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昱鯤：“雙減”之后更要拼孩子的自主學習能力

趙昱鯤 賈方方

采訪對象

趙昱鯤，清華大學積極心理學研究中心副主任，國際積極心理學協會顧問委員，大力教育研究院副院長，“清華-北大-伯克利”聯合培養心理學博士，師從“積極心理學之父”塞利格曼教授。中央電視臺“文化視點”《幸福課》主講人，著有積極心理學專著《消極時代的積極人生》《自主教養：焦慮時代的父母之道》《幸福的科學》，譯有塞利格曼《持續的幸?！贰⒗姿鼓峥恕督K身幼兒園》、高普尼克《園丁與木匠》等。

人物觀點

對孩子來說，相較于掌握了多少知識、考了多少分，是否具備自主學習能力才是更重要的。自主學習不僅是適應“雙減”的需要，也是個人成長的需要，更是國家發展的需要。

今年下半年，“雙減”成了熱詞。學校作業少了，學科類補習班沒了，學習的主動權回到學生手中，孩子可以更加自主地學習，讓學習真正回歸學習本身。毋庸置疑，這是件大好事，但與此同時，也意味著新的挑戰。

不少父母擔心，自家孩子連寫作業都要靠老母親督促，如今放手讓他自己學，恐怕前途堪憂。于是，“自主學習”成為“雙減”后的又一個熱詞，百度搜索熱度上升了兩倍多，在開學前達到一個小高峰。

那么，到底什么是自主學習？孩子的自主學習能力真像家長說的那么差嗎？又該如何幫助孩子實現自主學習呢？今天，我就和大家分享有關自主學習的內容，幫助家長和孩子更好地迎接和適應“雙減”后的學習生活。

自主學習的3個誤區

自主學習是什么？回答這個問題之前，有必要先和大家分享幾個有關自主學習的常見誤區。

第一個誤區，自主學習就是不要喊媽。只要孩子能夠獨立學習，自己完成作業，不需要父母做這做那，就是自主學習。這種想法的錯誤在于只看到了孩子的行為表現，卻忽略了孩子的動機和能力。

有的孩子的確能夠一個人坐在那兒學習、寫作業，但他并不是主動這么做的?？赡苁遣幌氡桓改概u，可能是為了自己的面子，也可能只是為了耳根清凈……在學習過程中，雖然沒有喊媽，但他做得很痛苦。有些題死活做不出來，注意力怎么都無法集中……學習效率極低，很難實現預期的學習目標。

第二個誤區，自主學習就是所有問題都由孩子自己解決。這種認識的錯誤在于否定了學習是需要方法的，尤其要懂得求助他人和借助其他資源。

他人對孩子的幫助和支持是必不可少的。我們都知道做完試卷后要認真檢查，但這句話對孩子來說是非常抽象的，如果一味死磕，很難奏效。這時，就需要老師或父母告訴他具體怎么做。

舉個例子，你可以告訴孩子，我發現你在做乘法豎式計算的時候很容易進錯位，所以，你可以認真檢查進位時有沒有錯，還可以把最近經常犯的錯誤列出來，然后一一對照著檢查。這樣，孩子就知道該怎么做了。

社會性對孩子的自主學習有很好的促進作用。我看過一個調查，說很多孩子之所以要去上學，并不是為了去學習，而是為了能夠見到小伙伴。關于這一點，我深有體會。因為疫情剛停課時，我家孩子特別高興。在家悶了一兩個月后，他就高興不起來了，整天盼著盡快回學校。我問他為什么，他說很想念朋友們。后來，我想辦法讓他和同學在網上一起自習，他的學習勁頭很快就上來了。

第三個誤區，有些父母覺得自己的孩子不可能自主學習。這種想法犯了非黑即白的錯誤，認為世界上只有兩種學習，一種叫作自主學習，一種叫作被動學習。實際上，能夠完全自主學習的孩子很少，完全處于被動學習的孩子也很少，大部分孩子處在中間位置，有一點被動，也有一定的自主性。

這種想法也折射出父母的期待和孩子的實際情況不匹配。我們曾經做過一次調查，發現父母對孩子自主學習的期待通通高于孩子本身的情況。也就是說，孩子不能自主學習并非真實的情況，而是父母認為孩子不可能達到自己的要求。

所以，不要急著給孩子貼標簽，也不要用期待的濾鏡看孩子。自主學習是一個漸進的過程，不同的孩子可能處在不同階段。有些孩子自主性比較差，相對被動一些，需要拉一拉;有些孩子有一定的自主性，在父母的監督下可以達到一定程度的自主學習，需要再努努力。哪怕不能完全自主，但只要比原來更自主一點，孩子就會獲益匪淺。

