣的職業路徑,成為一名職業尋寵人。
在宋志龍看來,尋寵如同破案。與普通人自行搜尋相比,職業尋寵人擁有更豐富的實踐經驗和更專業的儀器設備,能更準確地判斷寵物丟失后的行進路線和它們可能會出現的地方。每次接到尋寵的任務,宋志龍會先跟失主了解寵物的基本情況,寵物是怎么丟失的,從哪里跑的,丟失了多久;然后根據寵物大致的行進路線,結合當時的環境、天氣、丟失時間,有針對性地勘察現場。比如窗臺、墻壁上被撓過的痕跡,戶外被吃過的野草,家里面物品的擺放位置、損壞程度,甚至是屋里面的氣味等,他認為都是不能放過的細節。通過這些信息,宋志龍能了解寵物的大概性格,也能大致判斷寵物是被他人撿走的,或是出去結交伴偶,還是因為受到驚嚇躲起來了。
尋找的次數多了,宋志龍對搜尋范圍和位置也開始有了比較精確的判斷。他說:“通常貓的活動范圍比較小,一般在一公里以內活動,偏好藏在下水管道、灌木叢、房檐這些更為隱蔽的地方。而搜尋狗則要比搜尋貓的難度大一些,我們第一天的搜尋范圍會在兩到三公里,越往后搜尋,難度系數會成倍增加。為了提高效率和找回率,我會借助無人機、生命探測儀、手持熱成像儀、視窺鏡等設備來縮小搜尋范圍、探測到人體無法到達的角落,但這些僅僅是輔助,關鍵還是要有超群的判斷力和一雙慧眼。”
宋志龍最快的一次尋寵只用了五分鐘。那次,一只橘貓在家中突然消失不見。通過勘察現場,他注意到失主所在的小區大樓和地下車庫都有門禁,只有刷卡才能把門打開,并且樓頂天臺也是常年緊鎖。宋志龍對此作出了初步判斷,小貓如果不在樓道就在其他戶主家中,如果小貓受到了驚嚇,產生了應激反應,那么它躲在樓道角落、通風管道、下水道這些無人的地方的可能性很大。循著這一思路,他果然在樓道拐角處找到了這只橘貓。
但并非每一次搜尋都會那么順利,耗時最長的一次是尋找一只黑貓。宋志龍團隊花了三天時間反復查看監控視頻,在小區里找貓的爪印、毛發和糞便,挨家挨戶打聽小貓的蹤跡,卻沒有任何進展。第三天夜里,他們在小區附近放置了狩獵相機,直到黑貓現身在鏡頭前,他們才明白原來找錯了地方。那只黑貓離開了監控視野,早已走出了小區。
“抓住每一條線索,還要結合起來進行比對和分析。雖然監控不會說謊,但也不能完全相信。”無論成功與否,宋志龍都會吸取先前的經驗,在一次又一次的尋寵過程中自我精進。前不久,他們被委托找回一只丟失了兩天的寵物狗泰迪。根據主人提供的信息,寵物狗泰迪應該是在小區里沒離開過。在查看完小區監控視頻后,宋志龍發現這中間存在7秒的跳點,因此判斷這只泰迪很可能就是在這7秒跑出了小區。后來通過小區附近的監控,他們獲得了重要線索,原來這只泰迪是被附近小區的好心人抱走了。后來在社區工作人員的幫助下,宋志龍聯系上了對方,在表達了自己幫助失主尋找泰迪的意圖和一番感謝之后,宋志龍成功將泰迪歸還給了丟失它的主人。
在宋志龍看來,每一次的尋寵都是新的挑戰,每打開一個突破口都不是件容易的事。“因為我們不具備上帝視角,在找到寵物之前,我們也不知道自己走的方向是否正確,可只有走對了,才能接近目標。否則就是浪費時間,也注定走向失敗。”

宋志龍團隊把找到的寵物狗送回主人家。(圖片來源:受訪者供圖)
“白天找狗,夜里找貓,全年無休,隨時待命”,這是職業尋寵人的自畫像。在這背后,是一些不為人知的辛酸。
