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為像父親一樣的檢察人

劉亞　李立峰　王樸

一米八幾的大個子，四方臉，濃眉大眼，一看過去，就是個血性漢子的模樣。盡管劉三祥今年已經97歲，但不管是走路還是坐在沙發上休息，他的腰桿總是挺得筆直——這是幾十年軍旅生涯給劉三祥留下的最明顯印記。

作為1978年檢察機關恢復重建以來，重慶市彭水苗族土家族自治縣（以下簡稱彭水縣）檢察院的第一任檢察長，當時的劉三祥臨危受命，付出巨大心血，克服了許多困難，帶領彭水縣檢察院實現了“從無到有”的飛躍。

對于父親從事檢察工作的經歷，劉三祥的兒子、彭水縣檢察院副檢察長劉洪武每次回憶起來心中還是滿滿的自豪感。他告訴《方圓》記者：“到現在，父親身上還是滿滿軍人的氣息和作風，這種氣息和作風伴隨了他的一生，對我也產生了深刻影響，激勵我投身到檢察事業中。如今，父親雖然受到病痛困擾，但是他依然堅持鍛煉，每天會在附近的公園走走，生活有規律，一家人和和睦睦。所以，別看他年紀大，但腰桿子比年輕人都挺得直。”

從農家子弟到檢察長

1924年，劉三祥出生于陜西省富縣交道鎮一個普通的農民家庭。隨著抗日戰爭爆發，20歲的劉三祥加入了富縣武工隊黃龍支隊，從支隊隊員提升為班長、延安富縣保安科秘密工作人員。之后，他又在四川省西南公安部任警衛員、管理員，成為于桑（公安部原黨組副書記、副部長）的警衛員。1955年，根據組織安排，劉三祥調至重慶市石柱縣公安局、彭水縣公安局任副局長。

“于部長是我的老首長、老領導。我們1954年分開后，先后在重慶、成都見過幾次面。于部長在我心中有很重的分量，我的成長都是他教導的結果。”回憶過往，劉三祥感慨，“于部長經常教導我，做各項工作，就是要為廣大人民群眾服務，沒有廣大人民群眾的支持，我們就不會有今天革命的成功。我們今天所做的事情就是服務于廣大群眾的需求，時刻都要為廣大群眾著想。政法戰線上經常出無名英雄。但是黨知道、人民心中明白”。

從一個農家子弟走上革命道路，劉三祥經歷過抗日戰爭和解放戰爭。在硝煙彌漫、血雨腥風的戰爭年代，他不怕犧牲，拋頭顱、灑熱血，出入于槍林彈雨之中，戰斗在生死線上，為中國人民的解放事業立下汗馬功勞。新中國成立后，百廢待興，他又歷經“三反五反”“大躍進”“文化大革命”等。

1978年8月15日，彭水縣檢察院重建，正式掛牌辦公，劉三祥出任彭水縣檢察院檢察長，當時他已是知天命之年。劉三祥在檢察院時的同事謝昌吉回憶說：“彭水縣檢察院重建時，人、財、物都比較緊缺，兩間辦公室和兩張辦公桌還是從別的單位借來的，而院里的修建款和辦公經費，也是由彭水縣委給我們撥款5.3萬元，另外，彭水縣委還將7名業務骨干調進彭水縣檢察院。在檢察長一手抓重建，一手抓業務的情況下，1979年12月底，彭水縣檢察院綜合辦公樓順利建成，干警由7人增至26人。之后，一批老中青年干部先后調進檢察院，內設機構相繼建立，我們的檢察工作終于實現了正常運作。”

父親劉三祥和兒子劉洪武合影。（圖片來源：受訪者供圖）

隨著辦公設施逐步健全，人員逐漸到位，工作順利開展，彭水縣檢察院又迎來了“兩法”的東風——1980年1月1日，國家首部刑法和刑事訴訟法生效實施。作為檢察機關安身立命之本，劉三祥指派業務骨干到涪陵地區參加“兩法”學習班培訓，還采用各種形式組織全體干警認真學法，自覺守法，公正執法，提高法律知識和業務水平，以學習指導實踐，以實踐鞏固學習，為彭水縣“兩法”全面貫徹實施和人民法院實行庭審“控辯制度”起步和發展，奠定了良好基礎。