4步讀懂自主學習

那么，真正的自主學習到底是怎樣的呢？總共分為4步—第一步，自主開始學習，即我有自主動機去學習;第二步，自主制定學習計劃和目標，即我要完成什么目標以及如何實現目標;第三步，自主完成學習過程;第四步，自主評估學習效果。

先看來第一步學習動機。自我決定理論將動機分為兩種，一種叫受控動機，一種叫自主動機。

受控動機指的是你被別人的動機控制。有直接控制，比如考好了有獎勵，考砸了要懲罰。有間接控制，即為了滿足外界對自己的期望，比如有句話叫作學習讓我媽快樂，我媽快樂全家快樂。為了讓我媽快樂，所以我要學習。

很多雞娃都屬于這一類型，沒有學習意愿，全憑父母老師安排。有些早早就出了問題，輕則拖延磨蹭、注意力不集中，重則厭學、輟學。有些如父母所愿考上了名校，卻得了空心病，不再有動力和激情去學習，工作后開始摸魚度日。

自主動機則不同，指的是我自己想要學習。自主動機包括三種：第一種是內在動機，學習本身就是愉悅的、滿足的;第二種是整合動機，學習和自我（價值、意義等）是一體的，比如學習可以讓我變好，所以我要學習;第三種是看到了學習的意義所在，比如學習可以為社會作貢獻，我認為作貢獻是好事，所以我要學習。

很明顯，自主動機的自主性和持久性更強。而且，大量研究發現，受控動機和重復性勞動聯系在一起，而自主動機則和創造性勞動聯系在一起。如今，中國需要創造性的行業越來越多，需要大量創新型人才，古往今來那些偉大的創造者沒有一個是被威逼利誘的，都是憑著自己的激情和愛好做出杰出成就的。

再來看第二步和第三步，其實就是自主學習要具備的能力，包括4種：

第一，聰明學習，即學習要有方法。不是吭哧吭哧死學習，而是要知道遇到困難后怎么辦。要有解決問題的方法，還要懂得求助的方法，找老師、找同學、找家長或者是找學習工具，要知道如果這個學習策略不對，我該怎么換一個學習策略。

第二，堅持學習，即學習要有韌性。遇到困難后不輕易退縮，可以找人幫忙，可以多嘗試幾次，又或者換別的方式?？傊?，不管怎樣都不會逃跑，一定會堅持解決這個問題，而且越戰越勇。

第三，認真學習，即學習要自律。比如會制定計劃，然后按照計劃一步一步完成目標，有時間觀念等。

第四，健康學習。比如坐姿對不對，要保護視力，要勞逸結合等。

有時候，孩子厭學不見得就是有多討厭學習，而是因為他沒辦法克服學習中遇到的問題。只要教給他一些具體的方法，比如怎么制定學習目標，怎么制定學習計劃，怎樣克服很多問題，等等，他就不那么害怕學習了。

最后我們來看第四步，自主評估學習效果。學完后，我要知道我學得怎么樣，要能夠評估和反饋，以此來調整我的學習目標和計劃。不少孩子缺乏對學習效果的自主評估能力，更多是依靠外界。老師說做得不錯，所以我覺得自己挺好;父母說這部分學得不扎實，得多練習，于是我開始做一大堆練習題……

那么，自主評估學習效果是怎樣的呢？舉個例子，我兒子做完一部分練習題后對我說，爸爸，后面有些題我不想做了，這些題對我來說太簡單了。這就是一個自主評估。我知道自己哪兒強哪兒弱，我知道自己目前要做什么不要做什么，我知道學習這些東西是用什么方式儲存在哪里、將來有什么用，等等。

關于這一點，父母可以多做一些引導?？梢詥柡⒆樱阌X得你學得怎么樣？你在什么地方比較強、什么地方比較弱？也可以直接跟他討論，我覺得你數學挺強的，語文不太強，這是為什么呢？是不是因為你平時比較喜歡看一些數字的東西，但閱讀的故事不夠，那你要不要讀一些故事書？等等。

看到這兒，我想你應該對自主學習有了更加深刻的理解。不妨試著判斷下這個孩子是否屬于自主學習—媽媽對孩子說，來，你現在把這300道數學題做一下，都是針對你剛學的知識設計的，做的過程中不要喊我，做完后我給你檢查。