在尋找寵物的過程中,打破傷風針和狂犬疫苗對宋志龍和團隊成員來說是家常便飯。由于這份職業的特殊性,他們經常被鄰居誤以為是小偷和跟蹤狂。有時候,為了調取現場周圍的監控,他們還需要和小區物業百般解釋,甚至借助過警方的力量。然而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拿到的監控視頻,也不一定對成功找回寵物起到作用。
“尋寵師的工作并不好做,需要隨時面對挑戰。”宋志龍經常在大半夜接到緊急任務,也曾經在漆黑的夜晚進到公墓甚至野外的墓地去尋找丟失的貓咪。他說:“做好這份工作,需要很強的綜合素質能力,首先一定是三觀正、愛小動物,最好是家里有養過寵物的,或者自帶吸貓體質;其次是需要有強大的邏輯思維能力,善于偵察、善于溝通;最關鍵的是要肯吃苦,因為這份工作性質特殊,要時刻待命,趕在第一時間到達現場,而且搜尋過程需要克服各種各樣的惡劣環境,中途也不容許休息。”
宋志龍尋寵的足跡遍布了大半個中國,他曾經到過海拔最高的地方是在四川雅安的巴王海。當時失主外出游玩時,與自己的愛寵拉布拉多犬走散了,久尋無果后便聯系到了宋志龍的團隊。
“野外尋寵更是需要爭分奪秒,因為丟失的寵物不熟悉周圍環境,很可能會掉到坑里,或者遭到野生動物的襲擊。”宋志龍接到任務后,帶著隊員搭乘最早的班機抵達雅安,隨后又連夜驅車趕往這個海拔3000多米的高原峽谷。這里地貌險峻,按宋志龍的話來說就是“與世隔絕,無人之境”。隊員們不僅要克服高原反應,還要克服手機沒信號、食物供給不夠等困難來開展搜尋工作。通過航拍設備,他們定位到走失的拉布拉多犬是在山底下樹林里的一個湖邊上,于是他們又拿上工兵鏟和救助設備,沿著濕滑難走的山路,把這只拉布拉多犬從湖邊帶回給失主。
很多養寵者會把寵物看成自己的家庭成員,與它們之間有著深厚的感情,一旦與之分開便會傷心難過,宋志龍認為,偵探、救援、幫助他人找回丟失的家庭成員,這便是他從事尋寵工作的意義。而從業這些年,他也聽到過許多獨特的故事,見過太多因丟失寵物、生活節奏被徹底打亂的例子。比如有的小孩因為寵物丟了大哭不去上學的,也有為了尋找丟失的寵物而辭去工作的,還有的老人因為愛寵丟失著急住院的……“人和寵物之間的情感,只有養過寵物的人才能理解。給予充分的尊重,做好本分工作,對失主來說就是最大的安慰。”
在宋志龍的印象里,天津有一位老人因為丟失了一只小鹿犬而茶飯不思。因為老人沒有兒女,老伴也去世了,唯一與他作伴的就是這只小鹿犬。了解了老人的情況后,宋志龍下定決心要幫助老人一把。他費盡力氣摸排線索,張貼啟事,把能用的方法都用了個遍,但一直沒有等來好消息。雖然有些泄氣,但他仍舊堅持把尋寵啟事張貼在小鹿犬可能出現的地方,也正是這張尋寵啟事讓奇跡發生了。七天后,老人附近的寵物醫院聯系到宋志龍,說來了一只小鹿犬,很有可能就是老人丟失的那只。宋志龍興奮地把消息轉告給老人,老人也終于成功地把小鹿犬找回來了。
有時候,寵物找到了,卻不盡人意。一只布偶貓在小區里走失,貓的主人是一個年輕的小姑娘。她告訴宋志龍,這只布偶貓陪伴著她度過了在國外獨自求學的日子,她倆感情十分深厚。回國后,小姑娘還在胳膊上文了這只布偶貓。
根據宋志龍的直覺和經驗,布偶貓跑不遠,如果不在樓道或者別人家里,那么它就是兇多吉少了。最后,宋志龍在下水道的出水口發現了這只布偶貓。當他們把貓的尸體抱到女孩面前時,女孩崩潰大哭。宋志龍心里明白嗜貓如命的人的情感,但他更希望女孩能盡早地走出悲傷。宋志龍說:“能找到丟失的寵物當然是最好的,皆大歡喜。但如果找到的是動物的尸體,我覺得還不如找不到,這樣還能給寵物的主人留有一絲希望,他們也更容易接受。”