1983年，全國社會治安形勢嚴峻。根據黨中央部署，一場席卷全國的“嚴打”斗爭拉開帷幕。在“從重從快”方針指導下，劉三祥堅持基本事實清楚、基本證據鑿確，打擊了嚴重刑事犯罪分子的囂張氣焰，“好人怕壞人”的狀況有了改變，社會治安明顯好轉。

20世紀80年代初，法律制度不健全，在執法環境極差的困難時期，劉三祥身先士卒，率先垂范，帶領全院檢察干警與各種社會丑惡現象做斗爭，維護執法公正。謝昌吉感嘆：“彭水縣檢察事業從無到有，日新月異，蒸蒸日上，成為護衛一方的堅強力量，成為激濁揚清、反腐倡廉的生力軍。一路艱辛，一路創業，能夠取得這些成績，離不開劉三祥老檢察長和所有檢察干警的心血與奮斗。”

“只要我在任，你們一個都不許進政法系統”

1968年，劉洪武在重慶市彭水縣出生。盡管那時劉三祥已經是彭水縣公安局的領導，但劉洪武并未感受到當“官二代”的喜悅。

劉三祥家四代同堂合影。（圖片來源：受訪者供圖）

劉洪武說：“父親是個紀律嚴明、大公無私的人，我們從小到大好像都沒有享受過什么福利。”劉洪武的母親陳家琪也是如此。以前她在陜西一個學校里當教師，為了支持劉三祥的工作，她放棄了原本熱愛的教師職業，來到重慶后成了一家供銷公司的會計。“文化大革命”時期，劉三祥受到沖擊，陳家琪的日子也過得更加艱難。

在劉洪武的記憶里，那時家里過得很辛苦，母親要拉扯幾個年幼的孩子，劉洪武自己基本是被大姐、二姐帶大的，大姐還要負責給父親送飯。他說：“后來父親回歸了正常生活，他可以選擇回陜西老家工作，也可以留在彭水，我以為父親肯定會選擇回陜西的，但父親毫不猶豫地選擇了留下，他說不要麻煩組織調動了，就留在重慶吧。其實在陜西老家，我們有很多親人，但在彭水只有他一個。當時，彭水縣公安局正在改造，舊房子有很多廢棄的木柴，母親就叫我們去撿木材回來燒火煮飯。但父親發現了，就不讓我去撿，說那是組織的東西，一分一厘都不能拿。”

還有一次，劉洪武去食堂幫父親打飯。那時單位食堂有一排柜子，大家會把自己的碗放在柜子里，等下班時從食堂打一盆飯回家吃。但是在打飯時，劉洪武發現自家的碗不見了，母親便讓他隨便端一盆別人的，第二天再還回去。“可父親知道之后，立刻帶著我把飯盆送了回去，并語重心長地告訴我，咱家這頓飯可以不吃，但你不能影響人家的生活。不僅如此，包括小時候我們調皮搗蛋，和院子里的小孩有矛盾打架，父親都是軍人作風，我總是最先挨批挨打的。”劉洪武笑稱。

后來，劉洪武到了工作的年紀，但一時半會沒有找到合適的工作。陳家琪不止一次向劉三祥抱怨，身在領導職位，卻連為兒子謀一份工作這樣簡單的事情都不去想辦法。但在劉三祥看來，工作的名額可以給那些有困難的孩子，但不能拿來給家里人占組織便宜。陳家琪抱怨多了，劉三祥干脆就放出狠話：“只要我在任，你們一個都不許進政法系統。”

劉三祥一言九鼎，也就斷了劉洪武的念想，只能在母親從供銷公司退休后，先去供銷公司上班。“但內心上，我是很不甘心的。因為我從小就很想干政法工作，不過當時身體不太好，條件不具備。但我一直覺得，政法工作是崇高的。”

1991年9月，劉洪武的轉機來了。政法系統在重慶招工，劉洪武通過成人高考考入成都政法干部管理學院。在那里，劉洪武學習了三年法律知識，之后進入彭水縣檢察院工作。而此時，劉三祥已經從彭水縣委政法委書記的職位上退休了。

