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夢瑤 黃佳蔚
【內容提要】新媒體環境下,技術向前引發倫理沖突,資本嵌入導致理性缺失,網絡參與誘發認同危機,網絡社會風險呈現全新景觀。同時,網絡信息治理也存在現實的行動困境,網絡輿論的復雜性加劇網絡信息治理的滯后性,基層治理單位的薄弱性制約網絡信息治理的縱深性,網絡治理人員的單一性降低網絡信息治理的實效性。應盡快建立有效的網絡綜合治理體系,做到治理理念從“粗放”到“科學”、治理手段從“智能”到“智慧”、治理主體從“單一”到“多元”,更為有效地應對網絡社會風險,努力營造健康的網絡信息生態。
【關鍵詞】風險社會? 新媒體? 網絡信息治理
雖然網絡信息治理在不斷加強,但新媒體環境中的信息傳播仍然隱藏著眾多風險,網絡信息治理逐漸成為世界性難題。技術的過度使用、市場機制不完善、治理體系的薄弱以及“后真相”時代的價值缺失等,共同構成當前網絡社會階段的風險機制。本文將從新媒體環境下風險社會的重構入手分析當今網絡社會風險呈現的全新景觀,結合當下網絡信息治理面臨的現實困境,提出針對網絡風險的應對之道。
一、新媒體環境下的風險社會重構
“風險社會”一詞由德國學者烏爾里希·貝克提出,他認為風險即預測和控制人類活動的未來結果,從而能夠控制原本預期不可控制的事物。社會風險的變化使當代社會成為了“風險社會”。近二十多年來,信息技術的迅速發展在增強信息交流便利性的同時,也逐漸構建起一個創新性與風險性錯綜交織的新媒體空間。在技術與資本的雙驅動之下,我們的現實社會越來越與聯網設備和服務交織在一起,極速的數字化成倍地放大了人為風險。風險在現實社會和虛擬社會中相互轉換,使風險性成為網絡社會現代性之后的重要特征,當今網絡社會風險更是呈現全新景觀。
(一)技術向前引發倫理沖突
智能時代背景下,互聯網、大數據、人工智能等數字技術及其應用帶來的網絡犯罪、網絡安全、隱私泄露、虛假信息、算法歧視等問題已經成為全球關注焦點,引發全球范圍內對數字技術及其應用的反思和討論。例如,人工智能技術催生AI機器人市場新業態,微軟小冰戀人框架等虛擬戀人App的推出標志著高度定制化AI時代已經到來,不斷商業化的背后是AI情感學習能力的加強,也隱藏著現實與虛擬交織下技術主宰人類認知的危機。而在數據隱私保護方面,盡管智能設備公司、通信公司、社交媒體不斷依法完善隱私安全與保護措施,但技術的無邊界發展和用戶隱私保護意識的淡薄,仍能制造新的信息泄露渠道。在近些年廣受關注的算法治理層面,微博、抖音、知乎等社交媒體中的算法歧視問題尤為嚴重,算法推薦技術以“黑箱”形式隱匿于現實法律之外,為網絡治理增加難度。
(二)資本嵌入導致理性缺失
資本的嵌入推動“流量為王”的網絡商業邏輯,蘊藏“娛樂至上”的不良文化取向,制造“消費主義”等偏移價值觀,一方面窄化網絡空間中的理性共識,另一方面縱容言論自由濫用后的暴力擴散。近年來,大量失真信息組成的互聯網爽文在新媒體平臺被奉為圭臬,低智、低俗、低質的短視頻被追捧為爆款,相比之下更具深度和思考的內容不斷被弱化和消解,呈現被邊緣化的趨勢。娛樂精神雖不應被批判,但文化多樣性危機沖擊下的網絡文化體系亟待理性回歸。同時,資本驅動的強關系連接極易引發網絡暴力。例如微博平臺長期處于被“飯圈”等泛娛樂化搶占熱點的局面,而本身圈層的固化加之資本的滲透,使原本圈地自萌的飯圈文化常以網絡暴力的形式擴散出圈,理性的缺位導致新媒體公共領域道德風險的增加和衍化。
(三)網絡參與誘發認同危機