雖然現在養寵物的人越來越多,可職業尋寵的行業并沒有完成正規化,行業內部良莠不齊、亂象叢生,缺乏統一的市場標準和監管,伴隨而來的便是失主的誤會、質疑和投訴。為了應對這些問題,宋志龍漸漸感覺有些疲憊。
他說:“有些失主對尋寵團隊抱有過高的期望,認為既然花了錢就一定要找到,否則就是我們的失職;有的失主心情急切,干擾團隊正常的尋寵工作,讓本應可以找到的寵物再次逃跑;還有的甚至打電話來,委托我們尋找銀狐、鸚鵡、烏龜等丟失的寵物。對此,我們也會表示自己也無能為力。因為這不是一個付出就一定會有回報的事情,我們只能在受雇傭的狀態下,以我們的經驗和技能,提高找回寵物的概率。”
但現實是,這個行業只靠結果說話。換言之,失主并不會給工作過程的每一項評分,也不在乎團隊為此付出的心力,他們只看重自己丟失的寵物最終是否能回到他們身邊。找回來了,自然沒有什么問題。找不回來,失主可能就會從頭到尾給團隊挑毛病,比如設備沒用全、監控也沒查仔細、工作時長少于約定,服務人員不夠專業等。
面對這些質疑和投訴,宋志龍從一開始希望通過溝通得到包容和理解,到現在漸漸地學會了冷靜處理,“解釋再多都是徒勞,我們應該自我反思,從中提取出教訓,不斷成長,精力要放在有意義的事情上。”
在很多人看來,職業尋寵是暴利行業,它準確地抓住了失主不計成本找回愛寵的心理,收費普遍都高于寵物的市場價格。面對一些付不起費用但執意尋找的失主,宋志龍也會委婉勸說他們不要再花費這么多錢。
話雖如此,宋志龍卻從來沒有見到過哪位失主放棄過。也正因如此,越來越多創業者加入到尋寵行業,滋生了更多不正規的團隊。有的以擁有更為精良的設備為由,漫天開價卻不認真找;有的借此賺取賞金差價,用2000元贖回寵物,卻和失主索要5000元酬金;還有的打著尋寵的名義詐騙,拿了錢就失聯。此外,尋寵作為一個新興職業,還面臨著收費標準不一、服務人員的專業性無法考證、服務質量無從評價、信息被同行惡意盜用,甚至是因合同責任條款不明引發的各種糾紛等問題。
一個新興行業的成長必然會遇到很多困難,宋志龍的應對方式就是不去逃避,做好自己的事情,管理好自己的團隊。比如他會要求團隊成員簽署保密協議,嚴禁他們在找回寵物前收取失主錢財等。宋志龍認為,職業尋寵雖然是商業行為,但還是需要有愛心和良心的人。
宋志龍曾經偶遇到一只在干涸的河道里死去的小貓,這給了他很大的觸動。雖然那不是他們要找尋的寵物,但宋志龍內心還是有些內疚,他覺得自己要是早去一步,那只死去的小貓的命運或許會有所改變。
從2018年入行以來,宋志龍已經為兩千多位主人找回丟失的寵物。依靠積累的經驗和愈發嫻熟的技能,他還完成了一些自己都覺得不太可能成功的任務,比如找回在大馬路上突然驚慌而逃的小貓,還有習慣野外生存且不認家的小狗等,這都讓他有了一絲絲成就感。而每當看見失主與寵物重逢時的喜悅,宋志龍也覺得自己的努力沒有白費。
最近,北京的天氣漸漸轉涼,宋志龍正計劃著給公司周圍流浪的貓狗搭個窩。他說:“做這件事也不圖什么,只是覺得救貓救狗一命是自己可以做的事情,不僅可以幫到它們,自己也有所慰藉,這就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