所有工作都是為了人民

進入檢察院工作的劉洪武干勁十足，當時彭水縣檢察院檢察長是劉三祥的老部下，劉三祥特意叮囑兒子，要好好向領導學習。

正當劉洪武準備在業務崗上大展拳腳時，他被分配到了控告申訴部門。“當時的控申就是在檢察院大廳里做信訪接待工作，我還是有點郁悶的。”劉洪武說。但父親經常說，不管干哪項工作，都是為人民服務，控申工作直接和老百姓打交道，更要為廣大群眾的利益著想。于是，劉洪武在控申部門一待就是三年。后來，組織上認為劉洪武能力強，辦案也不錯，便把他調到反貪部門。

從普通檢察官到反貪局長，劉洪武干了整整二十年。在他看來，自己的辦案風格深受父親的影響——既有北方人豪爽且耿直的性格，也有父親長期從事保密工作的嚴謹和廉潔。“因為彭水是少數民族自治縣，早年的時候人口只有20多萬，辦的很多案子嫌疑人都是熟人、朋友。”劉洪武坦言，有一次辦案，嫌疑人正是自己當年一個學校的學生會主席，大家以前還挺熟的，后來這個同學被判刑坐牢了。在之后的同學聚會里，有的人就用異樣的眼光看劉洪武，覺得他不近人情。

“我辦反貪案件，很多時候都是面對熟悉的人，遇到的人情阻礙多，所以我養成了一個習慣，一開始辦案就把手機關閉，等嫌疑人被關進看守所以后才開機。不管是聽別人匯報工作還是跟領導匯報工作，我都一般用座機。”劉洪武很自豪地說道，自己辦理20年職務犯罪案件，沒有一件上訪的。總結起來就是，第一，要公正;第二，要實事求是;第三，要經得起歷史考驗。

2020年，劉洪武擔任彭水縣檢察院副檢察長，未檢是其重點分管的工作之一。當年5月，彭水縣檢察院收到重慶市檢察院轉遞的一封委托函，委托方寫著福建省晉江市檢察院，希望彭水縣檢察院協助做好未成年刑事被害人李夢潔（化名）返校就學的協調工作和救助金使用安全保障工作。

經過走訪調查，劉洪武了解到李夢潔自小父母離異，跟著父親來到彭水縣并在此就讀中學。今年寒假期間，她跟隨父親和繼母在晉江打工，可父親因涉嫌刑事犯罪被刑事羈押，繼母表示無力監護，而生母失聯已久，李夢潔被迫棄學。

為了幫助李夢潔，劉洪武先后多次前往彭水縣教委，就李夢潔重返校園問題進行會商，并與縣教委達成初步共識，李夢潔也終于能夠重返校園繼續讀書。另外，考慮到李夢潔家庭經濟困難，劉洪武和辦案檢察官也幫助李夢潔申請了司法救助。由于李夢潔目前還未成年，經彭水縣檢察院和晉江市檢察院協商，一致同意由彭水縣檢察院每月向李夢潔代為發放，確保其學習生活無憂。

在劉洪武看來，讓每一位孩子接受教育，是全社會的責任，也是檢察機關的職責所在。“其實，這也是父親教導我的，所有工作都是為了人民的需求。”

劉三祥年事已高，有時候需要去醫院住院治療，按照國家政策，他是可以住單人病房的，但劉洪武告訴記者：“父親從來都不住單人病房，每次都會主動住到普通病房里，和病友們聊天嘮家常。父親總說不要搞特殊化，還告訴醫生如果不是特別嚴重就別住院，拿點藥回家就行了。他看病雖然說是全部報銷，但總是要求開最普通的藥……”

每次提到父親的事情，劉洪武總是有說不完的話，他很敬重父親這一生的為人。如今，同樣作為父親的劉洪武也有了令自己驕傲的事情，“我孩子今年就從西南政法大學畢業，以后沒準也是一名法律人”。劉洪武很欣慰，他希望從父親身上學到的檢察精神能夠代代傳承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