隨著新媒體用戶的接入與場景的不斷豐富,群體參與正逐漸向互聯網轉移。但網絡的流動性、新媒體用戶的節點化以及虛擬空間的身體不在場等要素,使網絡社會中的不確定性和可能性呈指數性增長,進而導致社會邊界模糊、權力重新配置以及自我認同、社會認同降低等問題。信息泛濫時代,人們在暴增的信息量面前對未知充滿恐懼,如果沒有接收到實時更新的最新信息,就會因為信息滯后無法在群體對話中掌握話語主導權,導致信息焦慮,在標簽化的新媒體空間中身份逐漸被模糊,進而降低身份認同感。安東尼·吉登斯將風險社會中出現的“以傷害、困惑、背叛、疑慮和敵意等形式體現的存在性焦慮”視為現代性的后果。隨著網絡社會中新業態的涌現,新的勞動形式層出不窮,社會階層不斷被分化和重塑,虛擬社會與現實空間相互交融,原本穩定社會關系網絡的斷裂進一步誘發人們的社會認同危機。
二、新媒體信息治理的行動困境
網絡社會風險的疊變、加成與衍化無處不在,傳統網絡治理模式無法完全適用于網絡風險社會重構下的網絡信息治理。同時,我國進入新的發展階段,政策環境、技術環境、社會環境、國際環境等不斷發展變化,這也為網絡治理提出了新要求、新目標。因此,要正視網絡社會發展過程中面臨的信息亂象及信息治理的現實困境,以更加全面地應對網絡生態危機。
(一)網絡輿論的復雜性加劇網絡信息治理的滯后性
新的傳播格局下,網絡輿論主體日趨多元化,輿論表達的豐富性逐漸增強,網絡輿論場呈現復雜性、沖突性、難控性等特點。而網絡治理作為互聯網領域對公共事務的管理過程,本就存在被動性,復雜多變的網絡輿論環境更加劇了網絡治理的滯后性。在互聯網與公共領域的融合與互動中,以現實社會的公共空間標準來反思網絡社會的復雜多變,能夠發現網絡輿論仍然缺乏一種公共理性,且極易趨向群體極化。自新冠疫情發生以來,圍繞“新冠病毒”“疫情防控”“治療手段”等話題的涉疫謠言不斷,對鐘南山、張文宏、李蘭娟等醫生的學術觀點進行拼貼和造假,最后演變成對其進行人身攻擊。雖然多地公安對傳播涉疫謠言行為進行嚴厲打擊,且以發布通告形式基本達到普法和輿論引導效果,但謠言的傳播力和殺傷力是難以估量的。網絡治理工作長期處于滯后和被動狀態,極易引發網絡集體圍觀,致使輿情暴發,從而影響社會穩定,甚至危害國家安全。因此,面對輿情如何提前預測、快速相應與精準應對,成為網絡信息治理者不得不面臨的現實問題。
(二)基層治理單位的薄弱性制約網絡信息治理的縱深性
從保障網絡治理工作的體制機制來說,基層單位及欠發達地區的治網力量薄弱,治網水平相對落后,作為網絡治理工作的“短板”,一定程度上制約了網絡治理的縱深性。對于基層單位來說,區縣級網絡治理工作強度大,但人員隊伍配備不齊,治理專員對新媒體認識不夠,對網絡信息治理的理論與實踐經驗的掌握不足,難以保障各項工作的全面開展。同時,基層部門執法權力受限,即便能夠及時發現問題,也難以第一時間解決問題,因此極易錯過治理的黃金時間。對于欠發達地區來說,治理技術相對落后,治理人員對技術的應用能力不強,欠發達地區的治網水平與其易發生重大突發事件的特點相矛盾,治網管網工作極具挑戰。網絡治理作為一項系統性工作,需各級、各單位、各部門多管齊下,多方合力,才能保證治理的廣度和深度。因此,需進一步健全網絡治理體制機制,靈活調配各級網絡治理人才,均衡各級管理力量,盡快補齊“基層治理薄弱”的短板,推進我國網絡治理向縱深發展。
(三)網絡治理人員的單一性降低網絡信息治理的實效性