對照前面所講的，你會發現，學習動機是媽媽發起的，學習計劃是媽媽制定的，學習評估也是媽媽在做，答案不言而喻。你，判斷對了嗎？

滿足三大心理需求是關鍵

接下來到了父母最關心的環節：到底該如何培養孩子的自主學習能力呢？這是一個非常龐大的課題，鑒于篇幅有限，今天著重和大家分享一個要點：培養孩子自主學習的動機。確切來講，應該是幫助孩子重拾自主學習的自主動機，因為孩子天生是愛學習的。

狩獵、采集社會時期，人類不斷探索，進化出很強的學習能力，天生愛學習打獵、采集等關乎生存和繁衍的技能。沒有學校，也無需報班，只需每天跟著大人打獵、做飯、照顧小孩，慢慢就學會了。整個學習過程很輕松，可以探索，可以試錯，在生活中現學現用。

然而，這種自主動機遭到了外界環境的破壞。教育者把探索去掉了，直接灌輸知識，這不是人類所習慣的學習方式。學習嚴重脫離生活，孩子們不知道學這些知識有什么用。學習過于結構化，以結果為導向，忽略學習的內在樂趣。搭個樂高，父母都要給孩子設定目標，告訴他該做什么不該做什么。在多重因素的影響下，孩子很難保持自主學習的動機。

怎么辦？人的自主動機跟你在這個問題上的掌控感有很大關系，掌控感越強，自主動機也越強。所以，提升孩子對學習的掌控感至關重要。如何提升呢？關鍵在于滿足孩子的基本心理需求—自主感、勝任感和連接感。

自主感就是覺得這事兒自己能說了算。有個孩子對我說，叔叔，我鋼琴考過級了，好高興。我說鋼琴考過級了，我也為你高興。他說不是的，我高興是因為從此再也不用彈鋼琴了。彈鋼琴不是自己選的，所以他一點兒也不喜歡。學習也是如此。

給孩子自主感不意味著一切都由孩子說了算，而是“有限制的選擇”。比如雖然必須完成老師規定的作業，但孩子可以選擇先做哪個后做哪個，可以決定學完后玩什么，等等。當孩子覺得這件事情是自己選的，他就更愿意去做。自主感強的孩子更能積極主動地為自己做決定，也更能掌控自己的人生。

勝任感就是覺得自己有能力完成一件事。在一個任務當中，孩子感覺到自己的技能和任務難度相匹配，更可能去學習。如果太難，超出了他的能力范圍，他會感到畏懼;如果太容易，他則會提不起興趣。這時，父母要學著充當孩子的腳手架，教給孩子一些學習方法，幫孩子調整學習難度。

放假時，我家孩子有兩頁數學作業拖了一天都沒有做完。我看了下卷子，發現這些題對他來說太簡單，所以他不想做。怎么辦？幫他增加難度。我對他說，兒子，咱倆比賽吧，看看誰做得快。結果，他20分鐘就做完了，比我還快。你看，難度上來了，和他的能力匹配了，他就愿意去做，而且做得很好。通過積極地參與和成功經驗的獲得，孩子更好地體驗到勝任感，就會更愿意去嘗試，也更能自信地完成人生的挑戰。

聯結感就是和其他人交往的社交需求能夠被滿足。人是社會性動物，需要和他人與世界建立連接。

一方面是跟他人的聯結，跟同學們一起做作業，孩子會更愿意做作業;有老師、父母的支持，孩子會更愿意學習。

另一方面是把學習的東西跟這個世界聯結起來。我經常讓我家孩子在街上認字，看到招牌上寫著自己認識的字，他就知道我學到這個字是有意義的;買東西時讓他去算錢，他就知道為什么要學習加減乘除;讓他給我講解產品的英文說明書……學習的知識有了用武之地，孩子也就看到了學習的意義，能夠從中得到更多的聯結感和快樂感。

為什么要特別強調學習的自主動機呢？對照自主學習的4個步驟和3個誤區不難發現，真正的自主學習不只看孩子是否有自主學習的行為（what），還要看他是否有能力做到自主學習（how），而比能力更重要的是動機（why），即為什么要做這件事。畢竟學習是一場長跑，擁有充足的自主動機（內驅力）才能跑得更遠。否則，如果孩子自己沒有學習意愿，父母越努力，結果可能越糟糕。

培養孩子學習的自主動機，其實是在為孩子的學習生涯甚至人生打地基。只有地基穩了，始終對這個世界充滿興趣與好奇，孩子才能夠熱愛生活，也才能夠在未來更好地實現自我的價值。

（感謝機械工業出版社華章公司及大力教育對本次采訪的大力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