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太陽

冰璇

也許，我不應該放棄晚上寶貴的時間去回憶那些重復的日子，至少可以用來做掉一張數學卷子，那些空間線面的證明題想得我頭昏腦漲，兩眼發黑，我是越來越討厭數學了！

盯著“a⊥b，b⊥c，a和b卻不∥”的奇怪答案，我忍不住去想些別的……

我想到木南了，她是我唯一交心的朋友。很多時候我喜歡一個人，躲在別人找不到的地方安安靜靜地學習。我不去食堂吃飯，排成長龍的隊太浪費時間，我得啃著面包學習。可我的成績，卻是比以前差了，很多時候我都不明白，為什么一天18個小時我都在學習，卻越學越差了呢？大概是因為數學不好吧……還好木南不嫌棄我，她是有很多朋友的，可她還是總念著要我和她一起吃飯。看著她委屈的樣子，我總覺得自己像是拋棄妻子的負心漢，可我真的得啃著面包學習，不然我不安心。

很多時候我都覺得不安心，當我花了半個小時和室友閑聊關于某男某女的愛情故事，最后瞥眼看到手表上的指針快要指向深夜11點時，心便狠狠地揪在了一起;當我跑了三趟辦公室卻發現老師還是不在時，心就像充了氣似的急速膨脹;當木南軟磨硬泡要用20分鐘時間逛操場時，我聽著她興致勃勃的話，心里卻想著還沒寫完的作業。盡管和室友聊天總能讓我知道很多似乎要守口如瓶的小秘密，盡管辦公室里的其他老師經常會夸我有毅力，盡管初秋黃昏的天美得像是愛麗絲的夢境，可我的心總試圖關上耳朵閉上眼，讓我的腦子沉浸在學習的海洋里。我總想著成堆的作業，看不完的語文詞語，背不完的英語句子，離開它們時，它們像詛咒一樣纏著我，擎天柱一樣壓著我，讓我喘不上氣。

所以我很羨慕木南，她總能輕而易舉地放下學習，在難得放假的日子里用二倍速看完一部韓劇，在不回家的星期天下午和室友出去享受不燥的微風和溫暖的陽光，在每天中午都小睡10分鐘——保持自己的精神飽滿。她是我想成為卻不能也不敢成為的人。

時至今日，我依然蜷縮在厚厚的殼里，偏執、疲憊、孤獨，卻又舒暢、激情、享受地過著日復一日的生活。也許，終日沉浸在學習里就像浸泡在藍得發亮的海水里一樣令我著迷，深夜躺在床上，我總想象自己睡在海里，空氣里的陽光總鋒利得像刀子要挖去人脆弱的瞳孔，可海波里的陽光卻溫柔得像來自靈魂深處繾綣的撫慰，明亮且靜靜地流淌，這才應該是來自幾億光年外的能量投射到地球上的樣子，溫柔地蕩漾，擊碎滿目荒唐。

木南有時很像照進海里的陽光，她耐心給我講數學題的時候，我偶爾看著她小小的眼睛，覺得真像我昨天躺在床上迷迷糊糊間在海里看到的那條小小的魚。

我們的三觀很不一樣，也許從前我也像她那樣單純爛漫，相信世界美好得如同水晶般晶瑩剔透，可現實告訴我，生活有時沉重得讓人喘不過氣來。父母的很多事教會我很多道理，這個光怪陸離的世界有太多細細小小的夾縫等著人跳進去，欺騙與隱瞞，貪念和欲望，有太多誘因讓人陷入萬劫不復之地。有時候我變成自己害怕的樣子，偷偷在心里種下邪惡的種子——嫉妒討厭憎恨，小心翼翼地用淺土覆蓋，自以為會永遠埋在心底，卻也會在午夜昏黃的臺燈下，感到它的根，因生活中數不清的讓人懊糟的事而恣意生長。

木南卻一直陽光滿懷，她鮮少流露出負面情緒，總歡喜得像冒泡的快樂肥宅水。她說自己是小太陽，可以把我的焦慮煩惱都融化。

我想木南在改變我，她知道我是一個什么樣的人，她知道其實我一直像對待初戀一樣對待數學，她知道我榆木似的腦袋其實也有很多想法，她知道我對于別人的努力用功感到不安、小心與彷徨，她知道我的很多個睜著眼到天明的深夜有多絕望，她知道我會在極度氣憤的情況下口無遮攔地詛咒那個令我生氣的人，她知道我會因嫉妒哪個女生長得好看而在她面前說那個女生的壞話，她知道我有時會為了自己想要的東西耍點兒小心機，她知道我人前人后的虛假和表里不一，她也知道我只會在她面前變成這樣的自己——完整的自己;不必掩飾恨恨的眼神;不必把有些話狠狠地嚼爛然后吞進肚子里等著腐爛;不必假裝天真善良，純潔得如同不諳世事的公主;不必強裝歡樂，把苦笑掛在臉上。從前我覺得痛苦是不能被感同身受的，但現在我知道訴說的意義本就不在轉移而在于釋放，那些負面情緒產生的有害垃圾不能被腸胃吸收，所以要找一個出口排泄出去。

盡管木南的三觀正得像學校食堂后的直直的竹子，她從不在背后說別人的壞話，從不作弊打小抄，從不因周圍沒有垃圾桶就亂扔垃圾;很少嫉妒比她厲害的人，很少抱怨某些老師不可理喻的語言和舉止;她經常鼓勵別人努力學習，義氣凜然地阻止別人進行“智慧的遷移”;她在周一的升旗儀式上大聲唱國歌，在擁擠得像沙丁魚罐頭的公交車上給老人讓座：她總是害怕自己的行為會傷害到某個人，心心念念著是不是自己的問題讓誰傷了心。但她依然沒有嫌棄我，相反，她理解我，理解我有些扭曲的世界觀、價值觀、愛情觀。

我想，她一定在改變我。不知從什么時候起，我也會在周一灑落的橙光里虔誠地望著迎風飄揚的五星紅旗，大聲地唱著國歌;我不會再悄悄地把手里的餐巾紙假裝無意地扔到地上，然后故作輕松地跨步而去;我也會背起重重的書包把公交車座位讓給某位芳華逝去的老人，聽到他說“謝謝”時心里暗自高興;我很少再說起XX的壞話，卻是真心地稱贊她;我也會反省自己有沒有讓別人受傷。我變得更愛爸爸媽媽、爺爺奶奶，愛每一個愛我的人，木南讓我知道自己還是被上帝垂憐的。也許那些淺土覆蓋的邪惡種子因陽光過于熱烈正在慢慢死去，木南讓我明白寬容與祝福遠遠比記恨和嫉妒更容易讓人幸福;也許有一天我會鉆出我的殼，面向空氣里的陽光。

我總對遙遙無期的高中時光感到厭倦，特別是想到之后會更難的數學！但也許，偶爾我也會有所期盼：比如初秋學校暗紅的塑膠跑道上折射出的橙紅霞光，會不會從愛麗絲的夢境躍到灰姑娘遺落水晶鞋的殿堂;比如學校沒有電的夜空，冬天的時候，獵戶座會不會明亮地閃光;比如春天學校食堂后面的秘密花園，翠綠的竹子會不會長出了竹筍，泛著晶瑩的露水。

也許我最期盼的，是和木南一同走向遙遠的還沒有形狀的未來時光。

編輯/王語嫣