目前的新媒體信息治理是由政府主導、平臺管控構成的二元管理模式,治理人員為政府相關部門與各平臺治理部門的治理專員,治理主體單一化,難以應對當前面臨的復雜、隱匿、多變的網絡信息危機,不足以構成穩定、專業、高效的網絡信息治理格局。從政府層面來說,信息治理工作主要囊括相關法律法規的制定、對用戶及社群的輿論引導、對網絡輿情的監測預判等。全媒體時代對復合型人才要求高,不僅要深諳互聯網傳播規律,還要能夠“一人多用”,掌握內容編輯、大數據、人工智能等各項新媒體技術的應用技能。各部門對網絡治理從業人員的能力、潛力挖掘不到位,激勵機制不完善,沒有為“造血式”發展保障高素質人才的不斷供應。從平臺層面來說,信息治理工作多為利用技術手段對信息的發布和傳播進行實時管控。由于平臺參與治理工作的人員不足,因此大多平臺希望利用算法實現治理的一勞永逸。矛盾的是,一種治理技術的實現即意味著多種信息傳播渠道的出現,有害信息總是能夠逃脫算法技術的過濾,出現在用戶面前。綜上,受體制機制因素影響,參與網絡治理人員的單一化是網絡信息治理工作面臨的最大難題。
三、風險社會視域下新媒體信息治理體系的構建
黨的十九屆五中全會通過的《中共中央關于制定國民經濟和社會發展第十四個五年規劃和二〇三五年遠景目標的建議》提出,要基本實現國家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作為國家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的重要組成部分,網絡空間治理體系建設尤為迫切。尤其面對極為復雜的網絡社會風險,如何厘清治理理念、優化治理手段、豐富治理主體,決定著有效的網絡綜合治理體系能否建立起來。
(一)治理理念從“粗放”到“科學”
既有的治理模式不適應風險社會視域下的新媒體,主要是由于信息治理執行中存在一定的主觀性,且治理的形式多為簡單粗暴地刪帖封號機制。這種過于粗放的信息審查機制不僅難以有效過濾真正違法、有害的網絡信息,還容易激發用戶的負面情緒,進而增加治理的難度。因此,在新媒體環境下,信息治理應實現科學化管理,既確保有效打擊網絡違法和侵權行為,又確保公民權利不受影響。
當前我國主要新媒體平臺,如微信、微博等多采取機器+人工的審核機制,首先設置一些關鍵詞,其次利用算法對相關內容進行過濾,機器無法過濾的內容再推至人工審核階段,由技術人員進行算法校驗,看似完整的審核機制實則不夠科學和細化。例如,近日各新媒體平臺積極響應中央網信辦號召,開展“飯圈”整治專項行動,其中QQ、微信平臺對明星粉絲群進行集中治理,多個粉絲群被封禁解散,但由于算法不夠完善,名為“鴨血粉絲湯”的QQ群被列入違規清單,且任何QQ群組命名不能出現“粉絲”二字。眾多互聯網用戶對此表達了不滿,認為平臺信息治理手段簡單粗暴,且在治理的同時也侵犯了部分用戶的權利。
隨著《網絡信息內容生態治理規定》《網絡短視頻內容審核標準細則》等網絡信息治理相關規定細則的出臺,各平臺能夠在有法可依的基礎上依法依規進行信息過濾,這開啟了我國科學治網的開端。但新的平臺不斷生成,新的治理理念也應不斷完善,各平臺在依法依規治網的基礎上,還應形成更加合理的內容審查機制,不斷優化現有算法,完善人工審核流程,有效避免算法歧視,建立科學合理的平臺信息治理體系。
(二)治理手段從“智能”到“智慧”
在互聯網技術的驅動下,數據已經成為目前創新和提升網絡治理能力的重要資源,以大數據、數據挖掘等為代表的治理技術已升級為網絡治理的專業范式。政府網絡治理部門依托新媒體,精準運用數據治理,有效提高了網絡治理的專業化水平。
在網絡安全與輿情應對方面,政府部門有效利用大數據及人工智能技術,實時監測網絡空間的輿情動向。與網絡安全公司合作建設網絡安全態勢感知和預警處置指揮平臺,與輿情監測公司合作搭建網絡輿情監測系統,全面、動態地掌握信息安全與輿情實時發展情況,將輿情監測報告制度廣泛應用于網絡信息治理體系,提前預判輿情動向,精準把控輿情走向,在輿情應對中體現技術賦能。在網絡信息核實方面,政府部門利用人工智能及算法技術,有效應對網絡謠言的傳播。在謠言傳播呈現組織化、社交化特點的背景下,政府部門廣泛成立聯合辟謠平臺與全平臺辟謠矩陣,如中央網信辦聯合新華網設立的中國互聯網聯合辟謠平臺、北京市網信辦與新浪微博、搜狗、百度等企業共同搭建的北京地區網站聯合辟謠平臺、中共濟南市委網信辦主辦的濟南互聯網聯合辟謠平臺、學習強國上線的辟謠平臺等,持續提升政府部門的辟謠影響力,進而有效實現政府部門的信息治理智能化。
信息的智能化帶來治理的智能化,而伴隨人工智能、大數據技術升級而來的,應該是治理技術的不斷優化。當前技術在準確判斷色情、有害信息的基礎上,還應防患未然,加緊新技術研發,盡快實現對AI換臉技術引發侵權行為的精準識別,對引發仇恨、群體對立信息的有效過濾,使治理技術由“智能”向“智慧”演進。
(三)治理主體從“單一”到“多元”
新媒體的快速發展不斷呼吁網絡治理能力的提升以及網絡綜合治理體系的建構。黨的十九大報告首次提出要建立網絡綜合治理體系,中央深改委第九次會議審議并通過《關于加快建立網絡綜合治理體系的意見》,從中央的政策部署可見構建網絡綜合治理體系是網絡信息治理的重要創新手段,而建立網絡綜合治理體系的重點在于治理主體的多元拓展。
新媒體環境下,最理想的多元治理就是強化用戶參與治理,目前應用最為廣泛的手段是用戶舉報及投訴,但最直接的問題在于各平臺管理員每天要處理的用戶舉報眾多,常常需要選擇性反饋與處理,因此將用戶納入治理體系是新媒體平臺嘗試的重點之一。以新浪微博平臺為例,2017年新浪微博在北京市網信辦的指導下,正式上線社區監督員制度,面向用戶公開招募微博監督員。微博監督員通過專門的投訴機制,根據《微博監督員工作條例》要求對微博上的涉黃、低俗、違法、有害信息等進行投訴,微博對監督員設有相對完善的引入、考核及退出機制,同時還會向監督員發放平臺福利。區別于其他平臺的用戶自愿投訴,微博監督員機制是在既往用戶參與模式之上建立的一種更加有效的網絡信息用戶自治制度,且在政府部門指導下建立,已初步具備政府、平臺與用戶三方溝通協作的基本格局。但經過近四年的嘗試和探索,該模式也面臨前進困境。用戶針對監督員一系列職能權限提出質疑,“封號”“刪帖”等決定用戶是否“數字死亡”的處理決策能否由監督員施行等。同時,根據微博2021年7月社區管理工作公告顯示,微博監督員投訴處理違法信息共374萬余條,人均有效投訴4472條,計算下來每位監督員每天差不多要處理有效投訴145條。在這樣的實際工作量下,處理每個投訴的時間分配其實并不多,如何在速度和質量之間取得平衡,提升用戶的信息治理效率,也是用戶參與網絡信息治理工作亟待解決的難題。
除了強調用戶的主體性和能動性,提升各治理部門間的協同性也是一項重點工作,以往的網絡多頭治理模式如同貝克所說的“有組織的不負責任”,是風險的不確定性特征下的一種“回避責任”的狀態呈現。而網絡綜合治理體系的構建將突破既有復雜體系,從系統論出發把握和處理好黨委領導、部門治理、地方治理、社會治理和協同治理的關系,進一步明確治網相關主體的權力和責任,切實提高網絡信息治理效能,營造清朗的新媒體生態環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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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吳夢瑤,中國社會科學院大學新聞傳播學院博士研究生;黃佳蔚,英國布里斯托大學碩士研究生
編輯:白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